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时的他捂住嘴,跪坐在地上干呕起来。 顾奚感觉到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心跳,他垂下眼,回想起了第一个世界时,在杀死宋辞墨之前,宋辞惜曾给他讲了一个故事。 关于她,和她的“哥哥”。 那时的他并不明白,为什么宋辞惜那个可怕的小怪物,会突然给他讲故事。 后来意识到那个宋辞惜的特殊之后,他依旧没有理解那个故事。 如今他才终于明白了。 宋辞惜冷淡的,麻木的声音仿佛回响在耳边。 “我小的时候……一直到十岁之前,我都是一个正常的,普通的孩子。我有很疼爱我的爸爸妈妈,有很疼爱我的哥哥,曾经我觉得,我能这样无忧无虑不知愁苦地过一辈子。直到十岁的时候,我生日那天……” 少年时的顾奚慢慢从地上站起来,他的身上,黑灰和白色的奶油混杂在一起,看上去肮脏又可怜。 “我们这里的传统,十岁的生日是非常重要的,这意味着你已经不是纯粹的小孩子了,你要开始慢慢长大,慢慢成熟,慢慢……理解这个世界。” 少年时的顾奚朝屋子深处,火光弥漫的地方跑去。他打开一扇扇门,手掌被滚烫的门把烫下一层皮肉,很快鲜血淋漓。他用嘶哑了的声音高声呼喊着。 他在喊,爸爸,妈妈,还有……念念。 深处的一个房间中突然传来了模糊的人声,他眼睛一亮,连忙朝那个方向跑去。手掌传来钻心却又麻木的疼痛,他用力推开摇摇欲坠的门。 “那天所有人都很开心,可是我突然变成了怪物。” 那天,宋辞惜的叙述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仿佛一个冷漠的旁观者,他却莫名地感到心悸。 少年的顾奚呆立在门口。 他的脚边滚落着一个头颅,血淋淋的断口,一张死不瞑目的脸。 他父亲的脸。 属于这个头颅的身体仿佛罪人一样跪在墙边,断裂的脖颈靠着墙,划下一道血迹。 而那具身体的一侧,辞惜正慢慢抬起头,从另一具女性的尸体上,拔/出浸血的银刀。 少年的顾奚张合着嘴,喉咙里发出如同破风箱一样“嗬嗬”的声音,像是怎么也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这一幕。 “然后我看到哥哥站在门口……哥哥很震惊地看着我,一副完全不敢相信,像是快要发疯一样的表情,我顺着他的目光,才看到满地满地的血,还有爸爸妈妈的尸体。” 宋辞惜这么说着,但真正的辞惜却没有转头去看尸体,她只是安静地,沉默地,注视着呆立在门口的顾奚。 “但即使在这种情绪下,即使看到了那样的场景,哥哥他还是愿意问我一句:‘发生什么事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从不会轻易给我判死刑。” 顾奚听着年少时的自己,如宋辞惜叙述中一样,用几乎听不清的声音,惨烈地问道:“顾念,发生什么事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顾奚知道,接下来的故事,必然不会同宋辞惜口中那样发展。 宋辞惜说,然后她忏悔了,她哭诉了,她说她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她说她没有办法,她说哥哥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于是她被原谅了。 而真正的辞惜,却只是冷淡地垂下了眼睛,嘴巴机械地张合,说出无情的话语。 她说:“这是狩猎。” 她擦拭着手指的血迹,将银刀调整到趁手的位置,再次看向顾奚。 “流放者是彘,我是猎人。”辞惜安静地说道,“现在,还有最后一只。” 她说着,朝他走过来,举起了手中的刀。 顾奚几乎想闭上眼睛了,但他无法控制记忆中的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和辞惜厮打在一起。 辞惜真弱啊,一个不过十岁的,小女孩罢了,几乎没有一点儿力气,也不会使用任何术。 所以他的父母,到底为什么会被这样一个小女孩杀死呢? 少年的他轻易夺走了辞惜手中的刀,将她扑倒在身下,带着骤然的崩溃和无法理解的绝望,狠狠将刀刺了下去。 穿透了心脏的位置。 他还在问,眼泪一串串地落在她的脸上:“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啊?顾念!” 刺穿心脏,呼唤真名。 辞惜的目光中,有什么微微闪烁了一下,然后她闭上眼睛,顾奚的泪水在她的脸颊上滑落,看上去仿佛她也在哭泣一般。 她缓慢地抬起沾血的手,轻轻地落在顾奚的脸上。 “逃吧。”她惨白的嘴唇微微动着,“逃吧,哥哥,火要烧过来了。” 少年的顾奚微微一愣,辞惜却又说道:“一场狩猎,总要有一个会逃跑的猎物,才能有趣。” 少年顾奚跌跌撞撞地站起来,他咬着牙看着屋子里的一切,似乎伸手想要去挽留什么,或者去抓住什么。他的目光颤抖着不断在屋中的几个人身上滑过,辞惜不知生死地躺在那里,母亲浑身鲜血地倒在那里,父亲被砍断头颅地跪在那里。 但最终,他什么都没有去抓,什么都没有带走,火焰蔓延了过来,灼烧着这个本来可以被称为“家”的地方。 他跑了出去,然后在一望无际的白雪中,被迦南“杀死”。 他倒在雪地中,看着迦南淡漠的,悲悯如同神祇的面孔,终于想起了一切。 ** 顾奚睁开眼睛,一时不知今夕何夕。他躺在一片柔白的光晕中,慢慢坐起身来。摩伊拉和栖迟在她的不远处,见他醒了,摩伊拉轻轻上前,惨白的指尖触碰了一下他的眼角。 她捻去指尖的泪水,朝他轻轻跪拜,转身离开。 栖迟撑着下巴,把玩着手腕上被红色丝带绑着的金色铃铛,轻声问:“都想起来了?” 顾奚闭了闭眼睛,笑了起来。 “是啊,都想起来了。”顾奚说,“包括之前在第三世界那段被你抹掉的记忆,你倒是很喜欢挑衅我。” 栖迟就笑了笑,说:“那就准备去审判台吧,云念已经将我父亲带回来了,现在,王正在对他进行审判,我想你会很愿意看看。” 顾奚却好像并不把那个人放在眼里,只是问道:“迦南呢?” 栖迟答道:“他在审判台等你,很快,你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顾奚:“你是那只猫?” 栖迟几乎是下意识地拉下袖子挡住铃铛,她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才再次笑起来:“看来,你并不急着去看,那就来听故事吧。” 她说着,重新露出手腕上的铃铛:“你说得对,我是那只猫。” 栖迟的讲述很寡淡,她虽然笑着,声音却没有情绪。 栖迟:“从哪里开始讲起呢……神殿的诞生?那太远了,还是从两百年前开始吧。” 两百年前,先王和梓虚的前任族长兰斯合谋,想要用先王的孩子——下一任神殿之王的身体为原料,创造出完美的“源”,彻底打破人间锁,侵占人间。 但这一切被当时的祭司,一名顾氏族人知晓。为了阻止这一切,顾氏联合了云族,但却落入梓虚的阴谋中,最终云族灭族,顾氏负罪。 但他们也并非一事无成。 他们偷出了那个被做成了“源”的孩子,由云族一个不起眼的族人偷偷带往人间封印藏匿。 这个族人,也是云族最后的遗脉,是云念的先祖。 之后,顾氏举族被流放。 栖迟静静地说道:“这些是梓虚,甚至神殿最深重的秘密。后来,先王渐渐衰弱,父亲命令我去人间寻找被藏匿起来的神殿之王,他让我一定要早于所有人地找到她。” 她看向顾奚,嘴角微微翘着:“我用百年的光阴,终于找到了被封印在人间的她。我打破封印,捧出了那个位于一切中心,却全然无辜的婴儿。” 顾奚问:“那时候,你在想什么?” 栖迟:“父亲让我去找她,是因为父亲有着肮脏的野心,他不希望下一任的神殿之王是由十二贤者抚养长大,他希望我瞒天过海,将她偷偷带回梓虚,由他养育。他想要一个乖巧听话,属于梓虚的‘王’。” 顾奚理解了这背后的目的,感到些许恶心,而栖迟只是笑,声音轻慢。 “但我有着比父亲更肮脏的野心。”她这样说着,眼睛却仿佛落灰的银器。 她说:“我想要一个属于我的‘王’。” 第136章 杀死神明的方法(完) 顾奚的喉咙上下动了动。 顾奚:“所以你没有把她带回梓虚。” “对,我带着她,去找了你的父母。”栖迟垂眼道,“我不能一直留在她身边,这会增加她被神殿发现的风险,所以我和你的父母做了一个交易,他们按照我所希望的方式养育她,爱她,而我则庇护你们不受神殿狩猎的威胁,让你们能够拥有平静的生活。” 顾奚慢慢吐出一口气,剩下的一切,不需要再由她来叙述。 “我曾有一个真正的妹妹,叫做顾念,但是在我年幼的时候,她死于神殿的‘狩猎’。”顾奚轻声开口,“然后我父母就一直在带我四处奔逃,所以你提出的条件,他们一定会答应。” 顾奚:“他们已经太累了。” 于是,这个婴儿成为了他妹妹顾念,从此他们远离了死亡的威胁。 即是护身符,也是替代品。 后来,栖迟回到神殿,在人间留下一个化作白猫的分/身。 后来,他们就这么一起长大了。他,顾念,还有一只脾气古怪,只亲近顾念的白猫。 一直到她十岁生日的那天,一切命运偏离开始。 顾奚吐出一口气,栖迟站起来说道:“时间差不多了,故事虽然没听完,但后续的,你也都知道了。” 顾奚突然开口:“她十岁生日的那天,你控制着她屠杀了我的父母,你大概原本还打算杀死我。只是那时你还不知道她是‘源’,而我意外地完成了‘认主仪式’。之后你依旧想杀我,但却被迦南截胡,所以你才暂且放手。” 那天,迦南为什么会选择当场“杀死”他,而不是以其他方法放走他呢? 因为栖迟一直在注视着这一切,并且对他虎视眈眈吧。 顾奚说:“你说,你想要的是属于你的‘王’,所以你想凭自己的喜好塑造她。” 他勾了勾嘴唇:“但如今,我可不会成为‘属于你的王’。” 栖迟愣了愣,随即笑了。 栖迟:“我说了,你至少喜欢我哥哥,所以不会对梓虚下手,梓虚毕竟是哥哥的家。你如果觉得恨我,想让我死,也很容易。我曾以真名起誓为你做一件事情,你可以命令我去死。” 她胸有成竹地笑着,眼睛却很空,满是空落落的笑意:“我可以死亡,但我未曾实现自己的愿望,那至少要实现我作为梓虚族长的职责。从此,毁灭的阴影再也不会笼罩着梓虚。”
124 首页 上一页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