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恒眨了眨眼:“要是我晚生几年,我就帮不上爹了,说不定,我就是不想让爹一个人这么辛苦,才急着当爹的儿子。” 他越是贴心,沈昱就越是难过,“你惯会贫嘴。” 眼见他们父子之间叙话,其他几人识相提出告辞。 于策起身,没忍住叹了口气:“明恒,这些年苦了你了。” 周言安拉着没反应过来还想继续留下来看戏的左文渊就走,“你的作战计划还没给我,快点去写。” 裴定山迟疑了一下,期期艾艾走到沈明恒面前,垂着头失落地说:“明恒,对不起。” 沈明恒:“?” 他问:“为什么道歉?因为我说我讨好你?那是我自己的选择,你又没做错。” 裴定山瘪嘴,懊恼道:“可是我是你哥哥,我应该早点发现的,我怎么可以让你……让你……” 他说不出那两个字。 那两个字,就不该放在沈明恒的身上。 沈明恒应该永远骄傲,永远高坐云端,只有其他人祈求他俯首的份。 沈明恒失笑,揶揄道:“那就罚你为我开疆扩土?” “我当然会!”裴定山表情十分认真:“你让我去哪,我就去哪。就算以后死了,到了地底下,我也还做你的将军。” 沈昱跳脚:“呸呸呸,大过年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呸!” * 大臣们散后,沈明恒拉着沈昱去看还在养伤的三皇子沈琅。 沈琅的腿是受了杖刑被硬生生打断的,虽然被重新接好,但太医说将来行走时难似常人。 他趴在床上,一声不吭。 他的生母宁妃一早便来了他的宫中照顾他,说是照顾,但凡事都有下人,她更多的起一个陪伴的作用。 ——沈琅接受不了身体有残缺,一副万念俱灰的神色,若非宁妃强硬叫人给他灌进去稀粥,或许早就饿死了。 宁妃见他这样也很心疼:“琅儿,别这样,你是皇子,即便真的……也不会有人敢嫌弃你的。” 她又何尝对沈昱没有怨怼? 那也是他亲生的儿子啊,她已接受沈琅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比不过沈明恒,可怎么就能这么残忍?未免太不公平。 可这深宫之中,隔墙有耳,让她即使心有不甘也不敢诉之于口。 沈琅别过脸,仍不发一言。 他其实还是很痛,但他咬着嘴唇,不肯发出一句痛呼。 是在坚持些什么?他也不知道,大抵还是有几分皇子的骄傲在吧。 “陛下到,太子殿下到。” 宫人通报声响起,宁妃吃了一惊,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但很快反应过来,好像也没什么值得欣喜,虽然很不情愿,但宁妃猜测来看三皇子八成是沈明恒提议的。 她带着宫人到殿门口跪地迎接,“见过陛下。” 待沈昱叫起后,她又低身一福,“见过太子殿下。” 先行君臣礼,再行长幼礼,沈明恒躬身作揖:“宁妃娘娘安。” 沈昱斜眼看着,心中莫名膈应,他总算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想让沈明恒见他这群女人了。 他当然可以一旨令下让沈明恒不用再行礼,但明恒不肯。 他儿子总是这样识礼知进退的。 沈昱又莫名开怀起来。 沈琅从床上支起半个身子,虚弱道:“儿臣见过父皇,不能起身行礼,还请父皇恕罪。” 沈昱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他,“这语气听起来,你心里有气啊?” “不敢。”沈琅低低地说道:“儿臣知罪,儿臣会娶徐国公的女儿,也会与万倩儿断绝关系。” “哦,这就不必了,朕已经下了旨,你与徐家婚约废除,那个万什么来着,你要实在喜欢,便也随你,朕不管了。”沈昱拉着沈明恒在椅子上坐下,随意又散漫。 沈琅闻言霍然抬头,目光难以置信,语气艰涩:“废除了?” 万家不过小门小户,哪里能和门庭赫奕的徐家相提并论?
第164章 明明明月是前身(21) 沈琅握紧了拳头, 将床单都揉皱成一团。 他语气晦涩不明:“父皇,你非得对儿臣这样残忍吗?” 沈昱冷笑一声:“不是如你所愿?朕看你也没多在乎这个婚约。” “陛下消消气。”宁妃忙为沈琅斡旋圆场:“琅儿已经知道错了,他与徐家闺女两情相悦, 方才还同臣妾说要同徐姑娘赔礼道歉呢。” 她语气轻柔地请求:“到底年幼, 不谙世事,此前一时被迷了眼。琅儿不该见色起意,臣妾也已说过他,但他心里只有徐姑娘一人,还请陛下成全。” 沈昱敷衍地“哦”了一声,也不嘲讽十六岁还算年幼的说法, “朕圣旨已下,你想让朕出尔反尔?” 沈琅情绪失衡, 忍不住胡言乱语:“父皇不如直接赐死儿臣?左右父皇也没打算给儿臣活路。” 沈昱积威甚重, 沈琅平日里定然是不敢这么说话的,但身体、精神上的连番打击让他实在有些崩溃。 他的母族不算最强势的, 也就比沈明恒、沈璟好一些。可沈明恒有沈昱的宠爱和大半个前朝的支持, 沈璟有沈明恒的另眼相待与自己的战功。 他有什么? 他好不容易为自己争取到了徐国公,父皇就连这个助力都不肯给他吗?明明他根本威胁不到皇兄的地位。 沈昱唯我独尊的性子,自然是受不得挑衅的, 他语气森然:“你要真这么想, 朕也不是不能成全你, 来人!” 沈琅心中慌了一瞬,他没想到沈明恒居然就这么看着,半点不求情。 皇兄不是一向以仁爱著称吗?往常父皇要罚他们,皇兄不是都会护着吗? 怎么现在, 还真任由父皇杀他不成? 宁妃惊呼一声慌忙跪倒:“陛下,陛下开恩, 请陛下看在琅儿病中脑子不清醒的份上,饶恕他这一回,臣妾定当严加管教,再不冒犯陛下。” “父皇,儿臣、儿臣……”沈琅顿时也仓皇起来,嗫嚅着想要求饶。 沈昱哂笑:“怎么,现在不是硬气的时候了?” 沈琅咽了口唾沫,只是少年人向来把自尊看得比天大,他语气软了许多,仍带着几分色厉内荏的嘴硬:“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住口!”宁妃打了他一巴掌,厉声道:“君臣父子,尊卑孝悌,这道理你不懂吗?” 沈昱不置可否,只当他们在演一出笑话,面上不辨喜怒,实则暗自用余光不住去看一旁的沈明恒。 他心里也正纳闷,按理而言沈明恒早该出言阻止他了,怎么今天不动如山? 难不成沈明恒不喜欢沈琅,所以才不愿意为他求情? 好哇,又多了一条取死的原因。 大概是见沈昱那句“来人”后就没了下文,沈琅又多了几分勇气,以为自己杀伐果断的父皇在面对子女的问题上终究还是下不去手。 他眼眶微红,放任自己宣泄心中的不甘:“儿臣说错了吗?父皇替儿臣解除婚约,究竟是因为觉得儿臣对不起徐姑娘,还是怕儿臣得了徐家的助力?” 沈昱揉了揉耳朵:“朕?怕?” 这话太过荒唐,甚至让他有些想笑。 沈昱失了耐心,“看在你是朕儿子的份上,朕赐你个全尸,白绫还是鸠酒?” “父皇?”沈琅不敢置信。 “不选?那朕替你选。曹长海,赐鸠酒。”沈昱抚了抚衣袖,起身负手在后,居高临下看着趴在床上的沈琅,冷淡道:“谢恩吧。” 曹长海应了声“是”,躬身下去准备了。 沈琅匍匐着往床铺内部缩了缩,看着沈昱说一不二的态度,终于后知后觉感受到了恐惧,“父皇,儿臣错了,父皇……” 宁妃也是拉着沈昱的衣摆苦苦哀求:“求陛下收回成命。” 沈昱拂开她的手,毫不留情地打算转身离开。 宁妃意识到向沈昱求情是没有用的,皇帝的心比石头还硬。 宁妃挪动膝盖调转方向,朝着沈明恒磕头便拜,哀凄道:“太子殿下,求您为琅儿说几句话吧,他是你的亲弟弟啊。” 倘若有人能让沈昱改变决定,非沈明恒莫属。 沈明恒侧身避让,躲到沈昱身后,“宁妃娘娘,这礼孤可受不起。” 他偏头看了一眼也正恳求望着他的沈琅,淡淡道:“孤可不觉得,三弟需要孤的求情。” 沈昱:“?” 沈昱不明觉厉,怎么明恒好像生气了? 不管,反正明恒肯定不会有错。 “太子殿下……” “皇兄……” 沈明恒抬手,打断了他们的恳求。 他嘴角含笑,眼中却没几分笑意,语调缓慢轻柔,他说:“沈琅,你不该用这种态度对父皇说话的,不该猜疑他,更不该质问他——孤从前会为你求情,操心你的学问、生活,因为你是父皇的儿子。倘若没有这层关系,你于孤而言,尚且不如路边的野狗——听明白了吗?” 沈明恒语气并不严厉,但沈琅却直愣愣打了个寒颤,瑟缩道:“听、听明白了。” 他的这位皇兄素来带着三分温和,他从不知,原来当沈明恒冷下脸来的时候,其威势丝毫不弱于父皇。 沈昱可不觉得沈明恒这幅姿态吓人,他受用极了,嘴角的笑容像是要咧到耳边,怎么都收不回来。 恰在这时,曹长海端着一杯酒上来,他躬身,请示般地唤了一声:“陛下?” 仿佛只要沈昱一声令下,他就会把酒递到沈琅嘴边。 宁妃“啊”地惊叫了一声,飞扑往前想要打翻酒杯,然而还未靠近便被宫女拉住。她眼泪簌簌流下,脱力般的瘫倒在宫女怀中,仿佛全身都失去了力气,唯有眼睛能动。 沈明恒端起酒杯慢慢靠近沈琅。 曹长海看向沈昱,果不其然沈昱没有任何意见,一副任沈明恒施为的宠溺模样。 宁妃被禁锢住的身体轻微颤抖,她喃喃地请求:“不要,不要……” “皇兄……”沈琅眼睁睁地看着沈明恒走进,瞳孔都因为恐惧而放大。 沈明恒走到床边,停住脚步。 在几乎凝滞的气氛中,他将杯子递出,而后手腕微动,酒杯缓缓倾倒。 清亮的酒水自半空落下,染湿了被子。 沈明恒松开手,酒杯落在床上,顺着凹凸不平的被单滚落在地,发出“叮当”清脆声响。 沈琅手臂支撑不住,他倒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这才发觉自己刚刚因为紧张甚至都忘记了呼吸。 宁妃也像是死去活来了一遍,她突然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开宫女,向前抱住沈琅,声音哽咽:“母妃在,琅儿别怕,没事了,母妃在呢。” 沈明恒静静地看着他们,等他们情绪平静了一会儿,才说道:“这是孤最后一次帮你,三弟,沈琅,今日之后,三思而后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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