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此面对面。 他们看不见彼此,正好可以看个明白。 凌翌开口道:“谢危楼,我都已经出去了,你怎么还留在里面。” 谢危楼闻声颦眉,准确地看向凌翌的魂,声音冷冽:“你在哪里?” 凌翌随性道:“在外面。”他说谎就像不打草稿,刚说完,心口却一闷,算着越来越短的时间,竟也手心发汗。 他其实在害怕。 害怕谢危楼戳穿他,发现了他编造的一切假话。 谢危楼道:“凌翌,你怎么从这里走得出去。” 凌翌:“该走的就要走,你别在里面磨磨唧唧,再墨迹我人就要走了。” 至此,谢危楼的脚步彻底停下,他望见近在眼前的灵流,步伐停顿,视线落在凌翌身上,很沉也很重:“你在撒谎。” 凌翌被那道视线唤醒,催促道:“你出来,我给你讲个你想听的秘密,是不是撒谎,你出来就知道了。” “你不是想送我上白玉京?” 谢危楼一怔,眉心微不可见地颦着,身上满是威压,但他竟真的像要去听一个让他等待很久的答复。 他站在雨幕里,整个人都像变成了雨中的苍树。 他道:“你讲。” 凌翌:“和你谈条件呢。” 谢危楼:“继续说。” 骨头拽了拽凌翌的发带,趴紧他肩膀。 凌翌恍若未闻,深吸一口气,又想骂谢危楼太墨迹,他终于又有了年少时的一些底气,绕着谢危楼走了两圈,伸出手,穿过谢危楼,却想要推着他往前。 凌翌:“你朝前走一步。我就说一句话。” 谢危楼的反应很干脆:“有什么话必须要这样讲?” 但他步伐在地上停顿了会儿,黑靴踏过沾满泥水的草地,果断地朝前走了过去。 凌翌适时道:“我想知道,我要是答应你上白玉京,你会怎么处置我。” 谢危楼朝前走了一步,停下后,答:“为什么你会觉得,我一定要处置你。” 雨水飞溅,凌翌心口漏了一拍,他开始变得局促起来,收回穿过谢危楼的手,不敢去问接下来的回答。他怕谢危楼是真的来不及,又道:“哦,我不知道。” “谢危楼,我其实就想告诉你,我喜欢你。” “年少时喜欢、成年后喜欢,这辈子我只愿意和你结成道侣,遇见再多人都替代不了你。” 黑靴踏过草地,步伐从平稳竟变得急促。 凌翌提了口气,继续道:“你说我喜欢你是习惯,还是习惯了去喜欢你?” 化神的灵流威压,幻境内满是流动的灵力,扭转空间。 一道墨影极其快地从幻境内走了出去。 凌翌停在原地,忽然淡淡地笑了,足底是无间的深渊,他拼命想要看清谢危楼的神情,再一起望向走出幻境的人。雾气聚散,他看见谢危楼回头,视线相交,却没能再看清楚对方的神情。 幻境消散不断让心跳加剧。 他想到和谢危楼拥吻时微热的薄唇,气息笼罩,也曾有过最亲密的时刻。 “如果一切都能重来。”凌翌不知道这句话能不能让谢危楼再去听见。 “你愿不愿意和我重新开始?” 在很多个瞬间,他看到了年少时的自己,看到了年少时的谢危楼。 平生少年时,几多风流,几多洒脱,他不会愁苦世上的许多事,每天只需要在乎他在做什么,还有爱意。 这就是年少时才有的意气。 人这辈子只能拥有一次年少,它与年岁无关,直至彻底成熟。 幻境之外,天际昏暗,谢危楼站定在墨色之中,身上的衣衫几乎和天地融为一起。他从来不曾失意,永远是那副肃然淡漠的模样,当他低头时,他面色僵硬,眼底的温柔尽散,不知道用什么表情相对。 他从来都没有过失魂落魄的模样,好像成为另一个人,站在另一处看着自己。 幻境消散,境内反噬。 声音空荡荡地飘在耳边,身上的灵流逆转,灵力崩溃,筋脉碎裂。 “凌翌……”谢危楼几乎从来不这样唤着凌翌,他唤着那个人的名字,当幻境消散时,他身上流的血浸染了墨衣,好像无论做什么都不能让他冷静下来。 天地彻底归于沉寂。 幻境的另一端,他像年少时叩墙一样,触向了大地,即使经历生死一线,他再一次回答了不会得到答复的问题。 灵流逆转,谢危楼似乎想要让时间倒退,重新回到刚才的那一刻。 “凌翌,不要再走了。” “百年来,我亦是如此。” 雨水滑落谢危楼的面颊,清透而晶莹,接连着,又落下很多水珠。 谢危楼紧闭双眼,颤抖这双唇,回答出了那句一直没说出口的话。 “我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和你一起上了白玉京。” “如果一切重来,你还愿不愿意留在我身边。” ---- 下章就开始逐步重圆。 # 第四卷 不问归路问归途
第124章 卷四分则各自为王 百年之后,白玉京殿上帘纱飘摇。 修士执笔在殿上书过千万行,薄唇,肃容,落笔声莎莎,握笔的手骨节修长,拇指上落着一枚墨玉扳指。 仙侍捧宗卷而上,清清嗓子,低下头,他低头看了会儿白玉高座上的人,对着手里的卷宗,拱手道:“白玉京殿内仙官求请。下九界有数人跑入,恳请仙上允同,固化结界。” 殿内白帘飘荡,香炉淡淡飘香。 那名座上的人依旧没有反应,比起百年前,这名修士不敢让人随意对视,气质出尘,仿佛从一尘不染之处生长,淡漠矜贵,也对世上任何事不屑一顾。 案上新取一份宗卷。 修长的指节展开,又落笔书写两行。 墨笔莎莎,无人开口。 仙侍不得已道:“仙门有修士去下九界窃取了羲和石,还请尊上决断。” 座首修士开口,脱口便是冷嘲:“白玉京就这样教你做事?” 仙侍低头捧着宗卷,跪了下来:“兹事体大,还请尊上定夺。属下实属无能。” “不知道就不用留在这里了。”修士低下头,薄唇微抿,开口淡漠,仿佛只是说了一件极寻常的小事。 仙侍怔愣:“尊上……” 殿外站了一个穿白衣的男子,仙侍的辩解声未起,来人敲了敲手里的白扇,止住了他的话。 陆文竺淡淡一笑,躬身上前:“这是你这个月气恼的第几个人了?哪有十全十美的人,还是得多教化、教化。” 他只知道百年之前,自此以后,脱胎换骨,彻底变了一个人。他不再治军,管起了白玉京内大小事务。 白玉京内的人是什么关系? 盘根错节,利益牵扯。 比起多年前,谢危楼的寡言变成了寡情,百年前,他对白玉京动的一手太狠,撼动白玉京大半的仙门。 上九界的修士都说放谢家人回来便是放虎归山,如今何止是放虎。 所有人对他敬畏到极点,更惧怕他带修士入门。 陆文竺周全道:“羲和石毕竟是下九界的太阳,积攒他们尊上大半的灵流修为。这怎么不算善盗?” 谢危楼:“善盗?” 陆文竺:“既是对下九界,不算什么毛病。” 谢危楼不置可否,开口声很淡:“如今人在何处?” 陆文竺:“窃日的人在两界边缘,不算好离开。百年前,你和下面那位交情也算不深,不过是有过经历。此人自私、自负、自利,比起谢家人如何能沦为一谈。要是那枚伏羲石能窃来白玉京,自然算是为这里做了件好事。” 谢危楼:“殿上没有人反对?” 陆文竺点头:“不多。只说白玉京和下九界井水不犯河水。重光,这些人也没必要看太重,那人当年堕魔也是忘川主给他开的条件实在丰厚,难道还有人不相信么。” 谢危楼蓦地抬头,他对上陆文竺的眼睛,像对面不需入眼的寻常人:“陆文竺。不想做事,可以早日从白玉京请辞。你多年在殿上,不说功劳,冲着这些年月,我可以给你安排一个舒服些的位置。” 陆文竺维持着面上的笑容,笑了声:“重光,你似乎总是对下九界的人网开一面。” 谢危楼从殿前离开,手上扶生剑光如雪,沉香色衣衫飘荡:“我要开口求请的修士的名录。所有人,一字不差。” 陆文竺盯着谢危楼的背影,敛去笑容:“你又要去亲自抓人?” 殿上风浪涌起,回答他的只有风声。 风云流转,苍云白狗。 下九界沧州,高楼林立,天际笼罩无边无际的黑暗,底下修士齐齐朝天际看去,周围高阁四角塔铃作响,叮铃不断。 无数明灯从天南殿内亮起,像又一轮太阳从天际升起。 狂风在长街上流动,所有人齐齐看向风浪,置身其中,竟后知后觉地察觉到,那竟是修士的灵气,灵气催使,仿佛狂浪,怎么用也用不尽。 “娘!真的不黑了!”孩童的声音在街头响起,像遇到了一件极其稀罕的乐事,拍手在街上乱跑,他们学着书里的天狗食日,叮叮咚咚地瞧着铁钵,“走啊!” 街头的声音遥遥地传入天南殿。 宽阔的宫宇中,红纱环绕,金丝鹤顶上明灯燃烧,火烛之上,一双修长的手捧着烛,垂着手腕,竟倾倒手里的烛台,亲手点亮了一排明灯。 殿内明亮一片,深红色衣衫拖曳地上,来人足踝上系着没有珠子的红绳。 点灯的人是个极其俊朗的青年,发丝仅用一根发带松松系着,大概是这人常年头疼,哪怕束久了头发都会让他难受。他不过点了会儿灯,忍住头疼,缓缓放下烛台。 咚。 烛台落回金鹤。 殿外又多了一个驻足观望的人,负手而来道:“你的伏羲石被人偷了,倒也不嫌弃外头吵。” 凌翌开口淡淡:“平白无故别那么亲密。” 忘川主笑着认同道:“尊上果真想得开,你还能在这里给自己点蜡烛。” 凌翌挑眉,用余光扫了他一眼,嘲讽道:“死了一了百了,多谢你。” 他和忘川主讲了一会儿口水话,也懒得搭理这名常客。他像一早就笃定了他的石头会被偷走,神情淡淡。 殿上满是聚散的淡香,一部分是安神镇痛用的,一部分烧着返魂香。 凌翌鼻息都快闻不出味道,自嘲他现在不仅是个药罐子,还是个泥香丸,下辈子投胎做棵草算了。 忘川主没得什么趣味,维持着宦官做派的笑:“你打算考虑到什么时候?” 凌翌答:“在想杀人的办法。” 凌翌算了会儿那人从入下九界去通天塔的距离,又燃起一盏明灯,收手时,烛火摇曳,徒留红衣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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