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篾印象中,姜宁就是在众星捧月般的宠爱下长大的,从小到大就算是被划上一条口子都要哀嚎痛好长一段时间。 但就是这么一个非常怕痛的小姑娘好几次重重摔到地上,浑身上下都擦破好几处皮渗了血,下一秒却又毫不在意地从地上爬起来。 沈篾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又看了看已经走到了床头的姜宁,心底的酸涩又重上了几分。 姜宁扑到老头的床前,看着老头浑身都是伤口的身体,只敢扯过被子,小心翼翼地为他盖上,期间大颗大颗的泪珠不断砸落,又渗进单薄的被褥中。 她口中一个劲地道着歉:“对不起,都怪我,都是我把你害成这个样子的,要不是我……” 老头打断了她的话,嘴角扬起笑容,像是一个慈父一般开口对她说道:“傻孩子,这怎么能怪你呢?我都是半截身子埋进土里的人了,没几年可活,早几年死还算是解脱。” 老头说着,眼神看着姜宁,又像是在透过她看另外一个人:“其实我有过一个妻子,她很漂亮,在我眼里,她是全天下最好看的女人。” 老头开始絮絮叨叨讲起自己的故事:“后来我们俩有了一个女儿,当我第一次抱着她的时候,才知道原来一个小孩子抱起来是那么的轻,那么的软,我很爱她。” “但丫头你也看到了,我家的条件不好,为了补贴家用,我会上山打些野味去卖,回来的时候我还看到有一家卖橘子的,那橘子又大又甜,我就停了一会儿,特地买几个橘子带回家。” “可也就是这么一耽搁,等我回到家的时候,我看到好多的血,都没了,全都没了……” 老头那双浑浊的眼中渗出泪水,“有一伙山匪进了村,杀了不少人,连小孩子都不放过,我的妻子,她为了保护女儿,被那群山匪杀了,我回家时连血都还是滚烫的,是不是,我不买那几个橘子就能救回我的家人了?” “为什么活下来的人是我啊?” 老头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他看着姜宁:“若是我的女儿还活着,她肯定也像你这么漂亮,丫头,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接下来的路你只能一个人走了……” 看着彻底失去生机的老头,姜宁擦掉脸上的泪水,理了理散乱的发鬓,用最庄重的礼节对老头磕了头。 在大秦,有一种送别仪式叫落鸿归,以手轻叩额头三次,再双手交叠搭上双肩,寓意着对逝者最崇高的敬意和感激,这种仪式也是只有达官显贵、皇亲贵族才有资格使用的。 姜宁用她最郑重的礼仪送走了这世间对她最后的一份善意。
第21章 虽然沈篾一直觉得灵师有这么漫长的寿命是一件枯燥而又无趣的事情,但也幸亏他活了几百年,经历过无数的生离死别,没多时就调整好了自己的思绪。 作为一个正常人,沈篾觉得自己刚刚的反应也是一种和受害者共情的正常反应,看纪景行刚刚的行为,他应当也没对自己的反应觉得异常。 自己那岌岌可危的假身份还算是捂住了,毕竟纪景行一个大将军也完全没必要陪着自己这种人演戏。 不过为了能顺理成章地和纪景行讨论接下来的行动,他还是得演一下戏:“这位姑娘实在是太可怜了——看纪大将军的眼神,似乎是认识这位姑娘?” 听到此话,纪景行并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偏过头和他对视了一会儿,像是在确定什么东西。 还没等沈篾品出他眼神中藏着的一二分意思,他就已经将视线收了回去,转而看向姜宁:“确实认识,她就是那位还在做太子时娶的太子妃姜宁。” 在沈篾记忆中,姜宁是在卫子榛快要继位太子的时候病故的,那时不知从何处起爆发了一场瘟疫,很多人都死在了那场病疫中,姜宁也没挺过来。 但沈篾也不能确定姜宁是不是真死在了那场瘟疫中,因为从姜宁染病开始到去世,沈篾都没能看到她一眼,每次想去探病,看看自己能不能帮上忙,都被卫子榛以怕他也染上瘟疫为借口拒绝了他。 再加上每每问及姜宁的病情,卫子榛都说已经在好转了,沈篾对自己这个徒弟也是过于信任,也就没再继续坚持,想着等人病好了再提着礼物上门去。 只是他没想到,再一次见到姜宁就是得到她突然病情加重已经过世的消息后了。 原本应该是染上瘟疫过世的人,却出现在了这么一个天高皇帝远的穷乡僻壤,沈篾再回忆起过往就觉得奇怪了。 从得知姜宁染上瘟疫开始到去世,他都没看到人一眼,所以很可能,姜宁当初压根没染上什么瘟疫,而是被人送到这么一个地方来了。 卫子榛是沈篾亲手带大的,他对卫子榛的手段最为了解,不可能有人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把当时已经是太子妃的姜宁掳走,所以,很可能姜宁到这么一个地方都是他亲手策划的。 但当时沈篾对姜宁的死毫无怀疑,因为在他心中,卫子榛不是一个会对自己结发妻子下毒手的人。 但到了现在,他却不敢肯定了。 虽然他一直不想用最坏的想法揣度卫子榛,但卫子榛后来的所作所为,无一不在向沈篾证明,事情就是他想的最坏的那种。 沈篾适时提出自己的疑问:“那位太子妃不是在那场瘟疫中染病去世的吗?” 听到沈篾的问题,纪景行突然转头看向他,眉头微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视线看得沈篾心头一惊,难道自己这句话露出了什么破绽,让他怀疑自己的身份了? 但纪景行并未说什么,没一会儿就移开了视线:“嗯,看来姜宁的死没那么简单。” 屋内的日子悄悄流逝,窗外逐渐斜透进些许日光,姜宁呆呆地靠在床边,窗外的光落不到她身上,她只能将自己的身体紧紧蜷缩起来,试图以此获取些许的安全感。 但到此时,安全感这样的词语早已变成不可触及的奢想,连带着最后一丝温暖都从体内流逝,寒冷如同附骨之蛆一般从各个角落钻了进来,尽管姜宁的嘴唇已经被冻得乌青,她依旧没有动那床盖在老人身上的薄褥子,就算是他的身体早已冰凉。 沈篾也算是姜宁的半个师傅,他从未见过姜宁露出如此悲凉的神色,在他记忆中,姜宁就像是一个每天都有使不完的劲儿一般上蹿下跳的小豆子,为此,他还给姜宁多取了一个绰号——小豆子。 直到身后那扇门被人粗暴地踹开,原本就苟延残喘的木门到了此刻总算是支撑不住了,轰然倒地,发出生命中最后的一声闷响。 从门外透进来的光芒落到姜宁身上,突如其来的光线晃得她睁不开眼睛,下意识抬起手遮挡在眼前。 一群人乌泱泱地涌了进来,每个人都带着异样的目光看着瘫坐在地上的姜宁,就像是要将她拆吃入腹一般。 面对这样的视线,姜宁确实动也未曾动一样,之前挡在眼前的手在稍微适应了这样的光线之后就滑了下来,她就像是一只断了线的提线木偶一般歪着脑袋,脸上还带着干涸的泪痕。 之前那个刀疤脸走上前来,扯起地上的姜宁,一把将人甩进旁边一个低眉顺目的妇人怀中,吩咐道:“把人待下去换身衣裳,再好好收拾一下,看这副样子,丑死了,河神怎么可能看得上她?” “河神?” 沈篾抓住了这句话之中的重点:“世间的神明早就在那场戮神战争中尽数陨落了,哪来什么河神?” 纪景行的视线看向门外:“只怕是个什么精怪,我们现在的这个阵法与那个河神怕是脱不了关系。” 刀疤脸力气大,将姜宁甩出去的时候,那个瘦弱的妇人一下没接住,连连踉跄了好几下,幸亏旁边另外一个女人搀了她一把,才没带着姜宁一起摔倒地上。 刀疤脸见了这般情形,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啐道:“怎么连个人都接不住?养了你这么多年,饭都吃到哪里去了?这可是最后一个了,只差一步就能成功了,若是出了什么岔子我可饶不了你!” 女人听到刀疤脸的话,吓得瑟瑟发抖,原本就佝偻着的腰更加弯了,简直快要卑微到了尘土里,只敢一个劲地应和着道歉,说自己会小心的。 最后一个是什么意思? 这里的人到底在计划着什么? 沈篾心底一阵问号,偏头看向纪景行,看他脸上的神色,也是对这些事情一点也不知道的。 那几个妇人搀着姜宁准备往外走,突然刀疤脸的视线注意到了地上的一个东西,那是一片织绡锦,刚刚他把姜宁扔出去时从她身上掉下来的。 那布料一看就价值不菲,刀疤脸的视线在一看到那片织绡锦的时候,眼中迸射出贪婪的光芒,三两步走到那片织绡锦的面前,把那东西捡了起来,打开一看,里面竟还裹着一对蝴蝶玉佩。 他将其中一枚玉佩拿了出来,仔细端详着:“诶哟,没想到那臭婆娘身上还藏着这种好东西!” 他一笑,就露出一口焦黄的牙齿,看上去难看极了。 刀疤脸也不顾其他人的神色,自顾自将那对玉佩连带着织绡锦揣进了自己怀里,开始盘算把这东西卖了之后可以用这钱去多少地方挥霍。 越想,他脸上的笑容就笑得越灿烂,更加恶心了。 沈篾懒得去看,干脆在自己能探查到的范围内转了一圈,这么看了一圈下来后,他终于知道自己之前为什么会觉得这个地方很奇怪了。 因为这里的女人地位很低,所有男人都将这里的女人当作牲畜一般对待,而且,这里很多女人的口音都不是一个地方的。 不同地方的女人远嫁到一个地方可能还算正常,但若是一个又穷又偏的地方就不正常了。 看到这些,沈篾的心底逐渐浮现出一个很坏的猜想。 等到他再一转角看到的眼前的情况时,心底的那个猜想就被证实了。 只见一个高台上,三四个女人被关在又窄又小的牢笼中,脖子上还拴着沉重的铁链,就像是动物一般,不得不以憋屈的姿势缩在笼子里瑟瑟发抖,用惊恐的眼神打量四周。 站在高台上的一个男人打开了其中一个笼子,扯着女人脖子上的铁链,将人连拖带拽地从笼子里拉了出来。 高台下熙熙攘攘围满了人,他们死死盯着笼子里的那些女人,眼中的贪婪和邪欲近乎化作实质。 那女人被拖出来时,害怕极了,嘴里止不住地叫嚷着:“别、不要……我父亲很有钱!求求你放了我,我父亲可以给你们很大一笔钱!” 男人大抵是被吵得烦了,往女人的脸上连抽了好几个巴掌,女人被打得站都站不住,一个踉跄就摔倒了地上,怯懦地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脑袋,害怕被人再踢上两脚。 男人见她老实下来,脸上的表情也好看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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