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鲛人用鲛人语说: “你的头发好漂亮,和我们的都不一样。我很喜欢你。” 他说着又怯怯抬眼觑了一眼郁明烛, “他好凶,他吓我,我不喜欢他。” 郁明烛: “……” 平日里,明烛仙君装起和善是十分信手拈来的。 可纵使那张美人面笑起来时柔和如远山春水,一旦像方才那样略微冷一冷,就像极北万古不化的寒潭,能把人从里冻到外,结出一身冰碴。 小鲛人显然还对这位凶神心有余悸,说完不喜欢,可怜巴巴地往温珩怀里蹭了蹭,寻求庇护一般。 温珩笑着帮凶神开脱, “那位哥哥不是故意要吓你的。” 他顺手在小鲛人额发上揉了一把,转移话题, “你方才跑得这么着急,是要去做什么呀?” 他的声音本就清冽,说起空灵顿挫的鲛人语,音调更如玉琅琅,似是万籁俱寂中的流水落雪声。 小鲛人立刻被拉回注意力: “母亲病了好久,一直昏迷不醒,父亲今日出门去也迟迟未归。我要去求祭祀大人,救救母亲!” 病了好久,昏迷不醒? 温珩微不可查地眯了眯眸子,笑道: “我们为你不幸的母亲祈祷。介意请我们去你家里做做客吗,或许我们对她的病症有些头绪。” 小鲛人立刻点头: “当然可以,我喜欢你!可是……” 他怯怯觑了一眼郁明烛。 那意思很明显。 他不太喜欢郁明烛,不想欢迎这个人。 魔尊千忌大抵很久没被人这么明目张胆地嫌弃过了,从刚才就带着几分冷意的表情一时间更冷几分。 温珩张了张口,正要说算了吧,来都来了,大过节的,他还是个孩子…… 忽而见郁明烛又牵唇笑了,伸手一捏,指间捏出一只流光溢彩的火红灵蝶。 在万里海底,灵蝶美得不可方物,撒下一串金辉,扑着长翅飞到了小鲛人面前。 “哇……”小鲛人惊艳地睁大眼,伸手去捞。 灵蝶往后一闪,让他扑了个空。 旁边传来一道幽幽含笑的引诱声, “若是有人也请我去家中做客,我便把这只灵蝶赠与他。” 大魔头做起这种事情实在过于熟练,得心应手。小鲛人犹豫了没到三秒,便缴械投降,一边连连点头一边接过了漂亮的灵蝶爱不释手。 但是温珩默默旁观了一阵,觉得似乎哪里不对。 这场景真是十分眼熟。 好像曾几何时,郁明烛也是这么拿着一袋山楂雪球,或是一碟糖蒸酥酪,笑着对他说:若有仙人愿施舍半榻与我同眠一晚,我便将这些当做谢礼相赠; 若有仙人这局棋让我一子,我便在明日的乳酪中多加些冰糖; 若有仙人如何如何,我又要如何如何…… 彼时的玉珩仙君隐隐约约察觉古怪,却又说不上具体怪在何处,一来二去,软磨硬泡,最终总是让大魔头暗笑着如愿得逞。 时隔百年,温珩眼睁睁看着揣着灵蝶眉开眼笑的小鲛人,总算进步了,开悟了,醍醐灌顶想明白了。 于是默了几息,他的脸也渐渐冷淡下来,带着几分原来如此的麻木。 ——合着郁明烛以前哄他的招式,本是用来哄孩子的?! …… 没过多久,两人跟在小鲛人后面到了一座外水宫边缘的巨大珊瑚礁前。这里被掏空了一方空间,外面垂着海藻海草,里面便是日常起居的居所,看起来很简陋。 团簇的海藻之间,卧着个气若游丝的女鲛。 小鲛人立刻贴了上去,抱着女鲛的手来贴自己的脸,一脸忧色。 “母亲,您怎么样了?” 女鲛并无回应,沉沉睡着。 温珩上前探了一下女鲛的呼吸,腮边还有水流的迹象,可已经很微弱了。 他转头看郁明烛,郁明烛皱眉微一点头。 温珩面色顿时凝重了几分。 ——女鲛的身上也有煞气。 温珩一只手搭在小鲛人的肩上,如同安抚,轻声问: “她一直这样病着,为何今日才找巫医,先前是怎么治疗的?” 小鲛人抽了抽鼻子: “先前都是邻居家叔叔帮忙带些药藻回来,可如今,邻居家叔叔也病倒了,我没有办法,这才想……” 他两侧的腮紧张地翕动两下,抬眼看着眼前与他模样不同,却也十分漂亮的哥哥。 正要说,哥哥可以帮帮我吗? 忽就见那漂亮哥哥若有所思地看过来, “你是说,你邻居家的叔叔也病了?” “是啊,”小鲛人道, “最近有好多人生病,症状都差不多,可巫医全都查不出缘由。大家都猜测……” 说到这里顿了顿,那张稚嫩的脸上惊惶恐惧: “都猜测说是圣子殿下擅离职守,海神发怒,要降罚于南海鲛人了!” …… 在外逗留了许久。 温珩兀自思忖想着事情,也没留意一直走到床前时,身后都缀了道玄色影子,不声不响地跟着。 等到一回过头。 对上郁明烛无辜且理直气壮的眼神。 温珩: “?” 温珩: “你跟着我做什么?” 你自己没房间吗? 郁明烛眼尾一撇,带着几分刻意的委屈,憾然道: “迷路了,蓬莱宫地形复杂,我自己寻不回去。” 真是个扯到不能再扯的理由,只有当年随云山的美人榻“不知为何”破了个窟窿能与其媲美。 温珩斜他一眼,不为所动。 郁明烛便凑上来黏黏糊糊地吻他, “不让留宿,那便让我再亲一亲。” 那股强横的气息压过来,轻轻吮咬他的下唇,带来一阵酥麻的战栗。吻了几下,得寸进尺,唇又轻轻落在了绯红发颤的耳尖上。 温珩被他亲得慌乱无措,都没发觉一直在被他推着往后走。 直到腿磕上了贝床的床沿,那人与他交扣十指,推着他倒进柔软鲛纱里。 温珩及时将大脑从昏昏沉沉里抽离出来, “别……” 郁明烛将头埋进他的肩窝,深深嗅着他的气息,闷声道: “我不做别的,就亲一亲。” 温珩很没良心地想,你如今也做不了别的。 虽然不知道魔尊千忌从百年前生龙活虎,到如今……咳,力不从心,到底经历了什么生活的磋磨。 但总之岁月是把残忍的刀,当真让人唏嘘。 郁明烛不知他心中想些什么,还在竭力遏制着体内的灼热,倏地从那眼神中捕捉到一抹怜悯与遗憾。? 怜悯?遗憾? 郁明烛心生警觉,突然想起之前温珩说“做自己就好,不要有那么重的攀比心。” 还有“我不想为难你。” 还有那无数次下落到某处后,不可描述的目光。 这么串联起来一想…… 似乎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 难不成温珩是以为…… 温珩问: “对了,你今日给那小鲛人的灵蝶……” 刹那间,郁明烛的思绪被打断,又接不上了。 不过,罢了。 总归那答案十分荒唐,不大可能。 郁明烛眨了下眼,干脆撇开那十分荒唐的答案,又返回来轻轻亲他, “就是个普通灵蝶而已,我还没你想的那么小气,要刻意报复个乳臭未干的孩子。” 温珩放下心来: “喔。” 郁明烛: “只不过……” “只不过?”温珩刚放下的心又猛地提了起来,做了个满分引体向上。 为什么还会有“只不过”? 郁明烛唇齿间泄出几声低笑,压低声音在他耳畔, “只不过咱们没走多一会,那灵蝶就散了。谁让他说不喜欢我。” 小鲛人的鲛生宝贵第一课——别惹睚眦必报的魔尊千忌。 郁明烛: “我本来想让灵蝶化作野蜂蛰他一下的,但看在他夸你,说喜欢你的份上,我大度地放过他了。” 小鲛人的鲛生宝贵第二课——如果抱紧玉珩仙君的大腿,那另当别论。 温珩无言片刻,为小鲛人偏航的学前教育捏了把汗。 静默几息,他推了推身前之人, “好了,亲完了,你该走了。” 郁明烛眼底笑意一淡,抿唇, “再亲一亲。” 说完,在他唇上印了一下。 温珩: “你怎么得寸进尺……” 又亲一下。 “没完没了……” 再亲。 “我……” 还亲。 郁明烛撑着头垂眼瞧他,眼底漾着笑意。 温珩一旦开口想说话,这厚颜无耻的魔头便毫不犹豫低头吻他一下,将后面不爱听的那些推拒全都堵回去。 甚至目光幽幽一落,落在了那双绯红的耳垂上。 魔头长眸一眯,目光深邃。 他馋很久了,但凡温珩再敢说出半个不合他心意的字…… 温珩被那饿狼似的眼神盯得后腰一麻,破罐子破摔地闭眼,妥协。 “行行行,让你留宿。” 计谋得逞的魔头笑了,拥着他蹭了蹭,低声道: “这可是你说的,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十分无赖,十分厚颜无耻。 …… 他们身处万里海底,纵然避水丹避水诀能使呼吸自如,身不沾水,可巨大的威压还是造成了极大影响。 温珩头挨着枕头,被那人温暖的怀抱笼罩着,很快就觉得困意涌上。 入睡前的一个瞬间,他脑海中有什么思绪一闪而过,可是抓不住。 他只是隐约觉得不对劲,为何郁明烛这段时间格外粘着他,就仿佛…… 以后再也没有这样的日子似的。 — ——
第50章 玉珩仙君吃醋 魔尊千忌自从被揭破了身份后,反而一反常态,不时时刻刻与玉珩仙君黏在一起了。 玉珩起初还没当回事,直到某次破天荒地提前两日回山,居然扑了个空。他才惊觉,两人最近相处的时间实在太少了些。 他去问青临青川。 两个小童子揣着袖子,一人一句复述: “郁公子说他有事,要下山几日。” “饭在锅里,我们自己热着吃。” “他还让我们别告诉仙君,平白惹仙君忧心。” 玉珩若有所思蹙了蹙眉。 下山了? 一日后。 郁明烛压着他归期的前一晚回山,却陡然瞧见青衣仙人已经悠闲坐在树下品茶。 郁明烛脸上的表情明显凝滞了片刻。 玉珩含笑望过去,正要说你回来得正好,茶水尚温。 却突兀地嗅到了一股胭脂香味。 那道香味其实十分浓郁,但大抵是郁明烛没料到他回来得这么早,所以一时大意,没有及时清理下去。 玉珩有点疑惑,随口问了句: “你下山去做什么了?” 郁明烛眨去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笑意如常。 “听闻一座叫北赐的城池有位面点师傅,新推出的百花糖糕名声大噪。我猜想你会喜欢,所以特意去了一趟,买些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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