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那些怪物不用眼睛也能看清东西。 最后一个怪物死掉的时候,一柄长剑刺透她的身体,把她钉在了一道黑色的高柱上,黑雾涌动,一道光线乍泄下来,正好洒在她的脸上。 他明明看见,她的眼睛是睁开了的,哪怕只是睁了一半。 那是一双深不见底的漆黑的眼睛,无神也无光。 再后来,大地亮起了火光,一切都被付之一炬,她应该也消散在了那场火里。 但他总觉得她那时在看他。 他被那双眼睛困在梦里,不管怎么闭眼,都会看到那双眼睛紧紧盯着他看。 他被困在梦里很久很久,直到身上的高热褪去,又过去了不知道多久,才终于挣扎着醒了过来。 梦境的余悸散去,回归现实的那一刻,他感觉得到了某种救赎。 梦里真实无比,醒来就会觉得荒诞。 一场杂乱又毫无逻辑的梦罢了。 他从床上缓缓坐起,然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就那样坐着,从天黑一直坐到天亮,然后才从床头摸出一块倒扣在桌面上的铜镜,慢慢移在眼前。 看到铜镜中的面容后,他蓦然一笑,摇了摇头,把铜镜放了回去。 好消息:找到巫苏了。坏消息:我变成巫苏了。 这和没找到是一个样。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就开始偏离原有的轨道,是从哪个环节开始出错的,他不得而知。但他知道,巫苏是那个唯一的突破口。 他还是要去找巫苏。 之前找不到,但现在不一样了,他知道他在哪里。 穿书本身就是一件很离奇的事,如今又穿到巫苏身上,因此他也就没有很难以接受,正相反,他很快就接受了,只是还不太适应。 毕竟,“温故”那副身体,才跟现世的他长得一样。 一年多以前,刚穿进书里的那几天,他就已经消耗掉了此生的惊讶和反叛,从此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很难让他的情绪再有太大的起伏。 如果可以,他甚至更希望穿成家主。 当了家主,就可以每日无所事事,看看书钓钓鱼,再看俩儿子打打闹闹,这不比坑儿子有意思?不比当修仙界第一有意思? 可惜的是没这个机会。 不光这没机会,连进少主别院也没机会了。 当他站在别院门口,看着那俩跟他“有仇”的值守弟子的时候,就觉得想进去简直是此生无望。他无奈地摸了摸鼻子,道:“走错了,我这就离开。” 不是说值守的人都会轮班吗,怎么又是那俩人? 一看到那俩,他就觉得头上一阵冰凉。烧好不容易退了,全身还乏力得厉害,没了任何激情。 少主别院里面发生过什么没有流传出来,私下也没有人讨论,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是最近少主似乎不爱出门,也不见人。家主几次派人来探望,都被赶了出去。 既然他成了“巫苏”,那么巫苏多半成了他。 这个猜想他认为很合理,他得去找他。 可别院周围负责值守的弟子都很敬业,不像在界方镇时那样敷衍,灵力也不是一个档次的,完全找不到空子可钻。 想见真正的巫苏一面,成了件很棘手的事。 而在这之前,他从没想过他会进不去这座少主别院,也没想过无法接近少主半分。明明同在一片天空下,同在景家,仅仅一墙之隔,却真能做到永不相见。 他甚至连林朝生都见不到,这一点他更是没想到。 少主别院的难进,跟景容常年待在禁闭室有很大关系,早些年,为了隐藏少主的真实情况,不管是别院还是禁闭室,除了有值守弟子之外,周围还设了禁制,而这禁制,每日都会有不同的长老过来检查,就这样布下一层又一层防守,形成了密不透风的屏障,连只蚊子也飞不进来。 后来少主大了些,离开禁闭室之后还算自由,尽管家主没再特意交待,可十几年来都是这样过来的,别院的看守方式也就一直延续了下来。 在这一刻,他好像终于知道为什么景容在禁闭室中经历的一切,外人从来都不知道了,也终于知道以前林朝生为什么说见少主一面不容易了。 总之,强闯不行,喊叫不行,溜进去也不行。每一个没脑子的举动,都很可能会带来无法挽回的后果。被罚去做苦力倒是小事,要是伤胳膊断腿再被赶出去,那就得不偿失了,所以温故并没有轻举妄动,而是一直在暗处观察别院的一举一动。 这个巫苏,他非见不可。 别院每日都很平静,没有任何的风吹草动,里面的人从来没有出来过,至于外面的人,只有家主夫人萧棠成功进去过一次。 和上次一样,进去了不到一盏茶时间,又很快出来了。 萧棠还是那样,冷冷淡淡的,神情间总流露着一种视万物于虚无的超脱感,好像对什么都不在意。 这样的神情,景容脸上有时也会出现,但很少,屈指可数。更多时候,景容的表情都是生动的,他好像总在犯倔,发些莫名其妙的小脾气…… 看着萧棠离去的背影,温故微不可察地压了下眉头,轻轻往后靠在树上。 涉及到少主衣食住行各方面虽然严密谨慎,但替掉那些弟子也不是行不通,不过,他们送东西的时候都在别院门口候着,进不去。温故掀了掀眼皮,如果从萧棠这边入手呢? 只有萧棠,进出少主别院从来都是无阻的。 正想着该怎么接近萧棠,就忽然感觉脖子一凉,有什么冰冷的东西抵在了脖子上,耳边还传来一道声音:“你是巫苏?” 架在脖子上的剑没有出鞘,温故缓缓转头,见身后站着一名眼熟的内门弟子,手里还拿着幅画像,目光在他和画像之间来回游离,不过温故不记得他叫什么名字了。 几乎没有任何迟疑,温故就点了下头。 随即这人收起画像,也点了下头,把剑移开:“最近干什么去了?怎么消失了这么多天?” 他问得正经,言语间是公事公办的质问语气,没等温故回答,就见他微微抬脸,冲少主别院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走,去见少主。” 温故有点没反应过来:“见少主?” 什么意思?为什么少主要见他? 他现在已经是巫苏的模样了,怎么少主还要见他? 他至多是想跟里面的“温故”取得联系,可没想跟少主扯上什么关系。这名内门弟子没给他一点反应时间,当即就把他往别院门口推,随口道:“你是不是得罪那姓温的了?” “姓温的?”温故下意识这样问道,问出来之后才想到了点什么:“温故?” “除了他还能有谁?先是主子派人找你,然后是少主派人找你,都是为了他。说起这个……”内门弟子瞥了他一眼,低声道:“你知道林朝生得罪主子那事儿吧,那时我们都以为他完蛋了,没想到他只是去求了下温故,就成了少主亲信。” 说到此处,忽然变得愤概起来:“那可是少主!林朝生他何德何能!“ 少主像权势的附属品,这些人为了一点虚妄的东西,总在那里妄加揣测,甚至大动干戈。可事实是,林朝生只是为了保命。 而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会产生这种想法,也不是他们的错。身处下位者,谁不想爬到更高的位置? 不过温故进入不了这种情绪,他反而是暗自松了口气。 因为不管是景辞找他,还是景容找他,都是他之前的交待,并不能代表别的什么。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有点隐隐不安。 这段时间以来,少主别院太安静了,安静得过了头。 其实这不是少主别院该有的状态。又或者说,不该是景容该有的状态。思来想去,温故还是问道:“小少主他……他最近怎么样?” “不知道,少主的事哪由得我们打听?” “……”也是。 说话间,已经到了别院门口。可看着这张属于巫苏的脸,值守的那两名弟子非但没有往里禀报的打算,还问了一个问题:“谁能证明他是巫苏?” 巫苏这人确实是有点奇怪在身上的,再是新入门的弟子,能像巫苏这样让几乎所有同门都对他毫无印象,也实在是独此一份。而这名内门弟子也是不认识巫苏,虽然拿了张画像,但说实话,很难看出画像跟巫苏有什么关系,不过是看他面生,随口问了一嘴。 没想到还真问到了。 而值守的弟子会拒绝禀报,也并非有意为难,他们有理有据地道:“贺师兄,是这样的,此人前日还冒充别人,今日又说是巫苏,谎话连篇,嘴里没一句实话,谁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巫苏?” 温故扶了下额,对巫苏的存在感和人缘感到堪忧,眼见这位内门弟子贺词章也投来了怀疑的目光,温故赶紧道:“林朝生认识我。” 当初是他自己要见巫苏,机缘巧合之下,竟成了此时的助力,自然不能错过这个机会。贺词章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那就叫林朝生出来认一下吧。” 林朝生已然没再裹着床单,气色也不错,看来恢复得极好,只是脸上带了股子愁意,上下扫了“巫苏”一眼,有些迟疑地道:“我先去禀报少主。” 若是以前,在这种情况下,林朝生少不得要在贺词章面前得瑟一番,反常的是,这次多余的话一个字都没多说。 可这并不能让贺词章对他有所改观,正相反,贺词章当即就送了林朝生一个白眼以示友好。 林朝生满脸心事,甚至都没注意到贺词章的白眼,就直接进去了。这一趟,林朝生去了很久,将近一个时辰后才把话带出来:“不用进去了。” 林朝生是带话的,这是少主的意思。 可是明明景容当时答应了的,要替他找巫苏,景容不至于要食言吧。温故微微皱眉,问道:“温故不是要见我吗?为什么不用进去了?” 林朝生转过头:“谁说他要见你了?” 温故愣了一下。只听林朝生继续道:“少主说了,既然没死就别玩消失,再有下次……” 说到这里,林朝生顿了顿,没把后面的话说完,而是道:“好好当差吧。” 说起来,温故忽然想起,当时跟景容沟通找巫苏的时候,言语间表达的似乎只是担心一位名叫巫苏的弟子失踪了,所以才想去找,并没有表达想见巫苏的意思。 如果是这样的话,不见似乎也是合理的。 就在这时,来了名送药的弟子,林朝生接过药,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从送药的弟子来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贺词章的表情都有点耐人寻味。 温故本来没注意到的,可不光是贺词章,就连门口那两名弟子,表情也是如出一辙的耐人寻味,温故不由得道:“那药,小少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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