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明烛一筹莫展地站在门外,一点办法都没有。 魔尊千忌在魔渊杀魔放火,斡旋争斗,处理政务的时候,遇到再难处理的局面时都没这么愁过,愁得他想揪头发。 青临揣着袖子,狗狗祟祟凑过来, “郁公子,又惹仙君生气啦?” 魔尊千忌带着烦躁瞥过去一眼。 小藤缩了缩脖子。 片刻,又鼓起勇气道: “画本子里说,人长嘴就是用来说话的。” 郁明烛烦躁地叹了口气: “我知道,可我现在想解释也没个机会啊,你家仙君把房门一关,任凭我有一百张嘴他也听不见。” 青临问: “郁公子,你修为很低吗?” 郁明烛一怔。 青临又问: “你冲不开这结界吗?” 郁明烛张了张口,一时语塞。 他当然冲得开。 可他是想去哄人,不是想吵一顿更激烈的架。没有玉珩仙君点头,他不敢冲破这层哪怕与他而言不过动动手指的结界。 青临知道他在想什么,摇头叹道: “孺子不可教。” 郁明烛默了默, “两碗鱼汤。” “朽木不可雕。” “三碗。” “烂泥扶不上……” “三碗鱼汤。再加两碟糖蒸乳酪。”郁明烛斜眼瞧他, “你若再不说,我就去找青川问了。” “成交成交。”青临忙道。 青临朝他招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 “像这种情况,郁公子你就得主动出击才行,来一场轰轰烈烈入室抢劫般的爱情。” “否则照咱们家仙君那个别扭性格,喜欢不说喜欢,吃醋不说吃醋,自己就能把自己逼到绝路上。” “你不哄他,他能跟你冷着一直到山崩地裂,那时候可就真没戏了。” 他一连套的词劈头盖脸砸进郁明烛耳朵里。 郁明烛尝试理解。 迟疑片刻,郁明烛问道: “冲进去哄他就能行?” “肯定能行,画本子里都是这样写的。遇到误会要及时解释清楚,否则会追爱火葬场!” 入室抢劫,追爱火葬场…… 郁明烛: “……你到底从哪弄来这种奇怪的话本子。” 青临: “……咳咳。郁公子别告诉仙君,我免你一碟糖蒸乳酪。” 郁明烛: “不用,我给你加两碟,你再给我讲讲,画本子里还说什么了。” …… 窗外,一大一小两颗脑袋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密谋着些不可告人的计划。 窗内,结界隔绝了一切声音与气息,屋子里安静得可怕。 入了夜,屋里没有灯烛,一片昏黑。 玉珩仙君发完脾气就后悔了。 说话就说话,赶人就赶人,为什么要那么失态地吵嚷呢?好像真的多在乎他似的。 现在倒好,两人连个朋友都没得做,再见面都软不下脸。 可要他这时候出门把人叫回来,赔礼道歉,做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他就更不愿意了! 玉珩仙君左右为难,为难了一阵,又觉得伤心。 他未曾这么喜欢过一个人,更无从得知喜欢落空后会让人如此难受。一呼一吸都带着苦涩,吃一百碟一千碟桃花酥都甜不过来。 玉珩仙君把脸埋在锦被里,暗自恼怒着。 心想,以后再也不喜欢那个不知好歹的魔头了! 却倏地听见轰隆一声! 震耳欲聋,烟尘飞溅。 玉珩惊愕抬头。 只见门口的结界被一道悍然气劲砸碎,连带着两扇木门也遭殃直挺挺地倒了进来。 “轰——”的一声。 裹挟着寒气和花香的身影掠到他身前,近乎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动作,就哗啦倒出来一堆碎玉,小山似的堆在眼前。 郁明烛喘着粗气, “我来入室抢劫了。” “……” 玉珩看了看那座玉山,又看了看一脸严肃认真的郁明烛。 玉珩: “?” 郁明烛没解释,哗啦又倒出一座山。 这次的杂乱一些。账册,符器,钥匙,各式各样的乾坤囊,玉珩往里面瞄了一眼,金银灵石,神武仙宝,简直不计其数! 最上面的,居然是一枚半掌大小的金印! 玉珩默了默,口吻生硬问道: “你不是来抢劫的吗?怎么反倒把自己的家当都拿来了。” 甚至连魔尊的金印都在这。 魔渊的日子不过了? 郁明烛定定瞧着他。 以前,那双狭长眼眸仿若天生浸满柔情,璨比群星,就连生杀予夺诛人性命时也摄人心魄,笑意温存。 可此时,郁明烛不刻意笑着,也不刻意巧言讨好,就这么定定瞧过来,仿佛说出来的是这世间至纯至诚的真心话。 他说, “空口无凭,这些都是我的诚意。” 又道: “我从来没有不喜欢你,从来没有想走,更从来没有找过别人。” 玉珩心头一紧, “你怎么突然……” 突然这么直白…… 郁明烛抿了抿唇,举起手,道: “我向天发誓,若说的不是真话,就让我死无全——唔。” “别胡说,”玉珩捂住他的嘴,转而又觉着自己这样可别显得太关心他了,便干巴巴地补充了一句, “我才不信你这些胡言乱语。” 郁明烛任由他捂着,一呼一吸间,温热潮湿的气息尽数喷洒在他掌心,惹起一阵酥麻痒意。玉珩反倒身形一僵,迅速撤回了手去。 屋内一室静默,月色宁寂,显得一切细微的动静无限放大。 玉珩听着自己的心跳声,怒火消了大半,可心中愈发杂乱无章。 他想问,但问不出口。 于是郁明烛主动解释了: “北赐有位姓谢的娘子,早年家道中落,流落烟花之地名声败坏,却鲜少有人知道她承名师习得雕刻之法,无论花草鱼虫在她手下皆是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他伸手拨拉一下了堆成山的玉料, “我去谢娘子门下拜师学艺,送了她整整十八坛百年女儿酒,她才终于松口,愿意教我。” 魔族少有长久的夫妻,大多只做一夜情爱。更何况是地位尊崇的魔尊,大多数连枕边人有几个都数不过来。 这么过了千百年,几乎没有人记得,魔尊娶魔后是要相赠信物以作定情的。 郁明烛低声道: “玉生,我想亲手刻一支桃花簪赠与你。” 闻言,玉珩低眼去看,看那堆成小山的玉料,有许多只有雏形,还有许多近乎成型,但皆是形态各异的白玉桃花簪。 ——这是魔尊千忌遍寻三界九州,搜罗来世间最好的玉料,每一块都价值连城。 学了三年,刻了三年,谢娘子打趣他已足以抢了她的生意。 可郁明烛总觉得不够满意。 不是嫌玉料的颜色不够好,便是花枝的弧度不够美,抑或花瓣的形状不够饱满。 还有一次效果尚可,但他心中欣喜,不禁联想到了仙人簪花的美景。 心神恍惚的刹那间,刀锋划破手指。 籽料上半沾了些血迹,他便嫌弄脏了好玉,直接弃了。 千万种缘由,总是差了一点,不知不觉弄出这么多废料,却始终不够满意。 始终配不上他的玉珩仙君。 “我总是想做到尽善尽美,总是想寻个最恰当的时机,”郁明烛道, “可是刚才有人同我说,若不懂得当机立断,一辈子也等不到最好的时机……也或许,眼下正是时机。” 话音落下,郁明烛的眸光也沉了几分,蕴着滚烫的情愫。 玉珩没由来地心慌起来,颇有些后悔刚才没继续堵着这魔头的嘴。 他这时候着急忙慌去堵,郁明烛反倒不让了,非说不可,甚至一手捉着他的手腕,俯身而过,另一手便撑在他身后的床榻间,将他压在窄小的一方怀抱内。 “玉生,我心悦你,你……愿不愿意给我个机会?” 郁明烛低眉瞧过来,看着仙人近在咫尺的眉眼,不经意间,紧张地指节泛白。 他胆大包天,贪得无厌,居然想将九霄云端的仙人拉入俗世凡尘! 满室静默,心跳如鼓。 喜欢的人就在眼前,不留余地的情真意切。 玉珩仙君却始终低垂着头,不去接他的灼热的目光。 郁明烛喉头一滚,眼巴巴盯着他,视线紧随。 只见仙人微一侧身,从他的怀抱间钻出来,用纤白的手指略微翻了翻一堆碎玉。 良久的沉默后,玉珩总算开口,却是没头没尾地问道: “你上次刻出那一支玉簪呢?” 郁明烛一噎,险些一口气没上来。 再好的心态也被磨得有些燥。 但郁明烛却没驳他的话,只道: “谢娘子说刻得不错,我便先单独放起来了。” 说着,从怀中掏出锦囊,将玉簪展示出来。 那是支青玉髓雕刻而成的桃花簪,顶端逶迤几朵盛放桃色,其间夹杂圆润小巧的花苞。玉料也好,手艺也好。 玉珩仙君看了一眼,复又挪开视线。 半晌,高冷地嗯了一声。 郁明烛:…… 郁明烛快被逼疯了。 “嗯”? 什么叫“嗯”? “嗯”是什么意思? 同意了?还是单纯认可一下他的手艺?都这种时候了,就不能回答得清楚些吗! 是他抢劫得还不够凶猛吗? 他连家当都一分不剩地搬过来了!就差直说:我想娶你,这些够不够? 百年前的千忌远没有日后的大魔头不要脸,于情爱一事上尚且青涩,一举一动生怕唐突了仙人。思虑过多,便难免踌躇不前。 玉珩瞧了眼他憋得发红的脸色,忍俊不禁。 郁明烛被那粲然的笑晃了晃眼,还未回过神,便听见仙人将那只被他握住纤腕的手一翻,挣脱开来,又转而与他十指交扣。 “愣着做什么,我的桃木簪旧了,你帮我换上这支新的吧。” …… 曾几何时,郁明烛终于坐上了魔尊之位。 他自魔渊的尸山血海归来,百无聊赖之际,抱着几许漫不经心的戏谑,只以为不过是如同以往一样逢场作戏,玩玩而已。 他自以为冷血无情,自以为利益至上,自以为魔渊无数传言勾勒出那个残酷狠厉的魔尊千忌正是自己的真实模样。 却乍然一眼瞧见随云山繁茂的桃花树下,仙人手揽酒壶和衣而眠,眉目清隽,单薄青衣上堆了一夜桃粉落花。 清风拂过,明灼的花瓣纷扬如雨。 那一刹那的心动,他方才陡然察觉,魔尊千忌远没有他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洒脱,其实他早已沦陷于此,穷途末路。 那年春日此山中,我与仙人初相逢。 而今。 屋外圆月高悬,星河明亮。 随云山开了漫山遍野的桃花,浸着花香的风缭绕熏暖。万籁俱寂,融融夜色,只剩呼吸滚烫似燎原烈火。 他倾身,下颌与跟前仙人如画的眉眼挨得极近,动作轻缓地用玉簪挽起如云长发。
90 首页 上一页 58 59 60 61 62 6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