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区几步脚程,就累得他近乎虚脱。这副身体,真是一日不如一日。他扶在门边喘气,景容坐在步撵中间,往边上挪了挪:“过来坐。” 巫苏点了点头,没拒绝,踉踉跄跄地走过来,刚一坐下,景容就伸手扯出被他压住的衣袍,再轻轻一盖,将铁链掩在了衣袍之下。 远远的,一人斜靠在树下,把别院门口的场景纳入眼底。 他远远地看着,看着小少主是如何让“温故”坐到身边,又看着小少主是如何帮“温故”整理衣袍的。 他还看见小少主的外袍散落下来,挡住了有着累累伤痕的脚踝。 随便交待几句话让巫苏照着做,就能成功去到藏书阁。所以他是知道的,小少主根本不是不好相处,他只是……心情不好,让他心情变好的方法,其实很简单。 明明是如此地好应付,可却还是非要把人给锁起来。 他知道景容有这方面的倾向,没回景家的时候倒是看不太出来,一回到景家,景容身上那令人不适的偏执的占有欲就时不时都在作祟。 现在更是变本加厉。 如果说这种扭曲的心理在以前是还未破土的嫩芽,那么现在就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短短时间内就疯长至此,遮天蔽日,恐怕是难以拔除了。 他也没想到,这种转变会来得这么快。 一个死而复生,重新活过来的人,对景容来说,失而复得的喜悦才刚萌生,那人就变得冷漠异常,一遍遍说着“不要靠近我”。 好像重新得到了,又好像彻底失去了。 ……是这样吗? 所以才会这样吗? 他试着站在景容的角度去思考,可不管怎样他都无法共情到这种心理。他生来就是个没有太多的喜悲的人,缺了点感知情感的能力,总是觉得什么都无关紧要。 哪怕是现在,日渐疲累的身体一直在向他发出某种不妙的信号,他的心绪却还是在情况之外游离着。 他觉得他有很多事要去做,或许还很急,可于此同时,矛盾的是,他又觉得做与不做都没有太大的关系。 比起这些,他更苦恼的,反而是景容对他产生了不该有的执念这件事。 他只是把景容当成个可怜的主角看待而已。看过原作,知道景容的过往,因此,他不过是在施舍同情。 一点芝麻粒大小的同情在日渐相处中变质了,说好听点,就是升华了。可以升华成友情,也可以是亲情,但怎么都不该是爱情。他从不相信这种东西的存在。 这种东西,最没用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和巫苏互换身体,于他而言反倒是种救赎。这样的话,他不会再被景容缠着,这个景家,他也可以随时离去。 毕竟,连那副身体里头换了个人,景容都没察觉到,不是么? 收回目光,温故沉默着移开眼,然后不轻不重地冷笑了一下。 所以,景容对他的这种感情,也不过如此。 ----
第47章 藏书阁。 大厅中, 景容独自坐在榻上,单手撑脸,一言不发地看着那个忙碌的身影, 看着他左一趟又一趟地走过去。 藏书阁内部是个中空的环形建筑, 极为宽敞, 楼梯贴着墙壁而建,一圈一圈蜿蜒而上。扶手上雕刻着景家图腾, 有种厚重的家族历史感。楼梯很宽,每一级阶梯都宽到能放下书架, 除了大厅的书架之外, 其他书架则陈列在楼梯上, 一眼望去,好似进入了书海。 巫苏站在书架前,将每个卷轴、每本书都扫了一眼, 确定没有他要找的, 才移开视线走向下一个书架。 景容就看着他把大厅的书架都看了个遍, 再看着他循着环形楼梯一步步走上去。 走到一层中间位置的时候, 巫苏缓缓停下脚步,望着眼前一幅挂着的画, 久久没移开目光, 耳朵越来越红。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一丝不易察觉的黑色雾气升腾而起。 无端端的, 那幅画稍稍倾斜起来, 然后突然掉下, 顺着书架滚落在地。黑色雾气悄然覆上这幅画, 等雾气散去, 画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画突然掉落, 吓了巫苏一跳,他踮起脚尖往书架内侧挤进去看,却没看见画掉在哪里,他疑惑地收回目光,无意间瞥见先前被画挡住的墙面上,竟有一个抽屉镶嵌在墙内。 他伸出手,正准备拉开抽屉,又忽然想到了什么,回过头去。 只见景容闭眼伏在榻上,似乎在小憩。 巫苏回过头,迟疑片刻后,指尖扣住暗扣,轻轻一拉。 抽屉内放着一本幽黑的小册子,这册子极小,只有掌心般大小,封面没有名字,看上去还有些邪气。 指腹压在册子上时,传来一股地狱般的冰寒感,巫苏被冻得赶忙收回手。 他搓了搓手,等回暖后重新伸向这本册子,刚才的冰寒感让他有些后怕,他便试探性地沾了一下,然后立刻收回手,但这次他没觉得很凉。 邪了门了。 他取出册子塞进怀里,小心翼翼地将抽屉关回去,然后又随手拿起一幅卷轴,将其打开,挂在刚才的画的位置,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点完头后才发现,挂上去的又是一幅春宫图。 没错,又。 但比起刚才那幅,不得不说,这幅好像哪里有点奇怪。然后他歪歪头,越凑越近:“两个男子?” 他惊了一下。 胸膛的慌乱让他有点不知所措,他猛然退了两步,走到其他书架的位置,随手拿了几本修仙界历史相关的书籍,匆匆下楼。 下来之后,便开始佯装无聊看书打发时间,还做出一副很认真的样子出来。 但他脑中有点天旋地转,心里也很慌乱,怎么都压不下去,直到抬脸看见景容的脸,他打了个激灵,浑身淌过一阵寒颤,躁动不安的心终于是冻住了。 后来他就一直没能翻开那本小册子看,景容一直他旁边,他没机会。 当年灭了邪族之后,为了修仙界的平稳,几乎所有禁术相关的藏书,都被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若是被别的名门知晓偷藏禁术,后果是极为严重的。 所以如果景家暗自留有禁术,那一定会藏在那种暗格之中,更何况,那本册子还那般邪门。 除此之外,别的任何书籍都没有藏的必要。 有理有据,合情合理。 他脑子里全是禁术和那本小册子,回到别院后,他就一直在凉亭附近徘徊,生怕错失和温故碰头的机会。可林朝生时不时从这里路过就算了,暮色四合之时,还直接把晚饭摆在了凉亭里。 这意思再明确不过,少主要在这里陪他吃饭。 一想到这点,他就难受得心口发闷,像是被无形的巨石压着,他无比希望吃饭的时间来得晚一点,再晚一点。 “我、我吃饱了。” 可一旦畏惧的时刻终归到来,他就会用最快的速度结束这段难熬的时间,小半碗快速下肚,巫苏就放下了碗筷。 多亏身体状况变糟了,才让食量也下降了。身体的枯竭是循序渐进的,缓慢的,可面对景容时的恐惧却不是。那是一蹴而就的,只用一个眼神就足以让人窒息。 “再吃一碗。”景容淡淡地说道。 他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却又恍如在下达某种神谕,让人无法抗拒。巫苏浑身都在拒绝,可密密麻麻的后怕又拉扯着他把手伸向一碗新的饭。 他没怎么跟温故接触过,不太知道那是个怎样的人,但他想,如果是温故不想吃的话,或许就不吃了呢?思量再三,他还是说道:“我真的吃不下了。” 他试图争取一点人权。 四周静得可怕,他垂着头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然后他听见景容把筷子重重一放。 周身升腾而起的种种气息都在告诉他,很危险。巫苏赶紧就把碗端了起来:“吃得下吃得下。” 景容的脾气比那些弟子私下传的还要糟糕。 更糟糕的是,在他终于咽下碗里的饭后,景容不动声色地推过来一碗药,简洁道:“喝光。” 光是闻到这股味道,他就开始反胃。忍住胃里翻涌的酸涩,他端起药,视死如归般大口喝进去,然后屏住鼻息,张开嘴大口呼吸着。 他不能再闻见那股药味,只消一下,他必然得全吐。 一旦吐了,饭白吃了,药白喝了,前面的所有流程全都得重来一遍,他那样经历过一次的,他再也受不了那个刺激了。 吃饭太痛苦了,药太苦了。 “回去睡觉。” 又一次,景容发号起了施令。 跟景容待在一起的每一刻,都让他压抑得透不上气。他什么都可以听景容的,唯独这件事不行。温故说过,如果景容要求他做十件事,那么至少有一件,他是可以拒绝的。 他要在这里等温故,他必须得等。 “我想再坐会儿。” “天冷,回去睡觉。” 他深深吸了口气,试图跟景容讲道理:“我喝了药,这会实在不太舒服,想多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不想回去待着,房里太闷了。” 但景容一句话就给他顶了回去:“开窗,回去睡觉。” “可我真的不想回去,我就想在这里再待会儿,我就是……想……” 他急得后背都冒起了冷汗,又不知道说什么,支支吾吾半天才接着道:“想……看看月亮。” 景容抬眼看他,张了张口却难得的没说话,巫苏好不容易从景容脸上看到一丝松动,连忙接着说道:“好久都没看见月亮了,很想念,想看看。” 景容微微仰起头,良久,还是道:“没有月亮,回去睡觉。” 是的,今夜的天黑得厉害,无星无月,巫苏找错了借口。 “会有的,等一等就有月亮了,月亮一定会出来的,”巫苏却很坚定,“想念的东西当然要慢慢等,只要愿意等就一定可以等到。” 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些什么,景容的黑眸少有地起了点波澜,望向天空的眼神变得悠远起来,蓦然间,巫苏好像看见他红了眼眶。 他觉得景容看起来很哀伤。 但巫苏不敢再看他了。 景容那双眼睛太过诡异,眼眸深邃又黑沉,每次一看过去都有种被拉扯进地狱的感觉。景容不说话,他也就不说话,单单望着天空,望得脖子都僵了。 等他回过神来,忽然发现景容已经不在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巫苏回过头,遥遥望了眼远处熄了亮光的房间,重重地松了口气。 走了走了,可算是走了。 他弯下腰,提起脚链,轻手轻脚地走到墙边,拉了拉花藤。 风过了趟院子,衣袍在冷风中猎猎而动,墙头的藤叶随风而止,看似鲜活,但从下往上蔓延的枯竭已经在预示着花藤的无力回天。 巫苏在冷风里等了很久,花藤没有给过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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