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话落,不只夏疏桐,连辞惜的脸都失去了血色。她隐晦地瞥了一眼夏疏桐,只见他茫然又痛苦地微微摇头,对独眼儿说:“我先找个地方安顿你们吧,辞惜,还有什么吃的吗?” 独眼儿也确实累了,他带着阿年从纭安逃出来,本就无处可去,能碰到夏疏桐也是运气,阿年显然很久没能好好吃过东西了。夏疏桐回得太晚,辞惜跟顾奚都不是会做饭的,最后辞惜只能简单地煮了一点杂粮粥,味道不好,他们都没吃几口,还剩了不少,现在端了出来。 阿年吃的狼吞虎咽,恨不能把碗也整个吞下去。独眼儿显然也饿,但不好意思跟阿年抢,夏疏桐看出来了,升起火来烤了几个芋头。 趁着他们两个吃东西的空档,辞惜缩到夏疏桐身边,担心地小声叫了一句:“哥哥。” “我不知道,那天我真的,已经红了眼了,都不知道到底杀了多少人,我什么都不知道。”夏疏桐把声音压到最低,“我不敢想,那颗子弹,会不会是从我的枪里射出去的。” 辞惜闭了闭眼睛,握住他冰冷的手:“逝者已矣,哥哥,但现在有更严重的问题。” “熊叔叔是见过顾奚的……他,知道他是顾家人吗?” “我不确定,但应该是知道一二的。”夏疏桐咬牙,“我知道,理智上,我不该把他们带回来。” “但是也做不到不把他们带回来,我能明白,毕竟阿嬷一直照顾我们,无论如何我们不能扔着阿年不管。熊叔叔也是,那么多年的交情,不可能说断就断。”辞惜说,“今天晚上我去顾奚那边睡,你带着他们睡在我的房间。熊叔叔是讲道理的,他不可能去闯一个小女孩睡觉的地方,要是顾奚发作了,我会小心照顾他。” “辛苦你了。” “没事。”辞惜苍白地扯了下嘴角,又垂下头,“只是不知道,还能不能有机会,去阿嬷坟前跪一跪,求得她的原谅了。” 一次一次,都是因为自己。 阿嬷跪在阿年的血里嚎啕着咒骂东洋人的画面仿佛还在眼前,好像一睁眼,她还躲在门后卑贱地抱紧了夏疏桐,直直面对着阿年残破的尸体。 她还以为,这一次,他们能够逃过这一劫。 阿年吃饱了饭,又过来粘着辞惜,这次,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两块石头,小心翼翼地捧到辞惜面前,说:“西西西西,你看,我把这个挖出来了,一直偷偷带着。” 阿年脑子有些不正常,虽然比辞惜还大几岁,但智商始终停留在四五岁的样子,痴痴傻傻却粘人得很,从前辞惜对他总有些不耐烦,但现在只剩下了满心的愧疚,于是温柔地问道:“这是什么?” “西西生日,一起埋的。”阿年傻傻地说,“我挖出来了。” 辞惜有点茫然。 她对于很多过去的事情已经不太记得了,毕竟她经历了几百次的轮回,脑子里能记住的东西总是有限的,尤其是轮回时间节点之前的事情,对她来说简直是几辈子以前的记忆了,如果阿年不提,她差不多都忘了自己的生日是什么时候,更别说那天做过什么了。 只是…… 她想了想,又觉得有些奇怪,大多数事情即使记不清了,被旁人提点一句,总归会有印象。然而她低头看着那两块还沾着泥土,其貌不扬的石头,不仅没觉得眼熟,反倒一阵心惊胆战。 辞惜慢慢伸手,像打开潘多拉的魔盒一样,轻轻把那两块石头握在了手里,举到面前仔细看了看。 然后她愣住了。 独眼儿像是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动静,隐晦地撇过来一个眼神,辞惜下意识地把石头抱在胸口不让人窥探,在一个瞬间冒出了满头冷汗,下一刻便如坠冰窟。 ** 更深露重,夏疏桐带着独眼儿打了地铺,让阿年睡了辞惜的床。 另一个房间里辞惜跟顾奚各占了床的一头,顾奚半夜饿醒了,坐起来想叫醒夏疏桐,辞惜本就没睡着,没等他出声就伸手捂住了他的嘴轻声说:“别说话。” 顾奚懵了,不明白为什么这祖宗会在他和夏疏桐的床上,夏疏桐呢? 总不会是来杀人灭口的吧? 他这两天没得罪这位祖宗吧? 辞惜低声把事情跟顾奚解释了一番,顾奚点点头表示理解,辞惜这才松开手,说:“你想要什么,我帮你拿。” 顾奚想了想,觉得也不可能大半夜地让辞惜去叫夏疏桐给他弄点吃的——要是平时他仗着身体不好任性就任性了,反正夏疏桐宠着,不过如今这状况,还是不要作妖得好。 他这么想着,摇了摇头说:“没事,睡吧。” 辞惜却突然说:“顾奚,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 她抓住顾奚的手,牵引着他的食指,轻轻点在了自己的胸口,心脏的部位:“你想不想再重来一次?” 顾奚愣了。 “我不逃,不躲,用利器从这里刺进去,刺穿心脏,一切就会回到你归国的那天,这就是逆转时间的方法。如果你后悔了现在的境地,后悔了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就重新来过。我和哥哥欠了你,只能这样补偿。” 顾奚:【她受什么刺激了?现在这种情况对她来说不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吗?】 系统轻轻一笑,说:【她大概是终于意识到了。】 顾奚不解:【意识到什么?】 系统:【意识到,她到底为什么会不停地,永无止境地被困在这样一个难以挣脱的轮回里。】 系统叹了口气,低声说:【每一次轮回的起点,准确来说其实不是原主回国的那一天,而是零点,两天交际的那个瞬间。】 【前一天,是目标十岁的生日,一切的开始,就是她许下的那个被她在一次次轮回中,因为愧疚也好痛苦也好,刻意忘记了的愿望,实现了。】 顾奚没说什么,只是稍稍用力,挣开了辞惜的手。 辞惜垂下头,低声说:“你就甘心从此不良于行,变成一个瞎子,东躲西藏,一旦被抓住就只能变成一个试验品吗?” “我不甘心,但我也不愿意重来。”顾奚说,“你有没有想过,对我们来说,只是重新来了一次,但对疏桐来说,这一次轮回里所有的一切,就都不复存在了。你看似是在无数次地救他,其实,是在无数次地杀死他,不仅杀,还彻底抹掉了他的存在。” 辞惜咬着嘴唇,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呜咽,顾奚说:“我并不是在指责你。” 系统温软地笑了笑,说:【目标痛苦值,百分之九十九。】 她想起来了,她是一切的罪魁祸首。 她在懂事以后,在知道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不得好死以后,在每一个生日许下了一个愿望。 谁都好,替我去死吧。 然后,在偶然从熊医生那里得知,她之所以会得病,之所以会失去父母,是因为哥哥。 哥哥这么多年始不曾丢掉自己,是因为有所亏欠。 那个瞬间,那个“谁”,突然有了具体的指代。 把愿望刻在石头上,深深地埋在地下,它就不会随着时间而消逝。 辞惜不想给自己找什么借口,不想说什么那是小孩子一时的冲动,她心里怀藏着那样的自私和恶意,她自己做出了那样的决定。 虽然,她从没想过,愿望居然真的能够实现。 为什么每一次她自杀之后,就会回到原点? 因为神明已经收走了哥哥的命,所以,不允许她死,公平得叫人心寒。 她的愿望这样实现了,以一个最惨烈的姿态,斥责她曾经一度扭曲了的内心。 所以她才在一次又一次的轮回中,故意地,忘记了这件事。 只是她忘记了,石头却还记得,它历经无数次轮转,又回到了她的手中。 第113章 杀死重生者的方法(二十八) 辞惜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又好像根本没有睡着,似乎只是稍稍合了合眼睛,就突然被一阵嘈杂惊醒。 阿年被吓得哇哇大哭,其中夹杂着哥哥愤怒的声音,哥哥一向温吞惯了,还是第一次这样几乎称得上大吼大叫。 辞惜的眼睛哭肿了,一时睁不开,就感觉自己突然被人大力推到了地上,五脏六腑都要位移了。她痛叫一声,随即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慌忙看过去。 屋子里一时突然只剩下了阿年的哭声。 独眼儿拽着顾奚的脖子,夏疏桐站在独眼儿身后,稳稳地举着枪,枪口对准独眼儿的后脑。 夏疏桐的声音有点发抖,他说:“熊大夫,你放下他。” 屋外,天还没有亮,正是一个人原本应该睡得最熟的时候。 夏疏桐问:“熊大夫,你为什么要闯进我妹妹的房间?辞惜虽然只有十岁,但到底是个女孩子。” 独眼儿转了转眼珠,顾奚已经被掐得满脸通红,大概是这样的刺激加剧了他身体上的负担,他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居然是要发作了的前兆。 独眼儿压住他的动脉,冷笑了一声,说:“果然是用过药的,怪不得那么多人在找他。” 辞惜突然睁大眼睛。 她在这最不合时宜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一些一直被忽略,或是被误解的细节。 如果说,每一次轮回里哥哥必死的结局是因为他承受了本应属于她的死亡,那么……最初那个她,到底为什么会死呢? 她的病过了十岁就不会再像儿时那样凶险,只要好好调养,虽寿命不及普通人,但也不会轻易出事。 而且,在她没有通过破坏心脏重复人生的初次,甚至轮回的前几次,她都在没有接受过任何治疗,甚至经受过不少折磨的情况下,安安稳稳地一直活着。 后来身体变差,应该是因为她不停地逆转时间,给了身体过于沉重的压力。 还有她过于敏感的嗅觉和过于麻木的味觉,这是用药后会产生的两个症状,“奚童”会紊乱人的五感,但具体到什么程度因人而异。 她一直以为,自己会出现这样的症状是因为未来的自己被用过“奚童”,有一部分药性被带回了过去。 但是多可笑,她逆转的是整个时间,不是让自己的身体回到过去。 未来才会被下的药,症状却出现在了过去的身体上。 不是这样。 不该是这样。 是因为这些症状本来就潜伏在她的身体里,只是因为一次次逆转之后,她的身体越来越脆弱,所以才渐渐暴露了出来。 辞惜抓住自己的脸,指节森白。 谁对她下了药? 为什么在所有人都对她的并束手无策,都断定这个孩子活不过五岁的时候,会突然出现一个医术高超的独眼儿呢? 为什么,每一次,他们想要离开纭安的时候,都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情况呢?为什么顾家永远能在他们准备逃走的时候抓住他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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