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扬了扬手中叠好的油纸包,一股糕点清香扑鼻而来。 他甚至在青川问“郁公子不是能日行千里吗?怎么买个糕点能用这么久”之前,已经抢先一步说出了答案。 “我到了北赐才知,那位面点师傅颇有些脾气,只在每月初三亲手下厨,所以不得不多逗留了两日。” “我身上有味道吗?许是回来时路过街头,正巧有位摊贩不慎打了一车胭脂水粉,气味便都沾在我这衣服上了。” 他将一切都说的天衣无缝。 玉珩仙君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出具体是哪里出了差错。 可那种不舒服的疑虑始终萦绕心头。 下一次下山时,玉珩甚至鬼使神差地,专程“路过”了一趟北赐城,从北赐百姓口中得知,确实有这么一位面点师傅,确实有名声大噪的百花糖糕。 恰逢当月,面点师傅初三要回乡祭祖,又不好坏了百花糖糕的规矩。 便临时将初三改到了初一。 那天正好是初一。 玉珩仙君一边吃着刚出炉的,热腾腾的糖糕,一边在心里暗暗唾弃了自己一番。 怎么这么小心眼,这么敏感多疑,凭一点气味便疑神疑鬼,跟那南浔茶馆唱词里的哀怨弃妇似的。 这么一想,玉珩仙君心中又生出几分愧疚。 他专门将日程缩了又缩,杀妖的时候火急火燎的。导致小妖还没看明白玉尘剑是怎么出鞘的,脑袋就在地上滚了好几圈了。 结果他着急忙慌地回山,居然在山门口撞上同样刚回来的郁明烛。 两人相顾无言。 郁明烛扯出一个笑容: “今日初三,我去给你买糖糕了。” 玉珩盯着他默片刻, “又是那位初三才下厨的糕点师父?” “是。” “又遇见街头商贩打翻了胭脂?” 散发着熟悉胭脂味的郁明烛: “……是。” 半个时辰后。 竹屋内热水蒸腾,浴桶里面冒着白生生的水汽。 郁明烛肩颈胸腹的肌肉都被水汽蒸得发红。 他犹豫了一下,试探道: “玉生,可以帮我递一下干净衣裳吗?” 片刻后,一只手拎着素白的里衣绕过屏风伸了进来。 玉珩帮他递了干净衣裳,转眼瞧见他先前换下来那套就在案上放着,就想顺手丢进脏衣篓去。 结果刚一拎起来,啪嗒一声,里面掉出来个物件。 正巧屏风那头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应当是郁明烛从浴桶里踏出来,擦身子。 水声掩盖了这边的动静,郁明烛没察觉。 于是玉珩犹豫片刻,伸手捡起了那只粉红锦囊,又从里面摸出一支陌生的玉簪。 幽幽的胭脂香味扑面而来。 仙人捏着锦囊和玉簪的指节一白,不由自主地拢紧几分。 …… 过了一阵,郁明烛走出来,素白里衣被他随意散漫地披在身上,衣襟半敞开,露出一片悍利流畅的肌肉。 墨色发梢还滴答着水珠,顺着肩颈滑落,没入洁白衣领。 原本这一幕应当是十分养眼的。 可是玉珩抬首,在他颈间看到一点红痕。 缀在白皙的皮肤上,简直由不得人装没看见,分外刺目。 郁明烛感受到他的视线,下意识摸了那里一把,悻悻道: “夏日蚊虫多,被叮一下了。” 玉珩抿唇,垂了垂眼,没多问。 半晌,轻声道: “明日我要去一趟南浔,拜访故友。你想跟我一起吗?” 按照郁明烛以往的脾性,定然是巴不得跟着一起去的。 可眼下,郁明烛只是笑着为他拨了拨头发, “魔渊近日有事,我正好要回去一趟。下次再陪你。” 玉珩看了他一阵, “好。” 次日,玉珩一早便嘱咐两位小童子看好山门,说自己至少要三五日才能回来。 然后分出一道化身,故意暴露在那人的视线中,顺着蜿蜒山路一直远去。 而本体则悄悄留在了随云山,暗中窥视着一切。 郁明烛确实回了一趟魔渊。 但仅仅不到一天,就又出来了。 魔尊千忌玄色的身影轻而易举避过青临青川,然而始终没能甩掉身后隐匿了气息的玉珩仙君。 玉珩跟着他一路到了北赐城,眼睁睁看着他熟稔地穿行于大街小巷间,最终立在某处老宅前,叩响了一道漆红木门。 “吱呀”一声—— 门向内打开。 里面是女子惊讶道: “不是说下月初再来吗?怎么,你家那位仙君……” “他有事,下山了。” 女子了然点头,嫣然一笑, “那快进来吧。” 木门合上。 屋子里面静静的,没有一点声音,只能透过模糊的窗纸,瞧见里面的男人自袖口中掏出锦囊,将玉簪递到女子手上。 女子端详片刻,笑说: “不错。” 后来,两人一起进了内室,门外之人看不见也听不见了。 恰有清风拂过,吹来一阵熟悉的胭脂香。 燥热的盛夏正午,日头灼热得能烤熟人。 玉珩却觉得浑身都凉了下来。 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火苗也被浇灭。 玉珩实在找不出其他理由,其他借口能解释眼前这一幕。 如果其中不是有鬼,二人坦坦荡荡相见就是。 郁明烛何必要找借口骗他? 他站在暗巷口,听着远处传来依稀的人声,十分茫然,手足无措。 转头就走?他不甘心。 可他不走,难道要推门而入? 推门进去了,打算说什么做什么? ——郁明烛,你居然骗我? ——这个女人是谁? ——你为什么跟她在一起? 好可笑。 人家郎情妾意,能独处一室,能放肆地在对方身上留下显眼的吻痕,甚至连定情信物都互换过了。 你有什么立场,有什么资格去质问?人家又有什么义务给你解释? 你是他的谁? 玉珩在原地干巴巴地站了将近两个时辰,手脚发凉发麻。 倏地听见里面传来愈近的脚步声,似乎有人要来开门。 他才总算回过神,迅速将身影藏进了旁边的暗巷,他觉得自己像只见不得光的灰鼠一样,灰溜溜地维持着那点可笑的体面。 数日后,他装作无事发生,将分身召回随云山。 …… 郁明烛接连几次险些露馅,便做得更加周全,玄衣上只剩魔渊掺着寒意的血腥气。 他捧过去一碟桃花酥时,青衣仙人看也未看,淡淡道: “不饿。” “那我放在炉灶上温着,夜里你想吃了还能——” “夜里也不会想吃,”玉珩打断他, “以后都不会再想吃,你不必再做了,我根本就不爱吃糕点!” 郁明烛察觉出几分不对。 他小心翼翼地轻声问: “玉生,你不高兴?” “没有!”仙人斩钉截铁,抿紧了唇。 郁明烛: “……” 这一看就是不高兴啊。 他大脑飞速转动着, “是不是气我没同你一起去南浔?我那几日是真的有事,魔渊……” “你想多了,”玉珩一听魔渊两个字,眼神更凉,冷冷看了他一眼, “你自有你的事情要做,没有天天陪在我身边的道理,我为何要因此不高兴?” 郁明烛被瞪得一头雾水。 但他又不是傻子,知道目前的情况已经十分极其特别非常的不对劲。 他眉眼一低,露出几分可怜的神色凑到了仙人身边, “玉生……” “走开。” “玉生……” “别碰我!” 仙人扯回云袖,瞪了他一眼, “你魔渊没床吗?堂堂魔尊,天天赖在我这个小山头上成何体统。若无他事就早点回你的魔渊去,以后……” 顿了顿, “以后要去哪里,要去找谁,都是你的自由,不必再绞尽脑汁想借口糊弄我!” 他越想越生气,偏偏苦于没有生气发作的资格,只能憋着一腔怒火。 毕竟年少慕艾,天经地义! 就算他们两人之前关系亲近些又如何?反正郁明烛从未亲口说过喜欢他,两人至多是朋友,朋友之间抵足而眠的不在少数。 难不成他非要自作多情,非要人家是个断袖,来喜欢他这个冰木头似的男人才行吗? 那他还要不要脸? 郁明烛浑然不知他心中所想,刹那间思绪百转千回,恍然大悟,却只以为是先前回魔渊的借口露馅。 “仙君莫要生气,我之前偷偷下山那几次,只是因为……” 他话头陡然一顿。 似是后面的话无法说出口。 咬了咬牙,他只道, “只是因为有些魔族旧部的琐事,我不想你知道了平添烦扰。” 玉珩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气极反笑。 “都这时候了,你还骗我?” “我在你眼里是有多尖酸刻薄,非要做棒打鸳鸯的恶人不成,用得着你几次三番地编谎骗我!” 郁明烛喉结猛地一涩。 因为跟前那双一贯清冷无情的眸子居然越来越红,触目惊心得可怜委屈。 玉珩也怔愣片刻,不可置信地抹了抹眼下,心想,温玉生,你可真够丢人现眼的! 郁明烛第一次见他红眼,又见他执拗地别过头不想给旁人看,心脏顿时像被人紧紧攥了一把似的生疼。 他想抬手去擦掉那一滴眼泪,又被狠狠推开。 “我说了别碰我!” 那些积压许久的怒火与伤心骤然崩溃决堤。 玉珩忍无可忍似的脱口而出, “你既然不喜欢我,何苦要一直招惹我!” “你直接说要走,难不成我还会死皮赖脸地缠着你不放?” — ——
第51章 定情 仙人一道气劲横扫过去,将他毫不留情推到了门外。 “你滚,现在就滚,滚出我的随云山,找你那浑身胭脂味的小娘子去!” 说完,还愤愤落下一道禁制,彻底隔绝了门外的任何气息。 郁明烛看着紧闭的房门和那一层皎白结界,惊慌之余,目瞪口呆,又是委屈又是冤枉。 这……这都哪跟哪啊? 还讲不讲理了? 他何时不喜欢他了,何时要去找别人了,哪来的什么胭脂味小娘子…… 且慢。 胭脂味小娘子? “……” “嘶……” 郁明烛猛地倒吸了一大口冷气, “玉生,你听我解释!” 他猛地拍着那扇木门。 “玉生,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听我解释,我能解释的!” “我错了,你先把门开开,有话咱们好好说,行不行?” 可是叫了半天门,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一旦企图靠近,那道结界便凶狠地照出一道白光,挨到的皮肤像针刺一样剧痛。
90 首页 上一页 57 58 59 60 61 6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