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手举在眼前,手握成拳又松开,如此反复好几次,他又想,要是现在有个人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就好了。 恍惚间,他又回到了那个孤立无援的夜晚,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快流干了,冷意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就连眼皮也沉重得像是石头打造的一般。 他就那么躺在更加冰冷的冰面上,呛咳着吐出一大口乌黑的血,早已中毒至深的迹象。 沈篾之前一直以为死亡是一件离他很遥远的事情,直到这件事情真的发生了,他才发现,自己是不想死了,这世上还有很多美好的事物他还没看见。 此时就算是挪动眼珠,都成了一件艰难的事情,他吃力地微微低下头,视线中出现常青趴在自己身上护着自己的样子。 他的身体明明还带着未散去的温度,但他的背上却插满了采用特殊材质制成的弓箭,轻而易举就能贯穿一个灵力护体的修士的身体。 傻孩子,明明自己才是师傅,应该是他护着常青才对…… 明明,他可以不用死的…… 视线恍惚间,手掌遮挡下,一抹白色的衣角突兀地显露出来。 沈篾以为自己看花眼了,第一反应是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但是他白色的衣角并没有消失。 他正准备将手放下看来的人是谁,但那人已率先拉住了自己还未懒得记收回去的手,然后轻而易举就将自己从地上拽了起来。 那张熟悉的脸出现在自己眼前,耳边响起纪景行的声音:“地上凉。” 沈篾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冰凉,那只温暖的手掌将自己冰块一般的手握在其中。 是纪景行把他拉了起来。
第31章 这倒是沈篾没想到的。 纪景行一只手搭在自己手腕上,轻而易举就发现了他现在已经是撑不住了的状态,低头询问:“很难受吗?” 抬头迎上一双关切的目光,沈篾微微怔愣了一下,回过神后,就算是三分的累也装成了十分。 他就像没有骨头一样把自己的脑袋靠在纪景行的肩上:“可不是嘛?人家只是一个没有灵力的拖油瓶,这么一来可真是遭老罪咯!” 纪景行静默了一会儿,像是被沈篾这么一句恍若炸弹一般威力巨大的话给镇住了,随后他将灵力顺着还搭在沈篾手腕上的手送了些过去,又怕送多了他身体撑不住,见他脸色好转之后,就停止输送灵力。 虽说这么一个阵法对沈篾如今的身体来说是有些吃力,但纪景行送进自己身体里的那些灵力就足以缓过来了。 但他还是靠在纪景行怀里没动,免费的劳动力,不用白不用。 两人就着这个姿势回到河岸边。 河里的水已经完全被抽干了,露出河道斑驳的淤泥,与淤泥一同裸露出来的还有冲天的腐臭味。 那些泡在水里的尸体早就腐烂了,之前有河水镇压着,味道并没有逸散出来。 但纪景行把河水抽干了,一时之间,各种各样复杂的味道从那底下钻了出来,尸体腐烂的臭味在每个人的鼻尖锲而不舍地环绕着。 祁然哪里闻过这么浓烈的臭味,被熏得不行,哇地一声吐了出来,为了不再被这味道折磨,干脆直接用灵力暂时封住自己的嗅觉。 几人之中只有他反应最大,叙鸣玉虽然不喜欢这股味道,但也只是皱了皱眉,然后明智地也选择将自己的嗅觉封闭起来。 剩下的沈篾和纪景行,两个人都可以说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对这样的味道早就见怪不怪了。 纪景行对他们说道:“这个人是灵师。” “灵师?” 叙鸣玉对灵师这两个字都快应激了,听到这两个字的瞬间就掀起了眼帘,视线落到面前这个快被裹成粽子一样的男人。 祁然吐得脸色有些发白,闻言满眼的不可置信:“这种人怎么可能是灵师?” 听到纪景行的话,沈篾将面前这个男人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看了好几番,得出的结论都是自己并不认识这个男人。 沈篾虽然是灵师,但是他已经有几百年没有回过灵山了,这些年什么都在更迭,灵山中也多了很多他素未谋面的灵师。 但面前这个人从头到脚,没有一点像是一个灵师该有的样子,甚至很难让人将他和传闻中神秘莫测的灵师关联到一起。 看几人都是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纪景行又填上一句:“他刚刚用了灵线。” 灵线是由灵师血肉炼铸而成的,而且只有灵师的血肉才能炼制出来,没有使用的时候,灵线都是隐匿在灵师的血脉之中,而灵线一旦脱离灵师的身体,就会即刻消失。 很多灵师都会炼铸灵线,不是所有的灵师都有灵线,但有灵线的一定是灵师。 沈篾上辈子也炼了灵线,而且还用自己的灵线让纪景行吃了一个大亏,所以纪景行时不可能认错的。 面前这个人真的是灵师。 那些女尸僵硬地扭动着身躯往岸上爬,它们的动作虽然很僵硬诡异,但爬行的速度却很快,眨眼间就从河道中爬了出来,一路从叙鸣玉和祁然他俩的身边爬了过去。 祁然被这些诡异可怖的怪物吓得吱哇乱叫,一个劲往叙鸣玉那边躲:“又、又来了!!” 叙鸣玉被他缠得烦,对着他翻了个白眼,把像个八爪鱼一样往自己身上爬的人扯下来:“你仔细看看,它们有没有冲着你过来!” 祁然和叙鸣玉两个人站着的位置十分巧妙,往前,是正张牙舞爪往这边扑的长胳膊怪物,往后,是顶着快要烂透的尸体往上爬的女鬼,正正好一个夹心饼干。 祁然被吓得眼睛都不敢睁,直到听到叙鸣玉的话才勉为其难睁开了眼。 这一看,就直接给他看傻眼了。 只见那些女鬼从河道里爬出来之后,对距离最近的叙鸣玉和祁然两个人毫无兴趣,径直奔着后面的长胳膊怪物冲过去。 祁然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震撼的鬼打鬼现场,又觉得害怕又觉得好奇。 那些长胳膊怪物自从见到那些女鬼在从河道中往上爬之后,就像是老鼠见了猫,不管那红衣男子怎么呼喊,纷纷夹着尾巴屁滚尿流地往回跑。 但那些女鬼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放过他们,以更快的速度冲了上去,同他们撕咬起来。 那场面,怎一个震撼两个字形容得了,一时间血肉横飞,拳拳到肉,那叫一个惊险刺激。 如此血腥的场面祁然自是没见过,但又觉得有些害怕,就用双手捂着眼睛,掩耳盗铃一般从指缝里看热闹。 沈篾倒是看得投入,一时间也忘了自己面前还趴着一个被捆成粽子一样的灵师,懒洋洋地窝在纪景行怀里看热闹。 “嚯,这女鬼可真勇猛,一口就要到了这位穿蓝衣服兄台的半个脑袋!……哇!快看那个,啧啧啧,胳膊都被掰对折了……哟哟!长胳膊兄台们这是不打算跑了,开始反击了!” 眼看着沈篾都快要兴致勃勃地开始讲解这场大型斗殴了,纪景行叹了口气,将看热闹看得偏离正题的某人那不老实的脑袋转了回来,语气中略带着几分无奈。 “你应该先关注这个地方。” 沈篾正看得起劲,猛不丁面前的场景变换了一圈,他意犹未尽地眨了眨眼:“这里的战场哪有那边的精彩……” “师尊!” 话音未落,之前因为纪景行的阻挠无法继续前进继而在装死的男人突然诈了尸,不敢置信地仰起头看着河道中的某个地方,双眼因为震惊而瞪得老大。 在所有的女尸都从河道中爬起来之后,另外一个迥然不同的身影也从河道中站了起来,他低着头,看着自己恢复自由的双手,还有些回不过神来,直到耳边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他抬起头,看到了狼狈地趴在地上的男人,无奈地摇了摇头:“洛迟,这些年你错得太过了。” 沈篾一见这场景,顿时对这边更感兴趣了:“嚯!修罗场!” 纪景行:“……” 被叫做洛迟的男人原本在看到秋客思从河道中站了起来,脸上还流露出喜悦的笑容,在听到他说的话之后,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僵住了,继而被愤恨而取代。 一丝又一丝的红色从他的眼中开始蔓延,他竟是红了眼眶:“为什么?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啊!我没有错,你又凭什么高高在上地对我颐指气使?!!” 秋客思说完那句话之后,就没有再理会在地上狼狈扭动试图脱困的洛迟,一步又一步从河道中走了出来。 他的样子,和十年前好像没有区别,又好像又有很多不同,唯有那双幽蓝色的眼眸明亮依旧。 秋客思一路走到纪景行面前,他对纪景行微微躬了躬身:“纪将军,许久未见,当年那个约定麻烦你亲自至此了。” 纪景行:“吾向来如此,答应了别人的事,就应当要做到。” 他在说这话的时候,视线有意无意地落到了沈篾的身上,那视线看得沈篾莫名觉得心虚,但他转念一想,自己也没答应他什么事没有做到过啊,自己心虚个毛线啊? 这么想了一圈之后,沈篾又觉得自己的骨头陡然硬了起来,一点也不心虚了,还对着纪景行笑了一下。 秋客思脸上带着几分歉意:“我这逆徒,这些年来害死了无数无辜的性命,如今也是为他做的这些恶事付出了代价,就是麻烦将军亲自送我俩最后一程了。” 纪景行微微颔首,手心间浮起那抹幽蓝色的火团,火团在陡然间壮大,火舌将周遭的一切全都吞噬了进去,洛迟充满怨恨的声音响了起来。 “秋客思!谁要你大发慈悲做这些了??我早就说过我不是你的徒弟了,我不用你管!!” 火光中,秋客思的身形变得越发透明,他向纪景行说完那些话之后,转身走向洛迟,脸上笑容和煦,就像是多年前的那个冬日一般。 “别怕,你以后不会是一个人了。” 听到秋客思的话,洛迟愣了好一会儿,才落下一句带着哽咽的话:“秋客思,我恨你……可是,我也只有你了。” 火焰将这个地方所有的怪物都卷了进去,噼噼啪啪地烧了起来,也为禁锢在这里多年的冤魂带来了希望,他们终于得到了解脱。 火光很亮,亮得所有人都睁不开眼睛,纪景行体贴地用自己的手遮住了沈篾的眼睛,以免这个毫无灵力的不靠谱国师被火光灼伤眼睛。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他们耳边响起了婴孩呱呱落地的声音。 经验十足的产婆看了看这个刚刚出生的婴儿,摇了摇头,将孩子送到父亲的怀中:“这小孩先天不足,是个孱弱的,一辈子都离不了药,我估计很可能活不过二十,我看还是早做打算为好。” 火光终于暗淡了下来,祁然看着眼前的场景,一时间愣住了:“这又是个什么地方啊?我们怎么还没有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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