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投射在泥巴墙上,像一团团黑云。黑云翻滚,又忽然凝滞。 这饭吃着吃着,陶有粮忽然问:“鱼哥儿,你老实说那些银子是从哪儿借的?” 陶青鱼手上一滞。 “从钱庄啊。”他压下睫毛,遮住眼中的心虚。 老爷子双眼并不浑浊,反而藏着洞察一切的清明。 “我去问了小锦,你既没抵鱼塘也没抵房子。钱庄也是做生意的,哪里会平白无故给你那没多银子。” 他这话说得陶青鱼旁边的方雾手一抖,诧异地看向陶青鱼。 “哥儿,你爷爷说的是真是假?” 陶青鱼悄悄掐了掐自己手指,心里后悔。 早知道就先不把鱼塘的地契还给他爷了。 看他不停抠着袖子的手,陶有粮放下筷子,严肃道:“还打什么鬼主意,不许瞒着!” “真当你爷我老了,辨不清好坏。你要是敢做那伤天害理又或是拿自己……” “爷爷!” “你想哪儿去了!” 陶青鱼顶着四面八方的眼睛,无奈坦诚:“是方问黎借的。” 话落,陶青鱼默默低下头打算接受批判。 却没想到听到了一片的吐气声。 他疑惑抬头。 怎么,借方问黎的就行?借钱庄的就不行? 方雾吓得心脏敲锣打鼓一般乱跳,他拍了下哥儿手臂,后怕道:“为何不说实话?” 陶青鱼瘪嘴:“那不是非亲非故的,说了你们还以为他对我们家有所图呢。” 陶家一家子:巴不得呢。 “这银子,得还。”陶有粮想明白这方问黎借银子图的是什么,沉声道。 陶青鱼了连连点头。 “自然要还。” 还说不熟呢,这么多银子一个敢借一个敢拿,背地里多半已经处上了。 陶家人这般想着,看陶青鱼的眼神都从担忧变成了欣慰。 借熟人的总比借钱庄的好。 不说不还,主要是未来就是两口子知道底细,也借得安心。 陶青鱼感觉落在身上的目光让他不自在极了。 “小三叔,你们那什么眼神儿?” 杨鹊嘿嘿一笑:“没什么,你吃饭。” 一顿令人胆战心惊的审问就这么轻飘飘地过去,陶青鱼心里不上不下,没什么底儿。 这事儿在陶家人这里算揭过,邹氏说起其他。 “明日就是年三十了,家里现在银子紧,对联那些该买还是得买,也是给家里冲冲喜。” 这是大离朝最重视的一个节日,各家各户到了这个时候都得将家里好好收拾一番。请门神,迎灶神,盼来年能吃饱穿暖,过上更好的日子。 对联也能不贴,但一般是家中这一年或者三年间有家中人去世才如此。 他陶家大郎虽现在没醒,但还活着。不贴的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他陶家今年真没了个人。 这年节省着过一下,也是个祝福意思。 东西买便宜的,几十文咬咬牙还是能拿出来。 大家点头,这活儿就落在方雾头上。 商量完明日的事儿,陶青鱼想了想,干脆摸着黑拿了地笼出去。 “哥,你干嘛?”陶青书追上去。 “去河里下几个地笼,明儿拿去也能卖几个钱。” 陶青书主动接了几个到手里来。“我跟你一起去。” 晚上风寒,路上不见人。这会儿将笼子下了,明日早点过来也不用担心地笼被谁拿了。 河边,陶青鱼摸着黑将地笼放下去,又熟练地将绳子藏起来。他嘀咕道:“早知道之前那条蛇不该拿来吓唬人。” “要不再去林子里抓?”陶青鱼蹲在岸边,小心拉住陶青鱼的手臂防止他滚下河。 县里人喜欢拿蛇泡酒,还有些喜欢吃蛇肉的。一条蛇抵得上几斤猪肉了。 “这个天也不见它们出来,抓不了。” 陶青书看着陶青鱼一团黑漆漆的轮廓,又想着大伯的情况道:“哥,我存了些钱。给你。” 陶青鱼从岸边抽回身子,拍了拍陶青书肩膀。 “哥有钱,你留着银子娶媳妇。” 陶青书脸一红,好在黑漆漆的看不见。“我、我不着急的。” “行,哥就给你慢慢看着。” 陶青书脸皮薄,顿时再说不出话来。 陶青鱼笑了笑,道:“回去吧。” “那、那明早我跟你一起起笼子。” “行。” 冬日的夜晚格外静,远近无人声。身旁河水的静淌,村中狗吠似自村尾传来。 黑暗将全身包裹,脚下枯草掠过脚背沙沙作响。 陶青鱼望着头顶遍布苍穹的星星,悄悄吐出一口浊气。 都会好的。 * 翌日。 天将亮,陶家养的猪拱着猪圈门饿得直叫。鸡圈里的鸡应喝着,吵吵嚷嚷,叫醒了陶家所有人。 灶屋里叮咚响动,不久那直直的烟囱上便有青烟袅袅。 药罐子里,咕噜咕噜的声音响起。 方雾从炉子里捡出几块挂着火的木块放进灶孔,炉子就用小火慢慢熬着。 汤药的苦味儿从灶屋里弥漫,沿着西侧房往堂屋贯通,一直传到东侧陶青鱼的屋子。 陶青鱼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将门打开。 他搓着手转去自己爹屋里,给陶大郎翻个身,才出去洗漱。 清早雾气重,几米不见人。 趁着这会儿村里人没出来,陶青鱼赶忙拿着木桶跟陶青书一起去将昨晚下的地笼拉起来。 下了三个地笼,起来十几条鲫鱼,还有一条手臂粗的黑鱼。外加一些螃蟹河虾。 螃蟹河虾三两只,放外面也不好卖,陶青鱼直接放家里水缸。最值钱的黑鱼则单独放一个木桶里,就等着去街上的时候捎上。 用了饭,方雾将陶大郎交代给陶三叔,随后带着人上街。 入了县里,陶青鱼要跟陶青书卖鱼,便跟方雾几人分开。 到了鱼市,好位置早被占了。 陶青鱼就卖一条黑鱼,十几条鲫鱼。从鱼市外面走到尾,正找着放东西的地儿,忽然就听见一声闷哼。 陶青鱼看去,不是姓曾的那眯缝眼是谁。 “小哥儿,这地儿不是你待的。” “神经病。” 陶青鱼白眼一翻,扔下话就走。 气得那曾四郎咬牙切齿,骂骂咧咧个不停。话里夹爹带娘,好不难听。 “人好歹是个哥儿,口下留德。”边上的鱼贩子道。 “多管闲事!” 曾四郎气不顺地冲旁边人呸了一声。 邹逢春从自家铺面出来,看陶青鱼路过叫住人。“鱼哥儿,好久不见你来卖鱼了。” 陶家的事儿没张扬,知道的人不多。 陶青鱼笑笑,只道:“家里鱼塘里的鱼都卖完了,这才没来。” 邹逢春点头,瞧见他水桶里的黑鱼,惊了一下。 “哟!河里的鱼?” “是。碰巧抓到的。” 这鱼市卖鱼的都是卖的自家鱼塘里养的鱼,多是好养的鲤鱼、鲢鱼,还有些草鱼、鲫鱼。黑鱼在鱼市上不多。 这东西刺少,尤其是河里抓的那更是味道鲜美,在鱼市上也受欢迎,能卖得上价。 邹逢春看他拎着桶走了个来回,对面摆鱼的地方也满了,便道:“你要不放我家旁边?” 陶青鱼眼睛一亮,立马搁下水桶:“那就谢谢邹叔了。” 邹逢春看他坦率,也哈哈笑。他就喜欢鱼哥儿这不扭捏的性子。 “你都叫我一声叔了,客气做什么。” 木桶摆在邹家鱼池子边,背篓倒过来当成凳子。陶青鱼时不时吆喝几句,就等着客人上门。 “黑鱼?”一个婶子挎着菜篮子,侧身看着水桶。 不用陶青鱼开口,陶青书立马笑着道:“是,做年夜饭正好。” “我要了。” 陶青鱼看了一眼自家弟弟的快速变脸,笑问客人:“可要杀?” “不用。” 陶青鱼将鱼抓起来,这鱼还有活力,抓住时尾巴甩得水哗啦响。看得妇人更是满意。 陶青鱼利索地用稻杆穿过鱼嘴鱼鳃,妇人拎过。 “诚惠……” “不用找了。”婶子将一小角银子往陶青鱼手里一放,用怜悯的目光拍了拍他的手就走了。 陶青鱼不明所以。 “她什么意思?” 陶青书挠挠头,又恢复那股子腼腆劲儿,小声道:“酒楼里有些大客心情好了也会给我们跑堂的赏银。” “行吧。”陶青鱼看着手里这一角银子,“今儿没白来。” “早知道多下几个笼子。”陶青书小声道。 “家里也没笼子了。” 剩下的一点鲫鱼被两个客包圆了,陶青鱼清了木桶跟邹逢春招呼一声。 正要走,那曾四郎摇摇晃晃到了自己跟前儿。跟落枕似的,学那些有钱人歪着脑袋鼻孔看人。 陶青鱼舌尖顶了顶腮帮子,很想一木桶给这傻子迎头砸上去。 有毛病! 好歹等人走了,他问邹逢春:“邹叔,之前这人不是许久没来了,怎么又看到他了?” 邹逢春给客人逮住一条大鱼,砰的一下用刀背敲晕,嘴上道:“之前是挺久不来,据说得罪了人,腿给打断了的。” 陶青鱼撇撇嘴道:“他那样,得罪人也不奇怪。” 邹逢春笑道:“可不是,你婶子也这么说。” 陶青鱼看旁边邹叔的妻子拧了一下他的腰,邹逢春冲他不好意思笑了笑。 猝不及防被喂了一口狗粮。 陶青鱼咬紧牙,立马收拾东西走了。 这一天天的,酸得很。 卖完鱼,陶青鱼跟陶青书找自家爹汇合。 今日县里人尤其的多,都是出来采买年货的。 街上挤挤攘攘,大都背着篓子大包小包的东西往里面装。 装不了的两个手也拿得满满当当。 陶青鱼两人像跟蚂蚁群中的小兵,磨磨蹭蹭跟着人群走了好久才找到自家小爹爹。 他们东西也买齐全了。只不过聚在一起,又拉上了他不认识的婶子夫郎,不知道在说什么。 等自己过去,他爹爹、小三叔还有二婶立马停下,眼睛晶亮地看着他。 “怎么了?”陶青鱼被他们看得心里瘆得慌。 方雾展颜,眼角细细的皱纹都染上温柔。“没什么,回家了。” 来是走的路,回去也是。 买的东西都不多。家里有南瓜子,花生也是自家种的,吃的就额外买了点个小还甜甜嘴的饴糖。 其余的就是对联、门神画。 一路上方雾几个边走边聊,说的都是村里村外那些八卦。 陶青鱼跟陶青鱼拿着东西走在后头,听得滋滋有味。 转而扯到方家,陶青鱼正要走,被旁边伸过来的手一把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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