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背叛,不得解脱。 穆迟:“辞……神君刚才说,你的灯灭了。” “对啊。”“绮罗”笑靥如花,“我刚刚被皇帝杀死了,穆迟,你要为我报仇吗?” 穆迟呼吸一滞。 他不该和顾奚分开! 辞惜轻轻招了招手,有神侍端上矮几茶具,辞惜熟练地泡了一壶茶,君山银针芬芳的气味弥漫在空气里,她用手指一圈圈摩擦着杯沿,轻声说:“阿迟,我心悦你,你不知道吗?” 穆迟只说了两个字:“神君。” “对,神君。”辞惜甜美地笑起来,“所以我想,如果你能当皇帝,那就好了。” 穆迟没能理解为什么他当皇帝就好了,辞惜也不想解释那些腌臜的秘密,她用伶仃的手指将茶推到穆迟面前:“阿迟,你是不是怕我了?” 穆迟也明白,现下他估计是没法离开这里了,只得相信顾奚能够自己脱险,自己安心应付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人,他艰难的笑了一下:“我只是觉得,我白活了这么多年。” “哦,那就是怕了。”辞惜牛头不对马嘴,木然地点了下头,又问,“那阿迟,你是爱上顾奚了吗?” 她拨弄着自己的长发,笑靥天真纯粹:“阿迟,你可以骗我,只要你说的,我就信,你可以骗我瞒我甚至害我,我愿意的,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她低头抿了一口茶水,唇齿留香:“只要你告诉我我想听到的,就算你想要那位皇帝,也不是不可以。” 穆迟默默地看着她半晌,突然有点放肆地笑了一下,他一向疏远温润惯了,这一下居然笑出了几分邪气,他说:“我爱上他了。” 辞惜抬起眼睛,笑容敛去,那张精致苍白的孩子的脸有几分森然,她有点失望的叹了口气:“阿迟,我真的不想这样对你。” 她偏过头:“绮罗,世间因果,杀人偿命,谁害死了你,谁该给你偿命。” “绮罗”灿烂地笑了笑。 穆迟脸色一变,压低声音:“神君,你到底想怎样?” 辞惜眨眨眼睛,一串眼泪从她黑色的左眼里流了下来,她笑道:“阿迟,你看,人与人之间的羁绊是多么脆弱的啊。几个时辰之前,我还在这里安慰你,我还在说,我会永远站在你身边,现在你却问我,我想怎样。” 她左眼眼泪不断,右眼里却是真实的,残酷的笑意,她说:“你看,你要去南边,我答应你,你要娶段逦,我也答应你,为什么你就不能应我一次呢?” 她负着手,望着沉默不语面色阴沉的穆迟,目光里渐渐流露出高高在上的冷漠:“母亲当初的遗命,就是不让顾奚登基,要他死无葬身之地。阿迟,本君为了你,以为你想要辅佐他,连这都不顾了。本君什么都不要,只想要你,只想你每一次见到本君,都如同初见时那样,只想你每一次来到奉天殿,都是欢喜的,可你为什么,非要爱别人啊?为什么这个别人,非要是顾奚?” 十二月中,正是嫁娶的好时节,再过半月,就是清鸾节,东鸾国一年中最盛大的庆典,往年这个时候,穆迟一定会偷偷给不能离开奉天殿的她带一盏精致的花灯,更久以前,穆迟还没有离开奉天殿去拜师的时候,他们还曾偷偷溜上房顶看过御河边的烟火,一派国泰民安,盛世壮美的景象。 她抿抿嘴唇,觉得心脏不可抑制地疼痛了起来,就好像她得知穆迟与顾奚行了那等事的瞬间,天昏地暗,好像从前坚持的一切都成了一场闹剧,那样强烈的刺激几乎让她恨起穆迟了。 但她不能恨他,穆迟是她所有属于人的感情的寄托,是她心里那块唯一的温柔的软肉。 ** 段昭掀开一扇窄弄堂里的窗子窜了进去,扛着顾奚的汉子紧随其后,剩下十数南平死士分散隐藏。 段昭从桌上拿起一个粗糙的茶壶仰头灌了几口,眼睛里像藏了两个泛着寒光的钩子,他像是走到了穷途末路,转头看向顾奚,说:“徽宁……阿逦走了。” 他惨笑一声:“醉弄扁舟,不怕粘天浪。江湖上,遮回疏放。作个闲人样……陛下,你说做个人,怎么就这么难呢?” 顾奚说:“穆迟还在奉天殿。” 段昭像是愣了愣,哈哈笑道:“穆迟?陛下,本王可真没想到……真没想到,原来你也能做个情种。” 他笑了一会儿,阴森森地咬牙:“阿逦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就是娇惯了些,我以为我得宠她一辈子,没想到她的一辈子这么短……本王一定要弄死奉天殿里那群妖魔鬼怪!” “怎么弄得死?要是能轻易弄死,朕何至于受辱这么多年?”顾奚冷笑一声,“光脚不怕穿鞋的……她做到这个程度,你还不明白吗?她什么都不顾了,但你呢?南平王,你能不顾整个南平了吗?” 段昭沉默下来,阴沉地盯住了顾奚:“本王不可以,但陛下可以,不是吗?” “朕不可以。”顾奚垂下眼睛,几乎像是温柔,“朕……心里有牵挂了。” 段昭定定半晌,突然流下了眼泪,他把额头抵在满是油渍的桌子上,低低地唤了一声:“阿逦啊……”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除了眼睛更加灰败之外,似乎已经恢复了过来。 他说:“陛下,我们得尽快离开,京城是奉天殿势力最密集的地方,这里想必很快就会被发现。” “南平王有什么想法吗?”顾奚没有动。 段昭有点迟钝地转过头:“本王还有梓罗钉。” 他自言自语似的:“梓罗钉,诸天神佛皆可杀,会有办法的。” 顾奚叹了一口气。 穆迟和辞惜的痛苦值高高低低地起伏着,最后停留在穆迟百分之九十五,辞惜百分之九十。 一天后,宫里传出消息,温将军和阿奴国勾结,送入宫中的“温家小姐”实则阿奴国奸细,在行刺皇帝未成后已被当场击杀,皇帝重伤,朝中诸事由奉天殿代为管理,南平郡主和丞相穆迟于新婚之夜被刺杀于府中,尸身合葬。 又过了五天,温将军身亡的消息传回了京城。 朝中百官哗然,心思活络的已经意识到,那位在他们看来一直步步后退软弱无能的神君其实不是省油的灯,一时间人人寻思自保,几乎要对着代表奉天殿出现在朝臣面前的“绮罗”山呼万岁。 也不是没有顽固的忠臣,只是辞惜毫不留手地展现出了雷霆手段,或杀或逼,再加上奉天殿积威已久,又顶着神明的名号,奈何不得。 段昭带着顾奚躲避奉天殿的追杀,系统大开方便之门,帮着他们遛狗似的遛着奉天殿那些虫子变的杀手。 就这样又过了十数天,清鸾节,百姓永远不在乎朝堂皇宫中的血雨腥风,他们辛苦了一年,就等着这一个狂欢的节日。庆典足足要摆七天,第一天便是奉天殿的祭天大典,神官将于城中祭坛向百姓展示神力,同时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入夜后,灯火通明,华灯彩带,璀璨的烟花像是带着人们千百年来的祈愿,盛开在天神脚下。 段昭早早离开了藏身之处,不知去了哪里,顾奚带上一个张牙舞爪的面具,一条鱼似的融入了街上的人群。 和热闹的街市不同,奉天殿里静得像坟墓一样。 沉水居中,辞惜静静地泡着茶,精致的茶点摆在一边无人去碰,“绮罗”恭敬地站在她的身后,过了一会儿,她问道:“阿迟怎么样了?” “绮罗”笑着回答:“很安静。” 辞惜的眼珠转了转,盯住了“绮罗”笑靥如花的脸。 但这已经不是从前那个骄横却对她忠心耿耿的女孩了,它只是一个被复制出来的残影,只是一张脸罢了。绮罗死了,她身边最后的活物终于被黑暗吞噬了,终于,只留下她一个,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她像是抓着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想要紧紧抓着穆迟,但穆迟不要她了。 她一抬手,把滚烫的茶水泼在“绮罗”的脸上。 “绮罗”脸上的笑容都没动半分。 辞惜没有表情地看着她。 她想起了很久以前,她第一次直面奉天殿的秘密的时候,第一次知道自己血统的斑驳,也第一次知道,所谓神,并非正义圣洁的时候。她曾经以为自己干净,却不知原来自己是那个最毒最脏的,哪怕在什么都还没有做的时候,就已经是满身脏污血腥,那时她就只是在想,这一切,穆迟绝不能知道半分。 那时候的自己大概死也不会想到,有一天,这一切居然会被自己亲手撕碎在穆迟的面前。 绮音死的时候她没什么伤感的心情,那时她想要一个可以触动穆迟的人,绮音正好合适,可还没等她动作,就出了穆迟和顾奚的事情,于是她改变了主意。 只是那时候,绮音已经死了,死得几乎毫无价值。 辞惜突然出手,拔下簪子划在“绮罗”的脸上,一个几乎要把头劈成两半的伤口,黑色的液体一闪,又快速流回,“绮罗”跪了下去,重新帮辞惜挽起长发。 “你是个什么东西?”辞惜拍开她的手,很轻很轻地说,“什么脏东西,也敢碰本君?” 委屈吧,伤心吧。 辞惜几乎是祈求地想,如果她这样对绮罗,绮罗一定不会发怒,但也一定会闹闹小脾气。 “绮罗”微笑着,慢慢退到一边。 她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了,为什么“赵德”可以在最后一刻拥有属于自己的意志,但“绮罗”却只是肮脏的,没有思想的一张皮子罢了。 为什么她想做的一切都这样不顺,为什么顾奚能够每每逃出生天,为什么那么多的杀手居然杀不死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 几乎好像是在冥冥之中,有什么她看不透的东西一直在帮着顾奚似的。 辞惜刷的站起来,快步走向穆迟住着的房间。 穆迟默默地坐在桌边看着窗外漆黑的,看不见月亮的天空,听到开门声也没有回头。 辞惜有点艰难地笑了一下:“阿迟,今天是清鸾节。” 穆迟没有动。 辞惜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坐在他脚边,轻轻把头靠在他的膝盖上:“清鸾节,辞旧迎新的时候,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阿迟,我想看看花灯了。” 穆迟恍若未闻。 辞惜慢慢垂下了头,第一次知道,原来穆迟也能有这样的铁石心肠。 她闭上眼睛,终于像是妥协了一样吐出一口气,说:“阿迟,我想要一盏灯……你,你给我带一盏灯吧,也给陆先生带一些外面的吃食,奉天殿的东西……似乎不合他的胃口。” 第80章 杀死神君的方法(十九) 顾奚买了一串糖糕,掀开面具一角慢吞吞地啃着,糖糕是糯米打的,上面浇着厚厚的麦芽糖浆,又甜又粘,几乎要把嗓子粘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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