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惜:“就算不带着,我们两个病入膏肓的人,难道就跑得掉了吗?” 顾奚思考了一会儿,又好像只是把脑袋放空了,他摇头:“跑不掉。”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也没想跑。” 他说:“屋后埋着很多炸/药,是当初顾诵的人留下来的,你把它们挖出来吧。” 辞惜点点头,牵着顾奚走出去。朝阳不算刺眼,温暖得让人战栗,辞惜看着沐浴着朝阳的小小的院子,突然愣住了。 顾奚察觉到,说:“可惜了,这些白菜疏桐种了这么久的,天天照顾着,终究没能吃上一次。” “白菜?”辞惜愣愣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突然笑了起来,原本已经干涩了的眼睛滚出了眼泪。那泪水连酝酿都没有,直直地砸了下去。 真像是她那个别扭的,优柔寡断而且无可救药的哥哥会做的事情。 她牵着顾奚的手,引着他摸到了一个冰凉而柔软的东西。 是花瓣。 顾奚茫然地转了转头,手指不敢用力。 “是星辰花。”辞惜站在一片淡蓝的花海里,金红的朝阳为这些小小的,柔弱的花朵镀上了一层灿灿的边,辞惜喃喃道,“昨天这里还只有些幼苗,今天,突然就全开花了。” “简直是个奇迹。” 顾奚沉默地,轻轻抚摸着幼嫩的花瓣,空荡荡的眼睛里染上了朝阳的光。 辞惜默默地去了后院,把所有的炸/药都挖了出来,又犹豫了一瞬,将一直揣在怀里的那两块石头重新埋回了地下。 两块石头,刻着两句截然不同的愿望,她在十岁的生日那天与阿年一起把它埋在了院子里的树下。 愿哥哥一生无忧。 望夏疏桐偿我性命。 她把炸/药搬到了顾奚面前,顾奚说:“辞惜,你下山去吧。” 辞惜就点点头,又想起他看不见。 但最终,她还是什么都没说,沿着小路下山,避开了寻上山来的东洋人。山下渐渐有了村庄,只是空荡荡的。 辞惜突然听到了哭声,她顺着声音走进一个院子,院子的地面上有一个婴儿,屋主大概已经因为东洋人的到来而逃走了。 辞惜轻轻走过去,轻轻问:“你被丢下了吗?” 婴儿并不理她,径自哭着,辞惜略一犹豫,把自己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但还是不放心,又去打了井水洗干净了,才用手指轻轻碰了碰婴儿的嘴唇。 婴儿的哭声弱了下来,他慢慢吮了吮辞惜的食指,张开了那双只属于婴孩的,纯净到让人不忍直视的眼睛。 那一个瞬间,夏辞惜觉得自己突然失聪了,整个世界变成了无声的,只剩下颜色在缓缓流淌。 她把婴儿抱了起来。 她对婴儿说:“你说,我能活到下一个生日吗?” 婴儿吮不到奶水,又哭了起来。 辞惜无能为力地垂下眼睛,自顾自地说:“如果能活到那时候,我想再许一个愿望。” “如果真能有来世,谁都不要遇到我。” 她把婴儿抱进了屋子里,轻轻放在了床上。她走出屋子,低头笑了一下。 “我救不了任何人,也没有人能够救我。” “一直不肯认命,到头来,还是这样。”她抬起手,捂住脸。 “我屈服了。” 山上,火光轰然蔓延,将一片翠色吞噬,熊熊的黑烟直上云霄。 那片一夜盛放的花,也就那样,轻易地化作了飞灰。 【目标痛苦值,百分之百,准备空间跳跃。】 ** 系统空间里,系统微笑着说:【还剩下最后一个世界了,宿主,你做得非常好。】 顾奚闭了闭眼睛说:【我做什么了?这些世界不几乎都是这样吗?哪怕我什么都不做,世界也会想尽办法让他们痛苦,我只是,轻轻推一把罢了。】 系统沉默了会儿,柔顺地说:【你说得对,宿主。】 【这场游戏的本质,本来就不是叫你去机关算尽。】系统温柔地笑道:【宿主,你累了吗?需不需要先休息一段时间再继续?】 【不用,直接走吧。】顾奚说,【早点结束对我们都好,我也有点……开始没耐心了。】 【好。】系统说,【不过有一件事情必须告诉你,宿主。】 顾奚挑挑眉。 系统说:【下一个世界,我就不会在你身边了。】 顾奚盯着一片空白的虚空。 【不过下一个世界,我依旧会陪伴你,但不是以现在这种方式。】系统温声笑了:【而且,我需要告诉你,宿主,我不在你身边,就意味着痛苦不会再被量化,不会再有人提醒你,目标的痛苦值有多少。】 顾奚问:【下一个世界,是真实的吗?】 系统:【是,但也不是。】 柔和的白光弥漫开来,系统轻声说:【宿主,我等现在这一刻,已经等了很久了。】 【再见,祝你好运。】 许久之后,莱恩出现在系统空间中,他看上去疲惫得厉害,几乎快要虚脱了。 系统化作白猫,朝他轻轻颔首:【辛苦你了,果然,这样的仪式对你来说果然还是太过勉强。】 莱恩摆摆手,说道:【族长大人,您这话让我受宠若惊。】 莱恩犹豫了一会儿,说:【族长大人,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现在告诉您。】 【你说吧。】 莱恩磨了磨牙:【那位大人已经被云小姐抓回来了,据说要被押上审判台,所以贤者大人们已经开始要求您和迦南大人,还有王出面处理一应相关事宜,包括之前顾奚的事情,我们这边,估计压不了太久了。】 系统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是吗……看来,一切结束之后顾奚要面对的第一件事情,居然就是仇人的十二圣审判,这还真是,皆大欢喜。】 莱恩暗暗咋舌。 这么风轻云淡真的好吗?那位要被押上审判台的可是您的亲生父亲啊! 只是他聪明的什么都没说。 系统说:【好了,这件事情我知道了,不会影响我们。毕竟云念现在虽然不能说站在我们这边,但她也知道到了这个地步她该做什么,有那尊杀神在,谁想硬闯都得掂量掂量,我们只要专心做好眼下的事就好了。】 莱恩听了,静静点头,又欲言又止,嗫嚅半晌才问:【族长大人,顾奚,他以后真的会……】 【会的。】系统笃定地说。 系统突然问:【莱恩,你记得大殿阶边栽种的花吗?】 莱恩愣了愣,系统说:【那是一种属于人间的花,意味着永恒不变。她为了栽种那些花,强行毁掉了原本已经在那里生存了数千年的古木。】 【所以,其实在顾奚第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我就隐约觉得,这一天是会到来的。】 系统慢慢笑了:【虽然我真不想看到这一天的到来。】 第115章 番外:夏疏桐 我知道,我在想念一个人。 于是我也知道了,我现在正在遭遇的一切,是我的报应。 那么多年,我活得小心翼翼,活得费尽力气,但最终还是忍不住,被那个恣意妄为,仿佛太阳一样几乎将我灼伤的人所吸引。 那个人叫顾奚。 我在小巷里救了濒死的他的时候;我一次次拒绝他的暧昧的时候;我开始想要依赖他的时候;我最终走投无路,抱着一丝希望却被他打碎的时候。 我将他留在那间满是鲜血的房间的时候。 我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这样想念他。 房门被吱呀一声打开,陌生的人走进来,摆弄着我的头,轻轻掀开我的眼皮,用小小的手电照射我的瞳孔。 他们在观察我的反应,而我正在被做成一个玩物。 顾奚离开纭安后,辞惜落到了顾家人的手里,我也被抓住了。顾奚的二哥,那个叫做顾徇的男人挂着逗弄老鼠似的笑容,带我去了南云路八号的别墅。 我在那里看到了顾奚手上的无数人命,顾徇说,顾奚喜欢这种东西,而现在顾奚喜欢我。 所以这就是我未来的命运。 二楼尽头的房间,肖怀玉以一个令人难过的姿态躺在那里。 我只能努力咽下颤抖,假装镇静地说:“你们……至少放过辞惜,她只是个孩子。” 顾徇就笑起来,讽刺地说道:“还真是个好哥哥,不过,我也是个好哥哥,弟弟喜欢的东西,总得给他弄到手才好,这样小奚儿回国了,才能高高兴兴的。” 我捏紧拳头不说话,悲哀地发现,即使到了这种时候,我依然想要相信顾奚。 然后他离开了,我被扔在了南云路八号。 我想起我曾在顾奚那个叫王诚的心腹口中听到过这个地址,但是顾奚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 如今我来到了这里,逃不走,死不掉,那些仆从日复一日地在我身边来来去去,仿佛我是一块砧板上的鱼肉。 被用药的时候是很痛苦的,身体无法轻易控制,但大脑却很清晰。起初我也想过从这里逃走,但尝试了几次后,我就彻底失去了控制身体的力量。 我只能被摆布着,静静地躺在床上,等待着每天进屋的仆从,或是用药,或是给我灌下流食。 他们时不时会有细碎的交流,并不害怕被我知道。 因为我什么都做不了。 他们偶尔也会谈起顾奚,言语间对这个长在西洋的小少爷颇为不屑。他们口中的顾奚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病态,尖锐,愚蠢,一生没有任何值得称道的地方,只有满手的血,和笔下染着一条条人命的,那些挂满走廊的画作。 但我却总想起,第一次见到顾奚的时候,他向我看过来的那双眼睛。 那双如同在东洋文学家笔下,第一次见到人类的,鹿的眼睛。 不知今夕何夕,仿佛已经过去了几个月,又好像只是短短几天。南云路的窗帘厚重,透不进一丝阳光,连昼夜都看不分明。 大段的时间无事可做,于是我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顾奚。 我想我是恨他的,如果不是他,我不会遭遇现在的一切。 虽然纭安不是什么好地方,虽然战争一触即发,虽然我和辞惜这样的人不过是轻易就会消亡的芥子。 但是至少我可以有尊严地生,有尊严地死。 可是我却这么想念他。 我想看他再对我笑一笑,再给我做一次那种奇怪的叫做沙拉的食物,再带我去看一次电影,甚至再一次将红酒轻轻洒在我的衣襟。 顾奚最后给我的那个笑容是我一回想起来就会心痛的记忆。 我知道我对他的担心毫无意义。他是顾家的小少爷,正如他所说,哪怕抗下了杀死亨伯特的罪名,也可以被远远送去西洋,依旧能活得风生水起。 甚至不久之后又可以回到华国,看见我如肖怀玉一样躺在鲜艳的红绸上,然后画下一副他喜欢的画,从此我的生死再也无关紧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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