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昱眼巴巴地看着他们,他不想当反对沈明恒的坏人,希望有人可以当。 于策打了个哈欠:“就这事?” 周言安点了点头:“臣觉得可行。” 裴定山无条件支持沈明恒:“臣没意见。” 左文渊自知自己执政水平一般,见其他人都没意见,他自然不会反对:“陛下,需要臣做什么?” 沈昱:“?” 他瞪大了眼睛,“你们都同意?不觉得荒唐吗?” “这算什么荒唐?”周言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陛下读过史书,应该知道,女子为官早有先例。若非儒学、理学兴盛,女子的地位不会被打压至此。” 沈明恒也有些诧异周言安会说出这样的话,他难以抑制地露出一个微笑。 每个时代都会有闪耀了时光的人物,那是人间每一场如约而至的春风,带来焚不毁的生意盎然。 仅凭这一段话,沈明恒相信,千百年后,史书中会有一页,开篇写着“周言安,字守道,齐州临清人士,官拜宰相。” 于策点了点头:“周相说得对,陛下会觉得不对劲姑且还有读书少的原因,但天下士人会反对,不是因为真觉得牝鸡司晨有违天道,无非是觉得自己利益受损了而已——要真相信天道轮回,世界上就不会有恶人了。” 于策嗤笑:“朝堂的官位拢共就这么些,如同从前权贵不愿开科举以使寒门得利一样,现在的士人也不肯让女子分割他们的权利。最重要的是,他们已经习惯了要高女子一等,假如女子也可为官,他们这男子的身份可就不值钱了。” 作为反对的一大主力,沈昱被说得面红耳赤,“就不能是守伦理纲常?女子本就柔弱,更适合相夫教子,哪能与男子相提并论?” 于策:“?” 他上下打量了沈昱几眼,惊奇地嘟囔:“这倒是长见识了。” 仿佛沈昱是某个从未见过的稀有物种。 沈昱恼羞成怒,“朕不懂,你给朕解释不就行了?朕要是什么都知道,要你们这群大臣做什么?” “父皇。”沈明恒放柔了语气。 他一直很欣赏他爹这一点,永远敢承认自己不会,从不会自以为是。 从前如此,现在当了皇帝,也是如此。 沈明恒笑了笑:“父皇难道没见过女将军?” “听说过,屈指可数。” “那是因为阻止更多女将军出现的,不是敌人,恰恰是自己人。因为他们发现,女子成为了将军,似乎比他们还要英勇——如果女子比他们要英勇,那他们安有出头之日?” 沈明恒不疾不徐:“父皇知道吗?这件事注定会得千万人反对,他们嘴上能说出无数冠冕堂皇的理由,实际上他们清楚得很——正是因为他们知道女子与男子无差,甚至比男子还要优秀,所以他们才要不惜一切,阻止所有让她们出头的机会。” “这世道费尽心思给女子上了千万条枷锁,但仍有人不肯妥协、不肯屈服。父皇说她们软弱,可假如她们真的软弱,早就彻底沦为奴隶和附庸了。” 也正是因为自始至终女子都没真正甘心过,不论何时,不论世道如何催折,永远有一批巾帼英雄灿如繁星,难掩其芒,所以他们才会这么害怕。 于策连连点头:“太子说得对,周相说得对,所以他们都是有大义之人。” 裴定山听不太懂,闻言问道:“你不是吗?” “我不是。”于策摊了摊手:“我支持,是因为我真有两个女儿。” 两个聪明伶俐,贴心乖巧,好学上进的好女儿。 尤其他长女,过了年也十八了,他舍不得长女早早出嫁,多留了两年,去年妻子就已经着急了,说要为长女相看夫家。 要他说,要是他长女能参加科举,有那群男的什么事? 这说得好像一开始不同意的沈昱是个恶人。 沈昱神色萎靡地反思,难道他之前也是自欺欺人?难道他真的比自己想象中要狭隘? 不要吧? ……那他改正就是了,他改了之后,可不许再骂他了。 沈昱拍板道:“既如此,这件事便定了。周言安,于策,你们商量一下,给朕拿个章程出来。” 嘴上说着不干活,但真有任务的时候一个比一个认真积极。 周言安、于策郑重俯身:“臣遵旨。” “第二件事,以西涿国牵头,西域二十小国联名上书,言道境内盗贼猖獗,请求大夏派兵保卫他们的商队。文书在这,你们看看。”沈昱将案上一本折子随手递给他们。 左文渊不耐烦看字,他挠了挠头:“大夏与西域不过通商关系,没必要帮他们吧?” 两国之间只有利益,算不上友情,用自己的军队去帮他们,很像资敌诶? 周言安皱眉:“当去。假使盗贼再这样肆虐下去,丝路上来往的商人定会减少,也会影响到大夏。” 裴定山“啊”了一声:“这我们不是吃亏了吗?” “吃亏?自然不会,维持小国的稳定,便是维持丝路的稳定,大夏能从中获得的利益仍比付出的要多。更何况,虽然西域诸国不算强盛,但多一个友好势力总还是不错的。”于策道。 于策现在还不能明确说明原因,只凭借着顶级谋士的敏感度,让他隐约觉得以暴制暴不是最好的方式。 而隔着无法逾越的时空与漫长光阴,有一位伟人站在历史的分界点,说出了一句话——“所谓政治,就是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敌人搞得少少的。” 自此成了经典。 “不过,”于策微微一笑:“裴定山说得对,确实不能白帮。陛下之前不是说有民间自发商队,为避税另寻小路吗?臣提议,以税代佣,依律法纳税,才可得大夏军队保护。” 裴定山整了整衣袖,做好了出列接旨的准备。 大夏的武将还很习惯听文臣指挥,毕竟距离打天下的日子才过了六年,在那时,这些文臣都是他们的军师。 现在军师说出兵,那就出呗,反正听军师的总没错。 丝路重新复起时是裴定山跟着沈明恒打通的,他理所当然觉得这次还会是自己。 沈明恒道:“让叶鸣谦去吧。” 裴定山愣在原地。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沈明恒,难过地想,明恒是生气了吗? 因为那天的不欢而散,因为他说沈昱也许会变?
第162章 明明明月是前身(19) 裴定山默默地低下头, 心里有些酸涩堵闷。 他自认为他上次没说错,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陛下自己不干人事, 他提醒明恒小心些有什么错? 可是明恒生气了。 明恒生气了,他还是去道歉好了,谁让他是哥哥呢? 沈明恒好笑地瞥了他一眼,一看裴定山的表情就知道他在胡思乱想什么:“定山,你有更重要的事情。” “啊?啊!”裴定山回神,“什么事情?” 左文渊着急:“明恒, 大哥可说了要把沃桑的事情交给我!” 这可是他贡献了两坛子好酒贿赂沈昱,把他灌醉之后才得到的承诺。 “左叔叔别急啊, 没跟你抢。”沈明恒道:“海上除了沃桑, 应当还有别的土地与国家,西域能有一条丝路, 焉知海上不能有?” 周言安若有所思, “我倒是看过一些记载,太子所说极有可能。”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仅是中原大地便有如此多物种, 或许其他的土地上会有亩产量更高的种子也说不定。”沈明恒确信在遥远的另一块大陆上会有土豆, 会有玉米, 会有棉花。 在机械还未降临的世界里,这些农作物将养活更多的人,帮助世上贫穷困苦的人度过一个又一个漫长的寒冬。 但他没办法解释自己的消息来源,只能用“猜测”作为借口。 周言安不是很相信:“泱泱华夏, 物华天宝,即便有不同的物种, 应该也越不过我们?” 作为见证过荒灾饥年的人,作为亲自走过田间地头的人,周言安知道粮食有多么娇贵。 如今粮食亩产不过二、三石就算丰收,能有四石便是上天垂怜,哪怕他用尽所有想象,也想不出世界上能有亩产十余石的粮食。 ——如果真有,那上苍对华夏何其不公呢?那些因为饥饿而死的人,又算什么呢? 但对于星辰大海的追寻是刻在血脉里奔腾不息的向往,是以几人都没反对。 “前朝末帝也曾遣人出海寻访仙山,朝内数千匠人花费三年造船,可惜未至出海前朝便乱了,船只仍在,图纸仍在,修缮一下便可用。”于策道。 沈明恒看向裴定山:“海上危险,尤其容易迷失方向,你愿意吗?” 裴定山就热衷往外跑,他是坐不住的性子。 他挺了挺胸膛,得意道:“舍我其谁?” “不开玩笑,定山,这也许比你之前打过的所有战役都要危险。”沈明恒皱了皱眉,“我建议你回去和裴叔叔商量一下,如果他们不同意,我会换个人。” 在海上要面对的是天灾,是随时可能到来的意外,这可比人要可怕许多。 左文渊乐呵呵地笑道:“明恒,你左叔叔可以,沃桑小国打起来很快,等我打完再出海。” 他的父母早就去世,他不需要得到父母的同意。 “我也可以!”裴定山急了,“我爹才不会反对。” 要反对当初就不会允许他上战场了。 他信誓旦旦地保证完,又悄悄看沈明恒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试探:“明恒……殿下,你不生我气了?” 沈明恒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这么怕我生气,以后就别说这种话。” 于策顿时竖起了耳朵,这一下对于要加班的怨气瞬间消散,他好奇地问:“什么话?” 沈昱翻了个白眼:“他觉得朕会废太子,劝明恒效仿唐太宗,发动政变,让朕当太上皇。” 周言安瞠目结舌,“定山,你现在这么勇了?老夫还是小看了你。” 于策揉了揉耳朵,放声大笑起来。他唯恐天下不乱,“明恒,你考虑一下定山说的,为师觉得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左文渊也想笑,但他看裴定山快被打趣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还是心软地打圆场:“也是这两个孩子关系好,明恒和定山从小一起长大,关心则乱,定山也是太担心明恒了。” 有人帮忙说话,裴定山顿时又支棱了起来,他理直气壮:“就是,明恒小时候可是叫我哥哥的,明恒就是从小到大天生讨人喜欢,我为他考虑不是很正常吗?” 沈明恒笑着道:“不是。” “啊?” 他突然开口,其他人都有些奇怪地看向他,什么不是?怎么就不是了? 沈明恒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不是天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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