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奚的手顿住了,又长长了些的头发遮着一半苍白的脸颊。 那幅画静静地躺在地上,破了一个角。 像是过了许久,又像只是一瞬之后,顾奚说话了,他的声音居然是带着笑的。 “啊,老毛病,过一会儿就会好了。” 顾奚这么回答着,心却有些下沉——昨晚的时候他就出现了眼花耳鸣的症状,但不算太严重,眼前还有光影,他想着今晚难得能在南云路留宿,哪怕什么也不做也想睡在夏疏桐的身边,谁知明明往日很快就能恢复,但这次明明已经过了一夜,听觉虽然已经恢复,但眼睛却彻底看不见了。 偏偏在这种紧要的关头。 顾奚咬咬牙,站起来就要走,夏疏桐拦住他,说道:“你别乱走,到时候又要摔了。” “我得赶紧走,我看不见的时候脾气会特别差,准确的说会变成个疯子,要是被发现我在你这里,我估计得揍你一顿才能圆得过去。”顾奚说起话来总是没什么紧张感,即使是说着这样的话听起来也像是在说笑,夏疏桐却听出来顾奚一点玩笑的意思都没有。 但他还是担心,抿着嘴没放手。顾奚的声音一下子弱了下来,软绵绵的,几乎像哀求了。 “疏桐,我已经习惯了,真的没事,趁现在他们都还睡着,我得回二楼去。” 夏疏桐张了张嘴,鬼使神差地说:“如果非要出去,我扶你下去吧。” 顾奚犹豫了一下。 走廊的墙上还挂着那些不成体统的画……他本意也就是暂时不想让夏疏桐看到那些,才一直把他锁在房间里的。 但看现在的情况,他再推脱,夏疏桐也不会听,他自己也没把握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瞎着眼睛会到二楼的房间去。 二楼……藏着肖怀玉的房间。 顾奚咬咬牙,说:“你把我扶到房间的门口就行,然后我会知道该怎么走。” 他顿了顿,轻声说:“疏桐,我知道你一直被关着难受,你再忍一忍,很快就好了。” 无论如何,一切都必须在肖怀玉死,那些人空出手来可以开始炮制夏疏桐之前全部结束。 夏疏桐没再说什么,他默默地听从了顾奚的话,把他扶到房门口,松开了手退到一边。 顾奚靠着门站着,没有焦点的眼睛让他整个人都脱去了那一身骚包的风流倜傥,反倒显出几分楚楚可怜来,只见他深情地冲着夏疏桐身侧的方向,眨巴着眼睛可怜兮兮地问:“我这一走估计又要好久才能找到机会来见你,所以走前我能亲你一下吗?” 这个睁眼瞎! 他突然凑过去精准地在夏疏桐的脸上亲了一下,不等对方反应过来就退开,跟个登徒子似的舔了舔嘴唇,看得夏疏桐一时又恼火,一时又想笑,简直不知道要把眼前这个人怎么办才好,然而注意到顾奚那双空荡荡的眼睛,一时又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顾奚倒是豁达,拿得起放得下地摆摆手说道:“我真走了,疏桐。对了,辞惜现在很好,她很乖也很配合,想必很快就可以痊愈。下一次我再过来,大概就能带你离开这里,天高海阔去了。” 这话像极了青楼里恩客对妓/女说:下次来就为你赎身。乍一听就是冠冕堂皇的假情假意,骗人的笑话罢了,夏疏桐却觉得自己心里被点了个小火苗,轰然火光以燎原之势把整颗心焚了个干干净净,而后念想和期望像蔓草一样疯长起来。 顾奚走出房门,摸索着轻轻落了锁,咔哒一声响似乎把夏疏桐从什么幻想里拉了回来,他抬起手按着眼睛苦笑了一声,觉得自己现在这副样子,可真是难看。 居然这样地,期待着另一个男人。 羞辱他的男人。 保护他的男人。 囚禁他的男人。 说着……要和他天高海阔的男人。 那是个男人啊。 可他分明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在顾奚亲吻在他脸上的瞬间,如同擂鼓。 第106章 杀死重生者的方法(二十一) 【夏疏桐痛苦值,百分之八十二。】系统在顾奚脑海里轻声提点:【这还是夏疏桐第一次一次性提升了百分之五,宿主,你这是做了什么?】 顾奚摸索着找到楼梯,扶着扶手一步一步往下蹭。他听见系统的话,也是一愣,随即想通了,又露出一个笑容。 顾奚:【估计是,因为他意识到自己的心思了。】 系统笑了笑,虽然还是没能理解,但也没再多问。 顾奚磕磕绊绊地回到了二楼的房间,呼吸微弱的肖怀玉保持着那个令人恶心的姿势躺在一片红绸上,好在顾奚现在是真的眼不见为净了,只是摸到一张椅子坐下。 肖怀玉快要死了。 虽然他依旧保持着顾奚第一次见到时那种诡异的美丽,但这里的管家已经不止一次催促他快些画,他们费尽心思,也快要养不下去了,事实上,若是在这里的是原主,那幅画肯定早就完成,肖怀玉也早就可以脱离这等苦海,能够从这个可怕的世间离开了。 只不过在这里的是他,他可以为了拖延时间,为了夏疏桐能安安稳稳,强逼着手下的人想尽办法给肖怀玉续命,哪怕那要让他经受极大的折磨。 顾奚并没有多大的愧疚,只是觉得有点荒诞。 还有三天,把自己彻底摘出去,把顾徇私通东洋人的证据,还有已经完美了的“奚童”摆到顾衡面前,再把顾衡和顾徇合谋戕害顾老太爷并将之囚禁的消息放出去,顾家必然大乱,到时候有野心的鹬蚌相争,顾诵这位渔翁早就严阵以待。 曾经夏辞惜费尽心思也没能做到的事,让他这位有着顾家小少爷身份的人来做,就简单太多了。 最好的结果,顾衡顾奚两败俱伤,顾诵掌管顾家,夏疏桐和夏辞惜就能得到安全的庇护,只要战争不起,就能安稳一生。 甚至,他真的能带夏疏桐离开,去找战火不会波及的地方,天高海阔,白首相依。 顾奚砸吧了一下嘴,沉默一会儿,又苦笑一声,他觉得自己越来越魔怔了。 像要把自己从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里拉出来一样,他轻声道:【系统,帮个忙吧。】 系统笑了:【宿主不是自己就已经把所有事情都做好了吗?还用我帮什么忙?】 顾奚:【把我和顾诵的计划,还有我对夏疏桐的态度,稍微透一点底给我那两位好哥哥吧,不过暂时别让他们知道夏疏桐的身份。】 这个要求让系统有些吃惊,但它随即意识到顾奚想做什么。 系统低笑起来带着点嘲讽地说:【宿主,你真是,总能让我觉得有趣。】 ** 新年就这么到了,顾家惯例,新年的第一天要祭祖,南云路八号也比往常稍稍热闹了些,毕竟其中数位仆从都是彻头彻尾的华人,对这个节日总还是抱着些独特的感情,哪怕夏疏桐都得了一个小小的红纸包,让他放在枕头边,下一年能够红红火火。 只是他还是不能离开那间屋子,晚餐比旁的时候更丰盛一些,那位一直给他送饭的仆人看着他,似乎有几分欲言又止,站在门口看了他好一会儿,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她有些想告诉这位温润儒雅的教书先生,二楼那位已经彻底撑不下去了。待到那位死了之后,那些腌臜的叫人绝望的事情就要降临到他的身上了。 只不过,就算说了也没有任何意义,进了南云路的人,有谁逃得掉呢? 在少爷要回国,大少把这里送给少爷之前,这里……还要更加可怖。 仆人轻轻弯了弯腰,端着餐盘准备离开,走廊上却突然传来了一阵嘈杂声,可以听见管家在不停地拦着劝着:“哎二少爷,您怎么突然来我们这地方了?那些东西腌臜别脏了您的眼睛……” 来人一把甩开他,骂道:“什么狗东西也敢拉扯我?滚开!” 一边说着,一边直直地冲向三楼夏疏桐的房间,一脚踢开门,在看到夏疏桐的瞬间却露出了个玩味的笑容。 那人抱着手臂靠在门边,无视身后苦着脸的管家,有几分恶毒地说道,“原来就是这么个东西,我弟弟眼光可真不怎么样,居然就为了这么个东西,要害他留着一样血的亲哥哥。” 夏疏桐没说话,也并不知道顾奚做了什么,顾徇的目光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狠狠地笑道:“我那弟弟对你还真是上心,不过可惜,一个自身难保的过江泥菩萨,难不成还指望着能护下谁吗?顾奚装疯卖傻这么多年撑起来的保护伞,就这么被你给捅破了。” 顾徇盯着夏疏桐,咧嘴森然一笑,抬手指着管家说道:“你,过来,把他给我带走。” 管家一张脸皱成了瓜皮,他被顾衡下令听从顾奚的命令,顾奚要他好好看着夏疏桐,不许他离开房间一步省得跑了,可顾徇毕竟是顾家的二少,完全不听也不行。 他犹豫着,只听顾徇冲他森然道:“你不用担心顾奚回来问责你,他已经回不来了。” 这句话听得夏疏桐心里一抖,他一时间居然端不住那张面皮,开口就问:“顾奚怎么了?” 顾徇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俩人之间居然不是顾奚挑担子一头热,他看着夏疏桐脸上瞬间流露出来又极力掩去的惊恐和担忧,突然畅快地笑了起来。 “夏疏桐,你叫夏疏桐对吧?”顾徇一边笑一边说,“真有意思,你居然问顾奚怎么了,那么一个囚禁了你的男人,你居然担心他?你知道他是个什么人吗?你知道他都做过些什么吗?你知道这栋房子是做什么的吗?” 顾徇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也不用管家了,上前几步亲自去拉夏疏桐,哈哈道:“走走走,我带这位被锁在深闺万事不知的大美人儿好好看看,这是个什么地方!” 顾徇力气很大,夏疏桐被扯得一个踉跄,他看着顾徇身后站着的一众顾家的私兵,知道自己想借着这个机会逃走简直是痴人说梦,无奈之下只能任凭顾徇把自己拉扯出去。 一个月来,他第一次走出这个房间。 走廊墙壁上挂得满满当当的画,这回他看清楚了,那里面画的是赤/裸的人,却又不像人,柔软扭曲得像是一条蛇,放浪淫靡的姿态让夏疏桐不忍直视,甚至觉得有些恶心。 顾徇拖着他下楼,直直地走向二楼尽头的一个房间,笑盈盈地冲跟上来的管家抬了抬下巴,说:“开门。” 管家早在听到顾奚已经回不来了的时候就已经不知如何是好了,这下自然不会再违背顾徇的命令,颤颤巍巍地拿钥匙开门。夏疏桐的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顾徇按着夏疏桐的肩膀把他推进门里,邪笑着说:“你看看,好好看看,要不是我那弟弟起了不该有的心思,这就是你现在的样子。” 屋里凌乱地摆着画架和颜料,布上的油画已经几乎完成了,和走廊上挂着的那些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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