草木生灵为精,人魂不散为鬼,兽开灵智为妖。因为下九界有了日月潮汐,底下的一切变得和上九界再无不同。 小白骨记得凌翌身上的伤。它回了天南殿,熟门熟路地给凌翌开了门,以免他再使用灵流。 天南殿后。 夜昙花开遍满院,香气幽微,淡黄的昙花瓣零落地飘散在空中,坠落绿草。 小白骨跳回凌翌肩上,替凌翌揉了揉额角:“累么。” 凌翌答得倒也诚恳:“有一点。” 他躺了草地,深吸一口,像在杂乱的思绪中得到了解脱。他像是离了岸的鱼,再一次回到水底。 小白骨问他:“你那么久不见谢危楼,其实还是开心的吧。” 这问题好像真的问到了凌翌,他想了想,虽然这事说得的确没错,毕竟他和谢危楼之间不能只用朋友一词来形容。 小白骨问:“为什么要一直瞒着他。” 凌翌回头看了眼小白骨,深深吸上一口气,卧倒在夜昙花中,他不作思考,就可以睡上很久。早些年,他杀得太狠了,落下满身的毛病,常年积劳成疾,哪怕灵流再强大,已经没办法再去逆转。 凌翌揉了揉手边洁白的夜昙花,指节上满是如水的触感,他在花浪中回答道:“这是一个绝对不能让谢危楼知道的秘密。” 人在入梦前的意识最薄弱,也最容易说出实话。 花海翻滚,如同白云聚散,小白骨凑在他头边,和他沐浴在日光里。 凌翌轻声答:“他不知道实情最好。下三滥的事情我做就行了。” ---- 笨蛋小凌,还没发现被偏爱么()
第126章 卷四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凌翌摸了摸脸颊上的花瓣,他偏头,忽然看着头顶上暖暖的日照,半眯起眼睛。 最早以前,他习惯向谢危楼倾诉所有的事,两个大男人磨磨唧唧讲这种事情,也不觉得腻歪。 彼此之间就像契合在一起的图块。 谢危楼总是很冷静,听得很耐心,很少反对,这模样他从来没有对其他人展露过。凌翌总是会因为谢危楼变得冷静起来,说着说着,很多事也被他放下、忘记,再不用那么激烈的情绪去应对。 凌翌发现自己越来越爱回望过去。 他做少年的时候,只会想今朝。 他在最苦的那个阶段,学会了只想着以后,像有一口气吊着,把他拽过去。现在他成为了年少时想要成为的人,但似乎也没有得到所想的一切,也不过是寻常。 回想起以前的那些年岁,凌翌觉得……好像是自己更离不开谢危楼一点。自从他入了外门以后,他麻烦的事情很多,总是要谢危楼去为他周全,但谢危楼从来都不嫌他麻烦,也没有抱怨过。 凌翌本来就不易入梦,心口骤然一闷,闭眼揉了揉额角,越揉越觉得疼得厉害。 小白骨:“对不住,是我讲了不该说的话。” 凌翌摇了摇头,回答道:“时间长了,我老毛病犯了而已。” “你想说什么就说。”他伸出手,勾了勾小白骨的指节,顺着苍白的骨节往下摸着,数过好几块骨头,轻轻拍了拍,安慰两下。 凌翌早些年杀得太凶狠,如今身上灵流充盈,身体却留下无法逆转的伤,就像一个碎了的瓶子。充裕的灵流就像源源不断的水涌入瓶中,瓶子装满,水却会顺着破裂的缝隙流下。 他动手杀过太多的鬼怪、妖物,杀到所有的精怪看到他闻风丧胆,只会俯首称臣。这幅身子不好永远是一个流传在上下九界的秘闻,无人知晓真假,只有小白骨知道实情。 凌翌也知道其实这毛病压根就不算毛病。他真正的毛病大概源自于谢危楼这个人,大多数时候,他总能淡淡地放下,想着做过朋友,有过以前也是一件快活的事。 但是人都是贪心的。 更何况有过以前,他就不能那么轻易地放下。 他想和谢危楼好好谈谈…… 想到这里,凌翌好久不犯的瘾突然犯了,从袖子间翻出镜花水月,握着铜管,用了一口。 他闭起一只眼,对着天空望着一块石头,流转间,透明的石块上洒落流光,到处都是流转的明色。 小白骨坐在小凌身边,也抬头看着那枚石头。它其实从来没明白过,一个人为什么不能放不下另一个人,友情也好,爱意也罢,就真的会忘不掉? 它想安慰一会儿凌翌,又觉得这样不好,于是伸出手摸了摸凌翌的额发,见他笑了,抬头去看流光石上的名字。 那块石头上沾过很多血迹。 曾经在下九界一无所有时,凌翌躺在漆夜里,举起那块石头,他身上染得到处都是血,血迹干涸,变成满身的黑红。 小白骨记得凌翌说过,他怕黑,不喜欢无边无际的夜色,但他每天都置身在夜色里,燃完了明符,就看这块石头。 流光石成为寂夜里唯一的光源。 流光一亮,凌翌面上似乎还会笑,给小白骨看一看,问它,是不是觉得这块石头很漂亮。 精怪不会心痛,更不会哭泣。 又过去一百年,小白骨竟慢慢也懂得了那种沉重的负担,但它又不像负担,仅仅只是情愿。 “真的一直想他的话,就去见见他吧。”小白骨突然开口问道,“下九界都被你打理好了,想到什么事情,想做就去做。你看这世上的事情,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我觉得——” 流光石落在凌翌指节上,忽明忽暗。 凌翌停下手,等待着小白骨的下一句话,答案在他心底呼之欲出,但他迟迟不肯相信自己的判断,好像由着别人说了,才敢肯定结果。 小白骨道:“他也一直很想你。” * 聚拢的魂丝快要集齐了。 凌翌很满意地看到他多年收集的魂丝,他动手痛快,却没有试过抽杀人者的魂丝报复,以眼还眼,起码得让人入轮回。 他只剩下做一件事——找到蜃海。 蜃海的所在是时间的秘密。 修真界从没有修士找到过蜃海的所在,在蜃海中,生死轮回,那里才是真正的平等。 凌翌也想过,以前那么多幻境,可能就是蜃海流传产生的,否则里面怎么会有那么多的灵石、宝器。 残缺的古籍既然有过记载,但印证不假,就一定有修士去过。 就是去那边又要想想办法了。 只要有路可走就行,不怕找不到。 凌翌看了看修士名录上的最后几个名字,心情大好,难得百年来还有让他觉得开心的时候,他换了件衣服,脱下墨红的长衫,再换回看得最顺眼的白衣。 他又在自己脖子上挂了串璎珞,拿木梳绑起自己的头发,竟绑了根绣着莲花暗纹的发带。 小白骨从他肩头,跳落在铜镜前,左右转了两圈。它几乎没见过这样的凌翌,好奇地看了好久,捂着脸,笑道:“要出去玩了?” 凌翌拍了拍衣袖:“嗯,出去见个人。” 他又补充道:“这一百年几乎没怎么玩过,我顺便去看看。” 凌翌倾斜肩膀,等了会儿,却没等到骨头跳上来。 他俯下身,看着骨头笑问:“干嘛,不一起出去看看,我修为那么厉害,你怕什么。” 小白骨笑道:“下次吧。下次你单独带我出去,就我们两个,一起出去。” 记忆里某句话突然撞了进来。 ——就我们两个。 ——单独出去。 凌翌眼皮有点酸,他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复杂的情绪,忍着微微泛起的哽咽,淡淡哦了一声,答应道:“好,下次,我们一起去玩。” 上九界和下九界一线之隔,几乎没有修士能无视那么多道惊雷,从容地穿过滚滚的雷暴。 凌翌负手,甚至没有御剑,踩踏着惊雷而上。他落在了上九界,抹去自己的行踪,自如地走在街头。 白玉京一切都如往常一般熟悉,但它似乎已经和过去有了很多不同。 凌翌扫过两眼招揽修士的名录,竟意外地看到很多外门人的名字,他吃了一惊,收起那点情绪,穿过人山人海,再扫了一眼街头,略略对过去感到遗憾。 现在他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没有人能够拦着他。 上九界已经没了等着他的人。 这里的人对他除了恨,更多是惧怕。 传闻他杀人不眨眼,专挑看不顺眼的修士下手,堕入下九界无非是成了忘川主的走狗。 他动手的真实理由永远不可能传到白玉京,就算能传上去,哪里真的会有人相信。 凌翌没把这些事当回事,只想到了今天他想见的人。 那个人对他几乎算得上是什么? 他有过那么多的话没和谢危楼说过,有朝一日,也许还能有机会对谢危楼讲一讲。 凌翌一路远上白玉京,他落在谢危楼的窗前,本打算找上一会儿,谁想一看就看到了对方。 他的藏匿被对方看了个透。 谢危楼停下手里的笔,只是望着他,视线直勾勾地对上,好像是做了一场未醒的梦。他起身靠过去,似乎担心不这样看着他,他就又会消失不见。 凌翌从窗口跃下,盘坐在榻边上。 他托着下巴,淡淡地看着谢危楼,身上满是返魂香的味道,袖管空空荡荡,那张面孔依然是极其洒脱的模样。 面朝着彼此,风吹得卷起的竹帘晃动。 忽然间,凌翌对谢危楼笑了一下,他勾着嘴角,笑容很淡,开口唤道:“谢危楼。” 窗柩外日影移动,阳光照落两人身上。 影子从一人身上落下,像流了满地的墨,另一个人身上落着薄薄的日照,没有影子。 风过后,撩动两人的发丝,弄得杂乱。 凌翌仍看着谢危楼的眼睛,没有说话,他保持着面上淡淡的笑,忽而淡去道:“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 谢危楼抬头看着他,那双望过来的眼睛藏着很多未尽的话,开口道:“你呢。” 下一句话,他的情绪再掩盖不住,好像用完了全部的力气,问道:“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
第127章 卷四又是何必 凌翌已经很久没做过梦了,一切美好如梦境。他忽然觉得美梦也不过如此。 恍然如初,什么都没有变过。 他们和年少时像又不像。 自从分开后,凌翌很少主动问谢危楼问题,他觉得自己该问,更不曾想过自己居然那么顺利地就来到白玉京。 一时间,凌翌不知道自己要问什么,托着下巴,只想专注地瞧着对方,一个人靠在窗柩下,一个人坐在阴影内。 他不想离开,但他知道总有分开的一刻。 平静仿佛都变得不可思议。 他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平静。 谢危楼问他:“为什么会来找我。”他如常地开口,一下子把时间拉到他们错失彼此的一百年,也如同他们的立场从未对立过。
117 首页 上一页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