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郁公子仍旧没多说什么。 直到送走那孩子,竹屋合了门。 玉珩一转身,对上郁明烛遗憾且委屈的目光。 玉珩仙君: “?” 郁明烛叹道: “那些点心都是我专门研究了许久,今日特地为你做的,做了一天一夜呢。” 玉珩一怔,自知理亏,抿了抿唇, “抱歉,我不知……” 郁明烛倾身上前: “补偿补偿我?” 玉珩: “好,你想要什么?” 郁明烛倒也并非真的生气,得了好处,当即见好就收。 他笑道: “仙君发冠上的玉珠成色极好,我眼馋许久了,不若赠与我,做个扇坠吧。” 他哪里是想要明珠,分明是看那玉珠成天缀在仙人发间,与仙人形影不离,就像是个沾了仙气的标识。 开口讨要,也颇有几分促狭和旖旎的意思,仿佛讨来明珠,就能连着主人一并收入囊中似的。 他揣着这种无关紧要,却又无比暧昧的心思,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却听仙人迟疑道: “方才那孩子家中贫苦,唯一的祖母还身染恶疾,着实可怜,所以……” 郁明烛一滞,眼睁睁地看着跟前的仙人一脸无奈: “所以我将玉珠给他了,让他换些银钱,好治病度日。” “……” 话音落下,屋内陡然安静。 玉珩敏锐地察觉眼前之人情绪不大对劲,赶忙补救: “若你想要扇坠,下次我见了好玉,一定带回来送你。” 但这补救也没补救到点子上。 “怎么能一样?”郁明烛皱眉。 “有何不一样?不都是当个扇坠吗?”仙人茫然不解。 郁明烛咬了咬牙,似是强行按耐着情绪,带着最后一点期待,问道: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仙人想了想, “三月初三?” 听到这个答案,最后一点期待也落空。 郁明烛抿着唇,眸子里的光色一点一点暗淡下来。 紧接着垂下了头,将脸埋在仙人颈间。 良久,他闷声, “是三月初三……但也是上巳节。” 上巳节? 玉珩仙君常入人间,对许多人间年节都知道个大概,只不过极少参与其中,从不放在心上。 所以眼下,玉珩想了一阵,终于想起来—— 三月初三上巳节,情人相会,厮磨缠绵,本该于夜色中祈愿放灯…… 玉珩心头一紧,心跳蓦然空了一拍。 所以几日前,郁明烛执拗地要他定下归期。 所以今夜的随云山有酒酿点心,烟花灯盏。 而郁明烛许是在花树下等了整整一日,等到肩头都落满了瓣瓣桃花,等着与他过他们相识以来的第一个上巳节。 只可惜皆是一厢情愿。 等来的只有玉珩仙君全然不记得,全然不在乎。 在仙君心里,一座城的百姓比他要紧,一个孩子哭了饿了也比他要紧…… 跟前,郁明烛抱着他的手臂紧了紧,嗓音中有几分沙石似的沙哑,藏着浓重化不开的失望与低落。 “玉珩仙君心中有苍生,可怎么就不愿……分我一隅呢?” 后来的几天,表面平稳安宁。 随云山的春风依旧和煦,魔渊也难得风平浪静,就连万生镜都没再照出什么人间疾苦。 可是青临和青川揣着袖子狗狗祟祟, “仙君,您同郁公子吵架了?” ——连两个粗神经的小童子都察觉到了,郁公子心情不虞,仙君总是失魂落魄的。 玉珩瞥了他们一眼,没搭理。 青临却知道,仙君没拿剑柄把他们拨拉开,让他们哪凉快哪玩去,那就说明心里也正琢磨这事呢。 他故作老成,长长叹了口气, “唉,这样可不行啊,郁公子做的桃花糕都没以前甜了。” “你嫌不够甜,就去沾些白糖吃吧,”玉珩淡淡道, “与我说有什么用。” 青临睁大眼睛, “您去哄哄郁公子不就好了?您一哄,他肯定当场就消气了,下次做的桃花糕也就甜了。” 没等他说完,仙君照例拿剑柄把他拨拉开,心烦意乱道: “去去去,哪凉快哪玩去,他要气就让他气吧,我才懒得哄他。” 两个小童子不情不愿地被打发走了。 耳边清净下来。 仙人却不禁方才那番话陷入沉思。 要不然就……哄一哄? 左右平日里郁明烛没少“哄”他。 倒不是因为吵架。 毕竟一个能言善道,另一个冷淡平静,哪怕刻意要吵都吵不起来。 多数时候,只是郁明烛插科打诨几句,有时戏谑过了头,被仙人冷睨一眼,不一会就会带过来什么桃花酥,圆子酒酿,奶皮酥酪,说要自请赔罪。 玉珩垂着眼帘,眸光微闪。 这么一想,郁明烛哄他时,会说好听的俏皮话,会做好吃的点心,会送新奇有趣的薄礼,往往还装可怜扮委屈…… 堂堂魔头,低三下四,死皮赖脸。 换作是他,都做不太来。 那他能做来什么呢? 那日随云山暖阳和煦,屋内窗前,春风拂面。 玉珩仙君生平头一次掰着手指细细数了自己都擅长些什么。 数完,发现自己除了惩恶,杀伐,什么都不会。 ……他竟然什么都不会? 不可置信的仙人又数了一遍,发现事实的确如此,至多,还能再往里加个“行善,救人”。 “吱呀”一声。 门被推开,郁明烛进来给他换茶。 那张昔日言笑晏晏的脸如今神色平淡,换完就出去了,像个透明人。明显还没消气。 不过,玉珩仙君倒是从他发间看到了一抹霜白。 那是一点随风飘来的柳絮,粘在浓黑如墨的发上,不起眼,郁明烛自己都没发觉。 这个时节正是阳春三月,柳树抽芽,满山春色。 玉珩仙君心念微动,伸手在桌面点了点,暗自思忖。 春天到啊…… …… 入夜,天色渐渐黑下来。 郁明烛刚从山下小城回来,采买了新鲜的瓜果蔬菜放到厨房去。 做完这些琐事,他在竹屋门前定了定神,推门而入。 青衫如雾的仙人正静坐在床上,不知摆弄着什么。 暖金色的烛火照得屋内昏黄,褪去仙人身上的寒冽与疏离。 落在郁明烛眼中,反倒如同一只乖巧又可爱的狸奴,听见动静便转头瞧过来。 这么一副美人图,换做以前,郁明烛早就心痒地凑上去要亲要抱了。 可是今日,气氛略微凝重。 他还在和人置气,全然没有此时凑上去的道理。 郁明烛喉结微动,压了压心中与仙人亲近的欲念,淡淡问道: “时辰不早,要睡了吗?” 床榻上的玉珩仙君点头, “嗯。” 几盏灯依次熄灭。 屋内暗下来,只留一豆烛火。 郁明烛为了彻彻底底当透明人,也不找各种由头往床上挤了,就独自睡在美人榻上。 那么长手长脚,宽肩阔背的一大个,蜷着腿挤在窄小的美人榻,莫名有点像南浔街边淋了雨,挤在檐下的可怜乌犬。 夜色中,郁明烛刚合衣躺下,就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似乎有人轻手轻脚下了床。 他闭着眼睛想,壶里茶水还是温热的,旁边就是干果零食,熨烫整齐的毛毯叠在衣箱上。 所以,无论那位难伺候是的渴了,饿了,冷了,都足够应付…… 还没想完,那道窸窸窣窣的身影停在他旁边。 郁明烛:? 郁明烛强忍着没睁眼。又听那声音越响越近,身侧贴过来一道气息。 那人倾身过来,在他身侧身上胡乱摸索着,大抵是想要伸手找个支点。 结果恰好支在了他的腹下。 “……” 郁明烛闷哼一声,实在没法继续装睡了,只得压着眉宇睁眼,将那只为非作歹的手捉了过来。 “做什么?” 失去支点,玉珩干脆往他怀里一趴,温温软软一大团,被他捏着腕子,仰头轻声道: “我来哄哄你。” 郁明烛憋了几天的闷火,在听见仙人低声细语说“我来哄哄你”的刹那间,就已经尽数消散了个干净。 但他还是故作矜持,不冷不热地垂眸, “哦?你要怎么哄?” 玉珩没看出那已经漾起笑意的唇畔,仍旧认真地蹙起眉。 “我想过了,我没什么能讨你开心的,若要送寻常的礼,你也什么都不缺,所以只能送点特别的。” 话音落下。仙人伸手一点,灵力吹熄了烛火,又拉下了窗边纱帐。 烛光和月光消失,屋内一片黑暗。 黑暗之中,玉珩开始解自己的衣扣。 解到第三颗。 郁明烛总算觉得不太对劲了。 他警惕地坐起了身,连带将趴在怀里的仙人一并捞了起来。 两人在黑暗中大眼瞪小眼。 仙人身上淡青的外衣只脱了一半,半披在肩头,底下是匀称,甚至略显单薄的腰线,被玉带勒束着,像春日轻盈的桃花枝。 郁明烛的手就虚握在那段窄腰上。 骤然间,他心跳加速了好几倍,心中陡生一种荒谬的妄想。 魔族纵欲且毫不避讳,他身处魔渊还位及帝君,就算没吃过,也总有不少场合能让他见过不少。 以往他不感兴趣,更不曾放在心上,看见了也全当没看见。 可放在自己身上,就无法再那么淡然处之了。 郁明烛喉头滚动,错愕问, “玉生,你想要送我什么?” 玉珩略微迟疑: “我没做过这个,不知能不能让你高兴些……明烛,你把眼睛闭起来。” 闭眼睛? 什么事还需要吹蜡烛关门窗,脱衣裳闭眼睛? 郁明烛心脏都快跳到了嗓子眼,大脑也跟着空白了片刻,只能凭着先前那条荒诞的线继续思考下去。 两人相处许久,亲也亲过,抱也抱过,日日夜夜抵足而眠。 若说要更进一步,他早就想过,此时也顺理成章,该到了时候。 期待吗?期待的,但是…… 但是…… 他内心挣扎, “玉生,是不是太快了……” “快点。”玉珩催促。 “好。”他立刻缴械听话。 郁明烛合起眼,可是旋即,又紧张局促地欲言又止。 “玉生,其实……我并非真心与你置气,你不必为此而委屈……” 跟前,刷的一下。 仙人将褪下的衣袍一抖,严严实实将两人兜头罩在一起,隔绝了最后一点光亮。 郁明烛呼吸一乱,匆忙道: “玉生!其实我特别喜爱你——” “明烛,你看。” “……” 一向呼风唤雨的魔尊千忌,这会儿紧张得睫羽颤动,小心翼翼地睁眼看去。 ——仙人掌心卧着一只柳枝编成的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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