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谢主隆恩。” ** 东鸾国的秋日一向短暂,转眼之间,炉子已经生了起来,流火匆匆而过,便又是三个月。 十二月初,南平王段昭入京,一时间掷果盈车,以为风流。然南平王方入京城,却未进宫,也不曾停留驿馆,而是一路招摇,敲敲打打进了丞相府,活像把自己嫁了进去似的。 而若是说起穆迟最不想看到的人,大约就是这段昭了,这个人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身上的余毒,还有他的所作所为,以及顾奚那双满是嘲讽,却又疲惫空寂的眼睛。 穆迟想要质问,却又无话可说,只得沉默。南平王倚在一美貌小童的肩头,眸光流转,亦是沉默不语。 最终打破沉默的,还是南平王,这个狐狸一样的王爷直直地抛出一句话。 “你给不了徽宁她想要的。” 穆迟抿了一口茶水:“除了王爷,没有人能给郡主她想要的。” “你错了,是除了本王,谁都能给。”段昭站起来,居高临下道,“皇帝就能给,所以一开始本王愿意选择他。在南平时的你也能给,如今,不是本王看错了,而是你变了。” “王爷,是要阻止郡主嫁给在下吗?”穆迟心里燃起一丝隐秘的,他自己都说不清楚的期望。 “怎会?本王是来送嫁的。”段昭精明地笑了一下,垂眼间却是落寞的,“南平习俗,兄长送嫁,愿小妹一生安然稳妥,无忧无虑。只是本王当真倾心于丞相,最后却不得不拱手相让于小妹,心中实在可惜。” 段昭眨眨眼睛,问道:“说起来,妹夫,你可知为什么一开始本王属意陛下?” 穆迟摇头。 他也一直好奇这个问题,毕竟在他看来,若是段昭生平夙愿只是段逦能够真的幸福,那皇宫无论如何都不是一个好去处。 段昭高深莫测地微笑道:“经历过苦难的人才会有某种温柔,本王在你身上感受到过,而陛下……他就是那个最温柔的人。” 一句话,似乎是隐晦的提点,段昭也不欲多说,又依着他的南平风俗敲敲打打地离开了丞相府,往皇宫飘去了。 自始至终,他似乎都没有去驿馆见见那个曾经千娇万宠的妹妹的打算。 十二月中,望日,大吉,宜嫁娶。 丞相娶妻,天子立后,是为双喜。 南平王送嫁,背着妹妹踏过火盆,一直背到远远停着的花轿,将要放下之时,却被尖锐的硬物抵住了后心。 新嫁娘泣不成声:“子吟,你当真只是送我出嫁?” 段昭沉默一瞬,轻声道:“徽宁,你今日不能哭。” 段逦哽咽着,却十分清晰地说道:“今天,也不能见血,是吗?” 段昭轻笑:“你若非要见血,就见我的吧。” 段逦的手抖了起来,那根银簪终究是收了回去,随从们有些骚乱,因为他们停留得太久了,几乎要误了吉时。段昭将段逦放进花轿,放手时,轻轻掀了掀她的盖头,一张满是泪痕却绝艳婉转的脸在眼前一闪即逝。 他有些颓然地垂下头,手却一下子被段逦抓住了。段逦压着声音,轻声说:“我放不下你,王兄。” 段昭微微一愣。 他们之间的暧昧从未挑明,但似乎从那一点情愫藏不住了开始,段逦就固执地,只愿意叫他的表字,从不肯唤他王兄。 段昭闭上眼睛,狠心地拂开她的手,轻轻理了理她的盖头:“日子久了,就什么都放下了,阿逦。” 十里红妆蜿蜒铺展,不过是一条伤心路。 第74章 杀死神君的方法(十三) 皇宫中,顾奚掀开了新娘的盖头。 他现在过得稍微体面一些了,因为辞惜很干脆地放了权。 她摆出了一副除了要穆迟之外无欲无求的面孔,几乎像是做交易一样地给了顾奚亲政的权利,绮罗也收敛了几分,不再像从前那样随心所欲兴致一上来就让人把他折辱一顿。 顾奚得了松口气的机会,迅速清理了宫中,虽然不敢有太大动作,但终究是将自己的寝宫收拾了一番,才稍稍安心了几分。 那个陶罐被送了过来,此时摆在花枝招展的新房里,荒唐又格格不入。 顾奚长吐出一口气,遣退下人后,对着低垂着头默不作声的新娘子低声说道:“朕是真的没想到,温将军居然会弄出这种有趣至极的把戏。” 新娘子抬起头,脸上的粉跟砌了墙一样,厚实得连亲妈都认不出来,简直就是个刷着两团红的白面团子。 新娘抬起大红的袖子抹了一把脸,袖子上顿时就是一层□□。 “啧,见过陛下,这一路可真是要逼死我了。”新娘子的声音很轻,却粗得很,硬生生掐细了,比赵德那个太监的还难听,“没办法,奉天殿耳目众多,只能出此下策,我这张老脸真是……这辈子的脸都丢干净了。” 顾奚着实有点忍俊不禁,却又一时心情复杂,不知该露出什么表情。 床上,新娘子已经抹成了个大花脸,却也是诡异地沉默了下来,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道:“陛下,您和您的母亲,长得很像。” 顾奚被他那种儿子终于长大成人的老妈子语气惊得抽了一下嘴角。 新娘子又说:“性子却不像……若是当初,阿宛……不,太后娘娘能有您一半的心思,想必也不会落得现在这般。” “陆先生。”顾奚突然一把把他推到床上抬手掀了帘子,按住对方因为吓了一大跳开始扑腾的手说,“先别急着说这些,样子还是要先做一个,不然奉天殿里那位不会安心。” 陆清珩一张乱七八糟的脸透过厚厚的铅粉红了个外酥里嫩,再不拘小节的人也压不住这会儿翻上来的尴尬。 正纠结间,大殿外赵德的尖嗓子简直炸裂苍穹:“哎哟穆大人,这会儿子宫门都下钥的吧,新婚燕尔的,陛下和皇后娘娘已经歇下了您这不陪着新娘子是要做什么呢?” 顾奚的动作一下子停住了,跟僵硬的陆清珩大眼瞪小眼,陆清珩哆哆嗦嗦道:“要要要是叫迟儿看见我这副样子,老夫,老夫我就不活了!” 顾奚翻了个白眼:“您这还没到四十就自称老夫?等你七老八十是不是要自称老不死了?” 他实在被穆迟吓了一跳,一时间没压住本性,忘了假装他的阴沉帝王相,好在陆清珩并不了解他,到也没觉得不对。 门外喧闹了一阵,安静了下来。赵德战战兢兢地推门进来,远远地站着,轻声说:“那个,陛下,穆大人他……” “他喝多了撒酒疯呢?”顾奚一秒变脸,冷冷道。 赵德赶忙顺着梯子下了:“是是是,穆大人新婚,多喝了几杯。” “他现在人呢?”顾奚捂住陆清珩张开想说话的嘴,问道。 “那个……”赵德犹豫了一会儿,“穆大人他……毕竟身处高位,奴才也不敢狠拦,后来,神官大人来了,穆大人跟着神官大人去了奉天殿。” 顾奚觉得自己听到自己的指骨卡啦一声响。 他突然觉得,穆迟这个人的行为模式怎么比奉天殿那个喜怒无常的目标还难琢磨?他这个时候跑到宫里来是什么意思?总不至于之前一直还是一腔恨意结果上了一次床就变山无棱天地合了吧? 他那十八般手段还没开始用,就这么一次心血来潮,还是被气的,他自己都觉得有几分操之过急,唯恐穆迟惊吓过度彻底把自己缩进壳子里了,结果穆迟居然诡异地软化,甚至比他还要急迫几分。 想想自己赐婚时穆迟那表情,简直像是被抛弃了的小媳妇看负心汉。 啧,难不成圣贤书读太多读出处……男情结来了? 顾奚挥挥手表示自己知道了,赵德弓着腰退下。 顾奚这才松开快被闷死的陆清珩,看着他跟个死鱼一样地大喘气,忍着笑严肃道:“陆先生可还好?” “不好!”陆清珩不愧是曾经连先皇面子都不卖结果配发配到山沟沟里最后愤而辞官的人,顾奚也不指望他真的给自己面子,揣着手坐到一边。 陆清珩咳嗽了一会儿,皱眉问道:“陛下,你跟迟儿之间是怎么一回事?他怎么这个时候……” “朕也有问题想问陆先生。”顾奚生硬地打断他,“朕想知道,陆先生明明心中有数,穆家的事情,奉天殿根本不无辜,却为什么一点也不透露给穆迟?看他认贼作父,陆先生很爽快吗?” 陆清珩陡然沉默,有点无奈地擦着脸,半晌才轻声道:“陛下不知道……那位帝姬,也就是如今的神君,她对迟儿是真的好。而且那时候,迟儿,甚至包括小潭谷里几十口人,就指着她活命。” 顾奚要紧牙,狠狠道:“那如果朕告诉你,奉天殿不只是不无辜,而是一切的始作俑者,陆先生,作何感想?” 陆清珩呆愣了一下,随即忧郁地叹了一口气,只是他现在的模样让这口原本“人生长恨水长东”的叹息变得十分滑稽。 他说:“是吗?那就难怪了,终究还是没保住那些性命……若非陛下相助,恐怕连我都逃不出来。” 顾奚心里乐了一下,夸了一句任劳任怨的系统君,脸上却露出一个有点微妙的愤懑表情:“朕原本是因为……现在朕倒是后悔的很,穆迟那家伙……” 陆清珩也不知道脑子到底是怎么长得,天生的还是后天的,总之就是狐狸成了精。就这么两句语焉不详的话,这么件没头没脑的事,再加上他一向生活在南平边境,看惯了南平粗犷开放到让人咋舌的民风,居然给他三两下琢磨出了点什么意味出来,一时间瞠目结舌,第一反应就是扯了床上的被子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挪着离皇帝远了点。 顾奚愣了愣,没能反应过来,只听见陆清珩表情难看地结巴道:“陛下与穆迟之间……哎,这种把柄要是被奉天殿抓着了……南平是不在乎,但在东鸾这可是大事儿,就这么一件就够那位神君把您给拉下来了。” 顾奚脸色顿时阴鸷下来,半晌,却是狞笑了一下:“陆先生慎言,无头无脑的事情怎能妄自揣度?” 陆清珩却更加断定了些什么,对他那胆大包天的徒儿感到一阵心惊胆战,而这位陛下更让他心惊,原本应该是一个被奉天殿压得抬不起头的傀儡皇帝,却能在奉天殿密密麻麻的网下伸出自己的一只手来,到底是因为这位神君太过无能,还是这位皇帝……心思太重? 陆清珩希望是前者。 只是陆清珩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做外挂。 事实上,真正的强者是原主,要是把顾奚放到当初原主那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境况下,顾奚未必能做到原主那样。 顾奚所有心思都放在琢磨穆迟和辞惜这两个人上了,很多事情都直接扔给系统,自己当起了甩手掌柜,结果很多事情反而比原主办得还要更快,倒像是个精明的天才似的,系统终于认认真真地开始发挥它无敌金手指的作用,开始为自家宿主无怨无求地发光发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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