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偏偏在这种时候,景容的修为消失得一干二净,还一直没有恢复的迹象。 景容怎么敢的,他怎么敢在这种时候影响自己。 没用的东西! 这样的打骂持续了很久,家主才渐渐停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收回景容头上的发簪,然后又狠狠踹了一脚,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这种尖锐之物,可不能留给景容。 力道太大,景容被踹得滚了两圈,撞到墙才停下。他趴在冰冷的地面上,尽管用尽力气抬头,却还是只稍稍离地。 他努力睁开眼,一只手伸向沉入光亮中的那道背影,大门猛得关上,带走了一切光芒。 他的手失了力,垂落在地。 这道门将里面的人和外面的人彻底隔离开来,从此成了两个不同的极端。 ----
第29章 这里总是寂静无光。 明明是令人厌恶的熟悉气息, 可不知为何,景容突然不适应了。 他仍旧蜷缩在角落,只是双手却紧握着一个小小的布袋, 手上的劲道越来越大, 布袋被压起道道褶皱。 一颗小小的干果滚落, 掉在地上,发出滚动的沙沙声。 景容紧闭双眼, 过去和现在交替在一起,纷纷扰扰出现在脑海。 面前恍惚出现某个晴天白日里, 他在一片坞禾草中接纳来自禁地的诅咒之力。 这道力量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天空一片朦胧, 袭入他的身体,坞禾草受不得这样的污秽,顷刻间就枯萎了下去。 一只弱小的狗崽被诅咒侵蚀, 也立即咽了气。 他压不下这股力量, 黑气几乎吞没了他的双眼, 连眼白都是黑色的。 可即便这样, 他还是抬手咬破指尖,穿过层层弥漫的黑雾, 点在狗崽的额头。 那一刻, 耳边嘶鸣响起,剧烈的疼痛袭来, 几乎要把他整个人撕裂。 然后在某个深夜, 他忽然就感知不到下在狗崽身上的禁制了。 可这里相隔实在太远, 他没有办法…… 不, 或许有办法呢? 用所有的力量, 以血为引, 强行催动禁地那股他还无法动用的力量。 只是,他的力量不太够,就算用尽全力也只能保持一瞬间。 但是没关系,对狗崽来说应该够用了。 诅咒之力的过度使用,让一些反噬来得太快,模糊了和上一世的界限。 叫人分不清哪些是现实,哪些是噩梦。 他蜷缩在角落,一张脸苍白无比,双眼紧闭,眉头紧蹙,因身上的疼痛而显得有些扭曲。 双手猛一握紧,却抓了个空,只触到空无一物的空气。 他猛然睁眼,垂眼看向手中。 手里什么都没有。 他总觉得手里该有些什么才对.景容疑惑着撑住墙想站起来,刚一动弹,后背就传来针刺般的痛意,他起不来,复又坐了回去。 自从家主从这里出去后的几个月里,那道门没再开过,断了灵药供给,吃食也从一天送三次,到现在,已经变成好几天才送一次。 腹间的饥饿感,后背的刺痛感,结合着来自禁闭室的冰寒感,每一样都让人难以承受。 景容把头压得很低,紧紧抱住双膝。 他甚至开始没用地想,如果自己这个怪物般的体质争点气,还能修复修为的话,就好了。 至少那样,他还能得到家主短暂的爱护。 很短暂,却是他全部人生中仅有的爱护。 危险的想法在无尽的黑暗中肆意滋长,几乎要把他湮灭。 突然,一道锁链碎裂的声音传来,景容抬起头,大门被猛地推开。 一个高挑的身影从晦暗的光里走进来,微弱的光芒挡在那人身后,却还是从周身的边缘挤出些光线。那散开来的样子,像一道道圣光。 景容一直看着这个高挑的身影走近,然后停在自己面前,俯身蹲下,伸出手搭在自己肩头。 他觉得他见过这个人,但是他一时又想不起来。 这人的脸透着些清冷,眼尾拉长,靠近之后,眸中映着景容黯淡又苍白的脸。 他的手很修长,骨节分明,搭在景容肩头后轻轻摇了两下,在空旷狭小的空间内轻声说着话,响在景容耳边的时候,却震耳欲聋。 他说:“少主,跟我走。” 一些已经忘记的记忆从遥远的过去忽然重现,在某个平常的一天,景容凝起灵力,想要碎掉那个吵闹的心脏,就是在那个时候,有个人附在门外,对他说:“我下次再来找你。” “你是……”记忆极好的景容,突然有点念不出那个名字。 “温故。”这个人说道。 没等景容反应,他一把将他拉起,匆忙往外跑,“我叫温故,少主不记得我了吗?” 他就这样拉着景容,跑出禁闭室,来到广袤的天地间。 很多次,每次家主从那个地方拉着景容往外走的时候,他的四肢总会因为僵硬太久而跟不上,常常摔在地上,被拖拽着走。 擦在地面的感觉他还记得一清二楚。 唯独这一次,在他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温故拉着他,他忍住了双腿的僵硬颤抖,也忍住了后背传来的刺痛。 他跟上了。 “我记得你。”景容回答道。 夜深露重,天上的月亮又大又亮,将道路照得清晰可见。 在快要到大门口的时候,景容却放缓了步伐。 温故不得已停下,回头问道:“怎么了少主?” “你为什么要救我?”说话间,景容甩开温故的手,后退两步。 直觉是种很神奇的东西,他本能地觉得这不对劲。 温故突然出现的理由是什么,他想不到。景家的任何一个人都对家主唯命是从,也恐惧不已,瞒着家主把他带走,没有人会这样做。 也没人敢这样做。 温故默了下,道:“许多年前,你误入我住的地方,还打晕了我。” 景容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你本来可以逃掉的,”温故看了眼四周,确认没有人追过来后,迈起脚步靠近景容,“可是后来起火了,你是因为我才没能逃出去。” “你是为了救我,才没逃走的。” “所以这次,”温故重新拉住景容的手腕,“我要带你逃出去。” 景容从来没把那场失败的逃离归算在这种小事上,在他看来,无法逃离家主的魔掌,是注定的。 可现在却有人主动归罪在自己身上,还要弥补回来。 景容内心凌乱无比,任由温故拉着他跑,脑中一片混沌。 他累极了,也饿极了,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些什么。 他只知道温故把他带出景家大门,一直跑到一个黑暗的角落,那里藏着辆马车,然后就载着马车彻底逃离了景家。 一切都顺利得不可思议。 像做梦一样。 在这场逃离中,他因为饥寒交迫和身体的疼痛,几度昏睡过去,又因为在梦里梦见醒来的时候,看到的仍旧是家主那张阴冷的笑脸,而几度惊醒。 醒来时总是大汗淋漓,身体的颤抖还在持续,只有行进的马车压在路上的声音,才让他确信那只是梦。 真的……逃出来了?景容有些不敢相信。 抬手掀开车窗的帘子,入目是一片漆黑,冷风过耳,还有股极为压抑的气息扑面而来。 景容问道:“这是哪儿?” 驾车的人没有回应他,鞭子一道道打在马身上,马车一路疾驰。 景容又问道:“我们要去哪里?” 驾车的人仍没回答他。 景容察觉到一丝危险,一把拉开帘子:“你要带我去哪里?” 驾车的人猛地拉住缰绳,马车缓缓停下,那人迎着月光回过头来:“当然是去,你该去的地方。” 看到那人脸的那一刻,景容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张脸他太熟悉了。 和家主无比相似,却又不是家主。 正是那个给他下毒,让他失去修为的人。 亮堂的月光下,后山道路清晰可见。 景容跌跌撞撞地往深处跑去,身后那人只坐在马车上,没有追上去,而是安静地看着消失在夜色中的景容,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 景容跑了很长一段路才回头,不见那人追来的身影,缓缓停下脚步,俯身捂着肚子喘气。 等到身体稍微缓和一点之后,景容又往前走了几步。 一路跑来总能听到依稀的野兽低吼声,可到了这里之后,就听不见任何吼声了,那股压抑的气息也越来越重。 他不由得自言自语道:“这是哪……” “这里,是禁地。”一道声音忽然从他身后回答道。 景容猛然转身,只见温故从暗夜中走进,一步一步逼近自己,“也是你的埋骨之地。” “你为什么……” 景容一步步后退,却被脚下的石头绊倒在地,他急忙撑住地面,想要站起跑开。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温故高出他太多,手脚也灵活太多,手上的刀轻轻一划,就割断了景容的脚筋,下手又快又狠。 温故重复了下景容的问题,“为什么?” 然后再次逼近,“因为你的存在就是个错误?” 像是回答,也像是在提问。 鲜血从双腿涌出,浸在泥地里,景容下意识曲腿后退,可因为这道伤,他使不上力,只能靠手抵住地面,拼命往后退。 但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身后,是万丈深渊,只差毫厘,他就会跌入万劫不复之地。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景容的心境已经濒临崩溃,他甚至做不到完整地问出这句话,只是在看向温故的时候,眼中只剩下绝望。 温故拿刀的手横在半空中,咫尺之间,就能插进景容的心脏,可他忽然就停住了。 看着景容那张面如死灰的脸,温故的眼中流露出不该有的情绪,默然将刀收了回去。 温故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随后听见身后传来一道不急不缓的脚步声。 压下的情绪重新升起,温故重新抬起脸,面无表情地伸出双手,轻轻一推,无言地将景容推入深渊。 景容凌空倒下,整个世界在忽然之间失去了重量。他急速下坠,劲风过耳,可怖的声音开始从下往上蔓延。 他只看到眸中所显之人越来越模糊,后来从一个人似乎变成了两个人,最后被黑暗吞噬,直到什么都看不见。 又是一样的黑暗。 月亮又大又亮,可是散落下来的月光,怎么就穿不透这股黑暗呢? 他总是被困在这样的黑暗中,从小到大。 从出生到死亡。 第一次,他生出了这样的念头: 救救我…… ……谁来……救救我…… 有没有人……救救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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