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问鸣水县人在县里最想安家的地儿,头一个就是东边进福巷。 进福巷的位置算不得繁华,而是离东边的玄同书院近。也最是安静。 年轻小伙儿一路往进福巷里钻,等到了那种着两棵桂花树的门前才停下。 他敲门,好一会儿门才开。 “主子。” 此时天上有些微阳光,落进那收拾得整洁的小院里,亮堂堂的。 院门口,男人转身向里。 “主子,我刚听说,二里村万家的请媒人跟陶家说亲了……” “说亲?”男人声音微低,似呢喃潜出。 “是该说亲了。” * 这边陶家父子回家,那自觉受了气的万兰花也气势汹汹地回了二里村。 不过她没进自己家,而是转头往万山崖家里去。 人还没进院子呢,就嚷嚷开了。 “我的好侄儿啊,你可瞧瞧吧。你那夫郎还没进门呢就敢凶你亲姑姑我。到时候人来了,你可得好好教训教训那不听话的!” “嚷嚷什么!” 就近的窗户被东西砸得砰的一声,紧男人粗噶的声音从屋里传出。 “山崖啊,你可得给姑姑出出气!” 万山崖昨儿逛窑子只睡了半夜,今儿个回来补觉,才睡熟就被自家姑叫醒。他烦得不行。 后知后觉听万兰花说的夫郎一事,他好歹起了兴趣。 裹着一身酒气就这么衣衫不整地出去,没骨头地往椅子上一坐,腿伸在桌上。“我说大姑,大清早的你嚷嚷个什么劲儿!” “还不是你那夫郎!” “陶家那个?” “可不是。一家子抠搜的很,你姑姑我去他那摊子上要点鱼吃吃都叫我拿钱,他还想不想进我万家的门儿!” 万山崖一个不是喝酒就是逛窑子的人,倒是没怎么听过陶青鱼的事儿,也不认识这么个人。 他只感兴趣的是:“长得如何?” 万兰花白眼一翻:“就一个狐狸精样,以后你可得看好了,怕是要偷人。” 万山崖抹了把脸,贱嗖嗖地笑了起来。 “长得好啊……”
第5章 陶家父子俩归家时,已经过了午时。 上午还有太阳,到这会儿已经乌云密布。风吹得路旁的竹叶沙沙作响,酝酿没多久,雨就下来了。 下的是小雨,跟细白糖似的,也沾不湿衣裳。 进了家门,陶兴永去放木板车。陶青鱼则钻进了灶屋。 冬日冷,几个小孩常跟猫崽似的蹲在灶膛口烤火。陶青鱼一进去,就被三双眼睛盯住了。 陶青嘉看清陶青鱼身上的泥点子,皱起小眉头:“大哥哥,你摔了?” “没,被一个瞎了眼的驴踩水坑溅上的。” “怎就你们三个在?” 陶青芽:“大伯伯回屋了。” 陶青苗:“爹爹陪他。” 陶青鱼点头:“那你们小心火,我先洗个澡。” 等他收拾出来,那三个小的还在灶屋,不过还多了一个杨鹊。 “小三叔,今晚咱吃鱼。” 陶青鱼将捡回来的鱼肉拿出来倒进盆子里,正扎了袖子打算收拾,杨鹊挡开他的手。 “去看看你小爹爹。” 陶青鱼一顿:“出什么事了?” “没别的,就你那事儿。” “他知道了?” “可不,今儿你们刚走,他也出去了。回来的时候手里还拿着手臂粗一根棍子。咬牙切齿的,脸黑得不行。” “多半是那万家不如意。回来后,他一个人闷在屋里中午都没出来吃饭。” 陶青鱼无奈:“他这是气他自己呢。我去看看。” “快去,鱼我给做酸菜鱼啊。” “行。” 从灶屋过去,直穿过西边侧房,再过堂屋,东侧房就是自家的屋子。 茅草房不隔音,陶青鱼放轻脚步站到门外,还能听见自己爹在那儿笨拙地哄人。 “蔡媒婆靠不住,咱以后不找就是了。别气坏身子。” “你说说我家哪里亏待了她,哪次她过来不是把自己都舍不得吃的东西拿出来招待。” “甭说其他,就是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旁人做事也都还要顾忌着点。她怎么就又吃又拿的还能给我家哥儿说这样的亲事……” “是是是,是她蔡媒婆的错。不气,夫郎不气啊。” “不气,我能不气!” 陶青鱼摇了摇头,见堂屋路过的奶奶冲他努努嘴。他深吸一口气,轻敲两下门。 “不饿,不吃,你们甭管我。” 门没锁,陶青鱼缓缓推开。“爹爹啊,不吃哪能不饿。” 方雾见是他,憋闷道:“气都气饱了。” 陶大郎看陶青鱼进来,面上微松。 他眼神示意:哄哄你爹。 陶青鱼眨眼。 他往方雾跟前一蹲,手搁在膝盖上,撒娇似的道:“爹爹啊,我心口疼。” “哪儿疼?!”方雾顾不得气,一把拉起蹲地上的人,焦急地在他身上摸来摸去。 陶青鱼抓住他小爹爹略显慌乱的手,脑袋往他肩上一搭。“小爹爹不吃饭,我担心小爹爹饿坏了身体。所以心口疼。” “你……”方雾急得拍了他一下,“你要吓死我是不是!” “小爹爹才要吓死我。人食五谷,怎么能不吃饭。要真饿出好歹,我心口疼给你看。” 方雾心中一软。 自家哥儿回来了,看着还好好人,他绷紧的神经才缓缓放松。 出去一遭回来,他脑中滚过无数哥儿若踏进那火坑后的遭遇。只想想便心疼得发抖,哪里还吃得下饭。 他慢慢呼出一口浊气,摸着肩头哥儿的脑袋,低声道:“万家的事儿,算了。” “嗯?” 方雾瘪着嘴推开他:“我说,万家的事算了。” 陶青鱼笑嘻嘻:“早在意料之中。” “哼!” 这样就是消气了,陶大郎乐乐呵呵道:“那我去端点吃的来。” 方雾:“端什么端!晚饭一块儿吃。” 陶青鱼:“不行,老爹快去。” 方雾重新坐下,他拉着陶青鱼的手缓缓摊开。指腹摸着哥儿手心的老茧,他鼻子一酸,慢慢红了眼眶。 “那天杀的东西,亏得爹爹信她。” 陶青鱼最见不得自己小爹爹这样。他忙哄:“不哭不哭,雾哥儿最厉害。” 方雾脸一僵,捏着陶青鱼的脸凶道:“你个小哥儿是不是皮痒痒了!没大没小的。” “疼疼疼,老爹救救我!” “救你,我看谁敢就你。” …… 打打闹闹,好歹将人哄好了。陶青鱼揉了揉被捏红的脸,像个尾巴一样跟在方雾身后出去。 锅里温着热粥,专给方雾留的。 陶大郎端过来给自己夫郎吃了,一家人凑一块儿,这事儿也能继续说下去了。 “我打听了,万家不行。一窝子烂虫臭蚁,怎配得上我鱼哥儿。” “那门口那棍子……”陶大郎问得忐忑。 “就唬了一下那蔡烂心肝。” 陶家爷奶对视一眼,同时松了口气。“这就好,这就好……” 后头听自己小爹爹又说起万家,陶青鱼没兴趣,他转而进屋拿上一小袋鱼食,直奔后院。 陶家的后院搭起了棚子,棚里养鸡,挨着灶屋后头的猪圈。另一边是小片空地,空地上放着两口大木海,也就是两个大木盆。 这东西是陶家三个男人一起用柏木做的,用来哄小时候的陶青鱼。 木海口大底小,径口直径四尺多,相当于一个大澡盆。 里头装满了水,水呈清透的绿色。里面大大小小有几十条金鱼,都是陶青鱼的宝贝。 陶青鱼靠近,将小袋里的鱼虫干放进去。木海里的狮子头、蝶尾龙睛、鹤顶红纷纷浮出来。 金鱼或胖或仙,各有不同,全是他这十几年自己养出来的。 “又养你这鱼儿呢。” “小爹爹。” 方雾走到木海边,见里面悠然游动的鱼儿,心静下来。 沉默了会儿,他还是道:“我跟你爹想好了,婚事……你自己做主吧。” 陶青鱼疑惑地看着方雾。 “我脸上有东西?看我作甚!” 陶青鱼忽而一笑:“小爹爹转性了?” “……没大没小!” 方雾抿唇,斟酌出口:“你主意大,从小都没变过。这盆子里鱼是,你跟着去卖鱼也是。” “你爹那脑子不转的,今儿个倒是动了动。他给我数了下你从小到大做的事儿,不管是我们允的还是不允的……你真就能耐,都做成了。”说到这,方雾有点咬牙切齿。 陶青鱼故作腼腆一笑。 方雾被他逗得失了那份严肃,也翘起嘴角。 “我也想通了,嫁人也好,招赘也好,反正我们两口子还能看你几十年。你慢慢选和你心意的,也好。” “话就这些,我不管了。” 陶青鱼摇头:“小爹爹可不能不管我。” “哼!管你你听过几次,全家就你主意最大。” 方雾揪了下他耳朵离开。 陶青鱼垂眸,手指点在木海里那尾鹤顶红小鱼儿的红脑瓜子上。 “恭喜,恭喜哦。不用再被念叨了。” …… 冬日天黑得早,加上又是下雨。才申时,天就已经彻底暗下去。 天冷,一大家子晚饭也吃得早。 饭后消消食,洗漱完后就各自进被窝里暖和了。 入了夜,雨大了起来。声如碎玉,滴滴答答围满了整个房子。 陶青鱼随着自己两个爹住在北屋的东侧,自己一个小屋。 雨夜最好眠,屋外偶有别人家的狗叫声,也扰不醒熟睡的人。 下半夜,雨停了。 陶家院子里忽然一声细响,常年守着鱼塘的陶大郎瞬间睁开了眼睛。 自家夫郎好生窝在怀里,也没起夜。不知屋外脚步声是谁。 想着后头还有鱼塘,他轻轻将夫郎松开,又给他被子盖严实打算出去看看。 这才下床,隔壁哥儿的门轻声响起。 鱼哥儿屋里有恭桶,半夜怎会起来。陶兴永警觉,正要去看,忽然听得一声惊叫。 是鱼哥儿! 陶兴永心中大骇,他抄起自己夫郎搁在门边的粗木棍跑过去。“鱼哥儿!” “爹!有贼!” 陶青鱼原本睡得正好,但忽然听到门边细微动静。 因着家里有鱼塘,怕被偷鱼,夜里总不敢睡深了。 他惊醒,但睁开眼睛就感觉到口鼻捂了东西。理智骤回,他下意识屏气,反手掀翻贼人。 来人像是低估了他的力气,直接被砸在地上。陶青鱼一边叫人,一边发了狠,脚下狠狠往下三滥的地方一踢。 门骤开,他爹进来,棍棒破风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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