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人般的景容被蓦然拽了一把,被迫半跪在床上,身体前倾,一双无神的眸子怪异地勾在温故脸上。 忽然之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景容长长的睫毛颤了一颤,像花瓣上蝴蝶采完花蜜离去之后留有的余微轻颤。 他呆滞地看着眼前的温故,一动不动的,眼睛看起来很不好看,甚至可以说是骇人。 但这道眼神中所包含的各种情绪,震惊、哀伤、欣喜、难以置信,或者还有更多,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皆在其中。 瘆人又心酸。 看得温故喉咙越发干涩。 长久的凝望间,景容那灰白的眸子肉眼可见的清明起来,迎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微微歪过头。 他张了张口,好像说了什么,但是没能发出声音。 然后他往前一探,缓缓将手伸向温故。伸过去的速度极缓,指尖轻晃,带着难以克制的细微抖动。 他似乎想触碰他。 手还没触及到温故的身体半分,他的身体就止不住颤抖起来,他已经流不出眼泪了,但他仍然红了眼眶。 眼前的一切是梦,还是幻觉,他无法判断。 他还想像以前一样,勾住温故的脖子,把脸埋在他的脖颈间,去感知那温热的体温。他想念温故的体温,想得发疯,但那副身子一直是凉的。 只差毫厘就能触摸到温故的时候,景容忽然停下了动作,像静止了一样,手静静地悬在半空,没再往前探。 他清晰记得那副身体的体温有多凉,比他的体温还凉,比禁闭室的千年玄冰还冰寒入骨。 他不敢往前。 温故好不容易从碎片堆里坐起来,景容往前那么一倾,温故又倒了下去,压在碎片之上。他痛得“嘶”了一声。 沉闷的空间内,温故避无可避,只能和景容对视,对视间,温故撇下嘴角,眉梢染上一抹惧意,眸子也暗了又暗。 就着景容迟疑的那一下,温故手脚并用,不断往后缩。 他现在,看上去,又惊又惧。 景容的头又歪了一寸,目光散乱地看着眼前“动着”的人,后知后觉地眨了下眼睛,停在半空的手终于又动了动,重新往前试探。 温故不断往后缩过去:“别……别过来……” 话里带着掩不住的颤音,和嘶哑声中一再强调的畏惧:“……你别过来……” 地下室。 巫苏在地道里走了许久,口干舌燥,晕头转向,感觉像是走了好几个时辰。 终于,他看见了曙光。 昏暗的烛光里,一道不太明显的阶梯出现在拐角,他用尽力气往上走,走到头的时候,上方被一块石头顶住,他用力顶了顶,石头分毫未动。 但他没放弃,继续用力往上顶,最后筋疲力竭,还是选择了放弃。 可能是死了刚活过来,又累得慌,脑子没打转,完全没有想过这种暗道可能是由机关控制的。但好在,正在他准备窝在那里昏死过去的时候,脑中有什么东西闪过,然后开始四处摸索起来。 他摸索了许久,最后终于在阶梯旁,一个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的位置,发现了暗扣。 从拉开暗扣开始,他的脑子就陷入了彻底昏沉的状态,从此看路不是路,眼前一片朦胧,怎么都看不清楚,眩晕感铺天盖地地袭来。 头眩晕得厉害,一路跌跌撞撞,他不知道他身在哪里,也不知道到了哪里,只知道往前走。他一直走,一直走,直到失去意识。 “还没醒过来?……真麻烦……药……” 朦胧不清的话语落入耳中,昏昏沉沉中,下巴被粗暴地扼住,嘴里灌进一股热流,苦涩从舌尖蔓延开来。 他被呛得猛烈咳嗽起来,恍惚间缓缓睁开眼,视线逐渐清晰,入目是景辞那张要死不活的脸。 “嗯?醒了?”景辞随手甩开药碗,倚在一旁擦拭手上的药渍,他擦得极不认真,随手擦了擦就把帕子甩开,然后抬手闻了闻。 闻到没散尽的药味后,景辞嫌弃地皱了皱眉:“两天,真够能睡的,要不是他要见你,我也不会亲自……” 话还没说完,只听一声门被撞开的声音,床上的人就不见了踪影,景辞眼皮猛然一跳:“你去哪?” 景辞回头的时候,只看见他一闪而过的背影。景辞不明所以地跟出去,一出院子就不见他的人影了。微亮的月光下,景辞挠了挠头:“跑哪去了?” 看了看左边:“这边?” 然后又犹豫着看向另一边:“……还是这边?” 夜空下,一人扶着头跌跌撞撞地走在月光下。 他穿得单薄,风轻轻那么一过,就哆嗦了起来,连步子都有点飘。整个人迷迷糊糊的,一时之间,竟有点不知今夕是何夕。 走着走着,忽然脚下一空,直接一脚踩进了湖里。 湖水冰冷刺骨,寒意直击心脏,他猛然醒过神,扑通了好一会儿,拽住岸边的水草才得以爬上来,他想他也许这辈子都没这么狼狈过。 借着这个突然的凉水澡,他好像终于醒了过来,抬脸看了眼月光,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头,然后缩起身体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一座别院门前。他抬脚往里走,门口值守的弟子见了,抬手将他拦住:“你是何人?” 不让他进去。 好歹是深夜,天上就算有月亮也没到亮如白昼的地步,再加上他又落了水,很是狼狈,认不出来实属正常。他将头发拂到身后,露出脸,道:“是我。” 声音很沙哑,低沉到已经完全听不出原本的声音。他摇了摇头,努力保持清醒,再次往里走。却不想刚一抬脚,就再次被拦下,还把他给推了出去:“哪来的弟子,竟敢擅闯此地,活腻了吗?” 他浑身乏力,体力本就不支,被这一推,就直接跌坐在地。 值守弟子常有变动,可既然守的是这里,就没道理不认得他。他茫然地抬起头,有些无措地看了别院一眼。 也没走错啊。 而他现在也冷得更厉害了,手脚冻得僵硬,有点不听使唤,嗓子又痛,试着张了张口,结果没能发出声音。他捂住脖颈,等喉咙稍稍回暖后,尝试好几次终于艰难出声,勉力说道:“我是……” 话还没说完,大门被里面的人拉开,露出一条缝隙,只听里面的人冷声斥道:“吵什么?不知道现在什么时辰了吗?” 一听这话,两名值守的弟子明显慌了起来,连忙道:“师兄,有个说不清话的弟子在这里赖着不走,还想硬闯。” 跟他们的慌乱不同的是,听到里面的声音,地上的人眼里闪过一丝眸光,像坠入海中见到浮木一般,冲里面喊道:“林朝生……” 但他的这道声音,却被里面人的一句“赶走”和不轻不重的关门声彻底掩盖了。他还想再喊两声来引起里面人的注意,值守的弟子没给他机会,一人提起他一只手就把他往外拖,一直拖到看不见别院了,才把他扔下。 “赶紧滚,别大晚上发疯。”弟子甩甩手,转身就走,走时低声对同伴道:“这人是不是喝多了,发酒疯呢?” “酒味是没闻到,药味倒是挺重的。”同伴回头看了他一眼,这一回头才看见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起来了,还有些气闷地道:“站住。” 声音虽然很沙哑,但听上去却很有底气,道:“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闻言,两名弟子都不约而同停下步伐,脸上闪过一丝疑惑,上下打量他一眼:“你谁啊?” 如果不是听他一副背后有人的样子,他们会头也不回地走掉,不会多此一问。而很快,他们就发现停下来听他说话是个错误。 因为他们听到了一个很有趣的名字。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一瞬间就笑出了声。看他们不信,他还想争辩两句,奈何嗓子实在不争气,再难出声,他没办法,只能继续往别院走。 他们本来只当他是喝多了,没想继续搭理他的,但见他还要过去,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其中一名弟子低头笑了一下,“没醒酒是吧?” 说着就把剑扔给同伴,活动了一下脖颈,发出“咔咔”的声响,然后提起他的衣领,大步拖至湖边,道:“那我就来帮你醒醒酒。” 寒气笼罩在湖面,银色的涟漪一阵又一阵荡漾开来。弟子将他的头从冰冷的湖水中按下又拽起,如此往复好几遍之后,道:“这回酒醒了吧!” 然后弟子松开手,潇洒离去,只留他一个人还趴在岸边。 浸完凉水,头上传来阵阵刺痛,将这股寒冷感传遍身体。 他没有多余的力气挣扎反抗,也没有更多的力气爬起来,就着刚才的姿势,他长久地趴在原地,头悬在边缘,失神地望着眼前的湖水。 静谧的月光之下,湖面上的倒影虽然不是特别明显,却也勉强能看清他的模样。 等到聚拢目光,渐渐看清自己的脸后,震颤的感觉从胸腔一点点弥漫开来。 怎么会呢? 怎么会是巫苏的脸呢? ----
第42章 他依稀记得, 大半夜,他被林朝生叫醒,然后去了景容的房间。 之后, 他就失去了意识。 醒过来之后, 整个人就一直处在晕沉的状态中, 那个奇怪的地下室,还有刚才所经历的一切, 对他来说都充满迷幻,很不真实。 然后他抬起手, 似乎是下定了决心, 猛地给了自己道耳光, 打完后又起身前倾,一点点探出头,湖面的倒影也一点点出现。 是啊。明明失去意识的时候还在别院, 醒过来就在其他地方了, 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 才导致他没细想。这一冷静下来, 他才意识到很多不对劲的地方。 但他实在太冷了,冷得已经不想再去想任何事情, 只想找个地方先睡他个一觉。几乎没经过任何思考, 他用最后一丝清醒把自己带回了破落小院,然后从衣柜一股脑翻出一堆被褥或者衣物, 就裹住了自己, 闭眼沉沉睡去。 恍惚间, 身体断断续续陷入高热, 全身有一阵没一阵地疼, 还坠入一段奇怪的梦魇, 怎么都醒不过来。 梦里的场景很杂乱,有很多很多人,像一场战乱。天地色变,上空黑雾遍布,偶尔会有一丝光线从黑雾中穿透出来。那应该是个白天,又或许是晚上,分不清是太阳光还是月光。究竟是什么也不是很重要,因为眼前的一切都很暗,很难视物,只能听到兵戎交接的声音和歇斯底里的嘶吼。 这些声音一直响在耳畔,不得片刻停歇,吵得耳膜都在疼,渐渐的,还在其中听到了一些不合时宜的欢呼声。后来,嘶吼声渐渐远去,上空一层一层的黑雾也越来越厚重,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朦胧中,他好像听到有人说,罪恶终将覆灭。 没有人告诉他被覆灭的是什么样的罪恶,但他知道那是一种怪物,奇怪的怪物。它们长着人的外表,却很是矮小,一双眼睛像摆设一样,从来不曾睁开过,死前发出了泣血般的嘶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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