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正月初六,也就是秦竹嫁人的日子不远了。秦竹被约束在家里不得出来,陶青鱼便去他家去得频繁。 正月初三。 陶青鱼刚从秦家出来就看见村口两个人往这边走来。 方夫子一身玄红色宽袍,腰间佩环。墨发高束,头戴玉冠,走动间衣袂飞扬好不潇洒。 不知道还以为是哪家富贵闲人误入了他们这偏僻小村子。 不过看他身边的周令宜和他们身后抬着东西的小厮,陶青鱼便知道多半是来找秦家的。 “小鱼老板。”人到跟前,周令宜笑着招呼。 陶青鱼微微颔首。 “我先走了,你们忙。” 他看了眼方问黎,头微点,撤后几步离开。 那边听得秦家人出来迎接周令宜,陶青鱼想了想还是停步还是打算看看去。 刚转身哪知额头一疼,撞上个硬邦邦的人。 方问黎手指微动,抬手点在哥儿额头。“撞疼了?” 陶青鱼后退一大步,狐疑望着他。 “你不去?” 方问黎收手,道:“他来催妆,我去做什么?” 原来还有催妆这回事儿。 催妆,即成婚前几日男方家里往这边送头面、彩缎还有胭脂膏粉这些东西,意为让新人快快化妆。是婚俗的一种。 有些讲究人家会做这事儿,至少之前在村子里陶青鱼是没见过这样的。 既然是习俗,陶青鱼放心了。 不过看跟前杵着这么高的人,他后知后觉反手指着自己。“找我的?” 方问黎长睫下落,眼光直直笼罩着他。“是,也不是。” 方问黎拿出一个瓷瓶,搁在手心递过去。 “什么?” “冻伤药。” 冻伤? 陶青鱼手指轻轻在身侧的麻布衣服上擦了擦,是有点痒痒。 他默默咬住唇内侧的肉,眼神闪躲。“我不能收。” 方问黎浅笑:“应该的。” 什么应该不应该? 陶青鱼突然就觉得空气变成夏日那般,凝滞得紧。他就像那地上的蚂蚁,走哪儿都烫脚。 无所适从,难受异常。 忽然送什么东西? 这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奇怪了。 陶青鱼看他还举着的手,微微扯着脸皮笑:“不用破费,你还是……” “不破费,给你买的。” 陶青鱼心上忽然被重重地敲了一下,赧然的情绪直冲上脑,甚至头顶都渐渐发热。 不是,这人? 陶青鱼闹了个脸红。 咬咬牙,一把抓过那东西。嘴上飞快道:“我家里有事,就先走了啊。” 说完就走,半点不留人说话的余地。 方问黎站在原地,看哥儿急匆匆的背影,轻声笑了一下。 “好看吗?” 肩上忽然挪过来个脑袋,方问黎往侧边走了一步。 “离我远点。” “行!那我不去了。”周令宜说完话做势要走,方问黎拎着人就走。 方夫子看着斯文,但劲儿不小。 陶家。 陶青鱼前脚刚到家,门才关上又听到敲门声。他慢悠悠地倒回去将门打开。 见外面两熟人目光微顿,他一动不动如门神一般守在门口。 “鱼哥儿,是谁啊?” “叔,是我!”周令宜冲着里面喊,又回过头来对陶青鱼笑了两声。 陶青鱼默默让开位置。 “方夫子来了。”方雾给陶大郎的衣服整理好,被子盖上,脸上笑得跟花儿似的迎出来。 “叔这是看不见我。”周令宜挤开方问黎道。 “哪里看不见,快快进来坐。小鱼,端凳子来。” 方问黎见陶家没多少人,不好久留,便径直开口道:“不麻烦了,我就是带周大夫过来给叔看看。” 陶青鱼抱着凳子的手一紧,直愣愣地看着人。 方雾也是手打颤,险些翻了正在倒的茶水。“这、这可太麻烦你了。” “叔也别忙了,先让他进去看看吧。” “欸!这就去看,这就去看。” 涉及到陶大郎,方雾半点不耽搁。他稍微慌张地紧捏着衣角,忙不迭地领着周令宜去东屋。 两人走后,堂屋一下只剩下方问黎跟陶青鱼。 陶青鱼将凳子放他腿边,又起身拎着茶壶给人倒茶。做完这些,陶青鱼勉强平复了心情,兀自坐在方问黎对面。 “谢谢。” “应该的。” 陶青鱼抬头看他一眼,也不知道又赔钱又赔人的有什么应该的。 一问一答完,陶青鱼就找不到话说了。 方问黎看着视线中哥儿愈发清晰的发旋,心中自嘲。 这便是乘人之危的代价。 如果他能早些…… 方问黎松懈脊背微微靠在凳子上,眼中始终装着对面的人。 天下哪里有后悔药吃。 对哥儿,他就是太不知足了些。 “家中不见其三叔、二婶几个?”方问黎似随口问的,但目光半分不移地看着哥儿。 眼色幽沉,极具占有。 陶青鱼手指搓了搓裤缝,只觉得自己像被狼盯上了,一身都在起鸡皮疙瘩。 他看向方问黎。 方问黎眉心微动,一派温和。 陶青鱼不明所以,他搓了搓胳膊,也不知道这毛刺刺的感觉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 他定了定心神答:“走亲戚去了。” 方问黎:“瞧着家里冷清不少。” “是、是吧。” 陶青鱼很想拍自己个嘴巴子。好端端的,你说你结巴做什么。 方问黎如何看不出他所想,只觉得鲜活有趣。比起前些天那沉闷样子,这样的哥儿属实顺心些。 “过几日,周令宜成亲。” 陶青鱼点头,一双圆眼看着他等候他的下文。 方问黎身子微微前倾,温声问他:“我可以随你一起吗?” 年轻夫子俊逸的一张脸忽然放大。 那皮肤细腻得似上乘的羊脂玉没有半分瑕疵。凤眼幽深,鼻梁高挺,薄薄的唇轻轻翘起…… 若有似乎的勾缠目光,看得陶青鱼眼皮一跳。 这简直是活脱脱的一个男狐狸精。 陶青鱼慌张别开眼,喉咙迅速滚了滚。 方问黎眼中笑意闪过,悠哉坐直身子。 原来哥儿吃这招。 陶青鱼好不容易将理智从男狐狸精……从方夫子的身上拉扯回来。 他此前还想过去周家的话他只认识竹哥儿一个。当日他成亲,自己去多半也是吃个席干坐在那儿。 陶青鱼略微犹豫,缓缓点了头。 有个人带带也成。 * 屋里,周令宜看完病人出来。 陶青鱼正对着屋门,立马站起来问:“我爹如何?” 周令宜道:“伤口已经恢复了,只不过脑中仍有淤堵。他那药吃完了还需再换,你们记得上县里取。还有……” 他余光划过端正坐好的方问黎。 “此后我每个月过来施针。” 每月施针…… 陶青鱼连忙看向方雾。 之前不是说了希望渺茫,这下怎么又开始施针了? 方雾轻轻摇头。 目的到了,方问黎留恋地收回落在哥儿身上的目光,起身随着周令宜一起告辞。 方雾面容和善地将人送走,回来便被陶青鱼拉住了。 “小爹爹,怎么每月施针了?难不成爹好转了?” 方雾轻轻拍了下哥儿的手道:“他这是承了方夫子的情,在帮咱们家呢。” 还是方问黎。 陶青鱼眉头微蹙望向篱笆外。“小爹爹,我出去一趟。” 陶青鱼追着方问黎离开村子。 “诶!小鱼老板追上来了。”周令宜撞了一下方问黎的肩膀。 “嗯。” “嗯什么嗯,还装!”周令宜哼了两句小曲儿,为兄弟高兴。 自个儿乐了乐,又调侃方问黎道:“收收你脸上的笑吧,瞧着多不值钱。” 方问黎斜睨他。 “干你何事。” 周令宜顿时气道:“你个没良心的,我帮了你你就这么对我?!” “我给了银子。” 方问黎注意力全在身后,看人离得还有些远,默默地放慢了步子。 周令宜则想着自己用那笔银子刚给秦竹添的那些首饰,立马选择原谅了方问黎的无礼。 “行,方夫子大方,以后有活儿记得找我啊。” 两人说着话很快走到村口。周令宜率先停下,他冲着方问黎挤眉弄眼一番,飞快上了自家的马车。 方问黎停步,转身看向来人。 “小鱼要去县里?” 陶青鱼平缓呼吸,见已经挪开的马车便道:“之前答应你的事儿,你放心,我不会食言。” 方问黎心里的温度瞬间凉了下来。 偏偏陶青鱼还继续说着:“等竹哥儿成亲完,我们找个地方商量商量。你要怎么做,我都配合。” “还有,真的很谢谢你帮忙。” 一口气把话说完,陶青鱼等着方问黎的反应。 方夫子淡淡笑了一下。 “小鱼老板不愧做了那么多年生意,考虑得真周到。” 这话听着怪怪的,但陶青鱼觉得做生意就是要讲诚信。方问黎这“一手交钱,一手交人”的交易也需要如此。 他这样陶青鱼就自在了。 陶青鱼客气笑着拱拱手:“那就这么说定了?” 方问黎轻捻手指,很想重重地擦一下哥儿的眼尾。他不喜欢哥儿对他这样的笑,但若是红着眼尾哭…… 方问黎眼神微暗。 不过望着陶青鱼晶亮的一双眸子,方问黎只能暂且安慰自己:罢了,只要将人带进家门,剩下的他慢慢教就是。 “好,说定了。” 陶青鱼找回了招呼客人那劲儿,爽朗笑道:“那方夫子慢走。” 方问黎冷笑。 这头一个,就得改了称呼。 陶青鱼安排好后面的大事,一身轻松地先他们一步离开,徒留方夫子站在原地一身郁气冷飕飕直往外冒。 回到家,方雾看他一脸喜意还以为哥儿跟方问黎处得挺好。他心中对方问黎更是满意。 他都想好了,待过一阵子家里不那么吃紧了就给哥儿张罗婚事。 他们这段时日四处打听,儿婿那边没什么问题。人在县里也很受欢迎。 这样一来,哥儿就得快些定下。 若是等自家男人醒来再办,哥儿怕是得在家等着白了头发。 * 正月初六。 宝瓶村里都知道里长家有喜事儿,远亲近邻在家收拾完就去送礼。 时辰尚早,里正家已经被村民围得水泄不通。 陶青鱼在屋里陪着秦竹上妆,看哥儿还憨憨傻笑着,陶青鱼也陪着他笑。 朝阳初升,碎金遍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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