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昱不看他,他拍了拍徐展泰的肩膀, “老三的事朕听说了,这王八蛋自己求的婚约又不当回事,是我们家对不起你闺女,朕让他给你赔罪。如果你想的话,朕让他亲自上门,给你闺女赔罪。” 徐展泰看到三皇子时便吓了一跳,听到这话更是胆战心惊。 他“扑通”一声重重跪倒:“陛下,臣万万不敢。” 身为一个还没活够的臣子,他有几条命敢让皇子给他赔罪? ……虽然他在家里经常痛骂沈琅说要拿刀砍了他。 沈昱板着脸,显得凶神恶煞:“嫌朕打得轻了?怕什么,朕又不是不讲理的人,喻季元,把老三拖出去,再打二十棍!” 气若游丝的沈琅闻言如同被扔上案板的鱼,剧烈地挣扎起来:“父皇,父皇,儿臣知错了,求您饶了儿臣。” 喻季元可不管他哭得有多惨,捂住他的嘴巴就要将他拖走。 徐展泰也吓得瑟瑟发抖:“陛下,求陛下开恩,三皇子也是年幼无知,臣想这其中大抵有误会。” 开玩笑,要是真把三皇子打死了,万一以后沈昱老了突然怀念起几个儿子承欢膝下的日子,他搭上九族都不够砍的。 沈明恒听着耳边乱糟糟的声音,无奈扶额:“喻统领,还请等一等。” “冷酷无情、对任何求饶都不为所动”的喻季元放慢了脚步,他悄悄用余光看了看沈昱的神色,见并无反对之色,于是了然地站住不动了。 在这皇宫里,不听沈昱的话或许没事,不听沈明恒的命令?漫天神佛都救不了。 “你也要给这混账求情?”沈昱神色不满。 沈明恒叹了口气:“父皇,儿臣还什么都没说。” 怎么这么快就给他下判书。 沈明恒微微躬身,将徐展泰搀扶起来,笑了笑道:“徐叔,孤与父皇昨日出宫才听闻此事,此前多有疏忽,实在抱歉。三皇子无理,与令嫒的婚约一笔勾销,父皇已拟好旨意,只是还有一个问题……” ——他们确实是才知道这件事,一知道就立刻处理了,万万不存在包庇罪魁祸首或是什么别的成算。 分明都是表达歉意,沈明恒说话就是比沈昱好听。 徐展泰松了口气,听到后半段又紧张起来:“什么问题?” 沈明恒轻笑一声:“父皇欲封令嫒为县主,徐叔觉得,‘洛’这一字如何呢?” 洛水有神女,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就算徐展泰没什么文化,这知道这是极好的字。 更何况,当今陛下没什么血脉亲人存于世,公主们又还小不曾出嫁,本朝还没封过县主。 徐展泰大喜:“多谢陛下,多谢太子殿下。” 沈明恒冲他眨了眨眼:“既然徐叔满意‘洛’字,可要先行回去准备?传旨官稍后便到。” “是,臣这就告退。”徐展泰潦草行了一个告退礼,便迫不及待退出来御书房,沈昱能看到他在刚走出大门后就蹦了三尺高。 沈昱:“……” 一点都不稳重,沈昱嫌弃。 “父皇。”沈明恒的声音幽幽响起:“你是不是该先为三弟请太医。” 沈昱一脸诧异:“请太医的话,我还专程打断他的腿做什么?” 他想到小摊上百姓们认为皇子都是为非作歹的就生气,他沈昱要证明,就算是皇子犯了错,那也是要打断腿的! 沈明恒没理他,“喻统领,你带三皇子下去吧,给他请个太医。” 喻季元看了沈昱一眼,而后躬身应“是”,把三皇子拖了出去。 沈昱没有反对,但看着喻季元吧沈琅带走,他神色郁郁:“朕管教自己儿子,你也要管?” “父皇!” “行行行,都听你的还不行吗……下次朕最多只打断他们一条腿。” 沈明恒哭笑不得:“爹,我又没说不行。” “啊?”沈昱挠了挠头,试探问:“你不生气?” 沈明恒挺照顾这几个弟弟的,老四老五打着置他于死地的念头,他都不责怪他们。 沈明恒不假思索:“我当然是站在爹这一边,这次确实是三弟过分了。” 沈昱重新振奋起来:“我就知道你是爹的好儿子。” 他差点也蹦了起来,但是他忍住了。 他是一个稳重的父亲。 “爹。”沈明恒拉着沈昱坐下,摆出促膝长谈的架势:“我想和你谈谈对弟弟们的安排。” 他将来一定会是皇帝,那他这些弟弟们呢?是在京城当个闲散王爷,还是领一份官职? 沈昱眼也不眨,连迟疑都无:“都听你的,你想怎么处理?” 沈明恒思忖着说:“我想封他们为藩王,领兵驻守边疆,给他们屯兵之权,只要无需朝廷负担粮草,他们也可以对外动兵,能有多大的土地,全看他们自己的本事。” 沈昱这次没忍住,他从椅子上蹦了起来,震惊地确认道:“你说什么?你认真的吗?” 沈明恒问:“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沈昱顿时急躁了起来,“军权给出去容易收回来难,万一他们造反怎么办?” 沈明恒“啊”了一声:“爹,我应该还没那么无能。” “就算他们不造反,他们的子孙后代也可能造反!” “儿孙自有儿孙福,假使我后代之中有人不争气,我宁愿江山被其他兄弟抢去,也好过被外族夺走。” 沈昱仍是不愿意,他就希望皇位一直都是明恒的,人不能一直活着,那就给明恒的后人,直至千秋万代。 沈昱抗议道:“为什么一定要他们?你想开疆扩土,大夏的将军不够你用吗?裴定山、叶鸣谦都很年轻啊?不够我们再找。” 沈明恒无奈:“可总不能因为他们是皇子,是你的儿子我的弟弟,就不许他们建功立业吧?” “你都愿意白养他们了,他们还想怎么样!”沈昱愣了一下,蓦然反应过来,“对啊,凭什么让你白养他们?” 沈明恒:“……” 又不让他们干活,又不想他们白吃。 那要让他们怎么做?难不成饿死吗? 沈明恒叹了口气:“就算是一直留在京城,有本事的皇子还是会造反的。” 就算是乞丐,该造反还是会造反。 沈明恒看得很开:“父皇,我从前便和你说过,世界上不会有千秋万代的帝王。一代有一代的使命,只希望在你我在位时,百姓能够过得好,那就已经足够。” 沈昱总是很轻易被沈明恒说服,他做最后的尝试和挣扎:“边境危险,戎马喋血,稍有不慎就命丧沙场,你舍得?” 沈明恒道:“我想让弟弟们自己选,他们年纪也不小了,该为自己选择以后的路了。五弟七弟喜文,便让他们在朝中领个官职,但是阿璟,我想纵然危险,他应该也会想当一个大将军。” “谁还管他们喜欢什么?”沈昱嘀咕。 “父皇!”沈明恒觉得,没在他爹这样明目张胆的偏爱中变成一个纨绔,他也挺厉害的。 沈昱理直气壮:“本来就是,他们还敢抗命不成?那就是不忠不孝,而且,我也没问过你想不想当皇帝啊!” 这话相当于扔了一坨屎给他们,还要说一声长者赐不可辞必须收下,完了一指沈明恒说人家都没拒绝。 而沈明恒捧着一箱金子,沈昱还歉疚地说实在抱歉剥夺了你烦恼的权利。 沈明恒:“……” 自己的弟弟们摊上这么一个不靠谱的父亲,如果他还不多为他们考虑一下,那弟弟们多可怜? 沈明恒叹气:“父皇,你也对弟弟们好些。” 他知道这其中多少也有些是沈昱有意为之,以最冷酷的态度,断绝所有皇子生出不该有的奢望。 也使他们全都受沈明恒的恩情,日后也能听话些。 反正,沈昱已经在长子身上体验过了所有的父子情深,早就过了慈父的瘾。毕竟有珠玉在前,自然看不上其他那些傻乎乎的儿子。 沈明恒心里都清楚,但他生来一副柔软心肠,难免对其共情。 沈昱敷衍:“年后,年后再说。” 逃避可耻但有用,说不定年后沈明恒就忘了呢。
第160章 明明明月是前身(17) 瑞雪兆丰年。 雪落了一夜, 第二日皇宫里银装素裹。 大地是白色的,但屋檐下已经挂上了红色的灯笼,窗户上也贴好了窗花。漫天雪白中多了几点红, 无需锣鼓, 好像自然便热闹了起来。 自寅时开城门,京城的街道上便车马粼粼络绎不绝。访友、归家、采购年礼,仿佛一年的繁华全在此刻毫无保留绽放。 今日没有太阳,天暗的早,沿街早早便亮起了彩灯,璀璨而夺目。 皇宫的年宴在傍晚日落后才开始, 但宫中一早就开始准备了。 申正初刻,百官使者皆入座完毕, 中和韶乐起奏, 皇帝携诸皇子入场。 除腿断了的三皇子外,其余皇子皆分列皇帝身后, 依次行礼入席, 唯有沈明恒始终站在沈昱身边,与他一同接受百官朝拜。 “参见陛下,参见太子殿下。”众人俯首。 而后沈明恒也侧身行礼:“参见父皇。” “免礼。”沈昱话音还未落下, 已经伸手将沈明恒拉了起来。 皇帝照例要在年宴初始致辞, 沈昱最不耐烦说些歌功颂德的虚话, 然而毕竟有外来使臣在场,周言安专程写了稿子叮嘱沈昱背下。 但是沈昱在进殿前才扫了几眼。 他记忆力也没好到这样短的时间就能记下这上千字,背完前面一段就忘得七七八八了。 沈昱装作看不见周言安控诉的目光,干脆结束:“今日是除夕夜宴, 诸位无需拘束,动筷吧。” 待他落下第一筷子, 底下这才纷纷动筷。 乐声再起,宫人上汤膳,舞者也随之入殿。 借着乐声的遮挡,底下群臣、皇帝与太子也交头接耳了起来,周围渐渐掺杂起了细细密密的私语声。 不算吵闹,但恰到好处地驱散了方才肃穆而正式的气氛,显出几分宾主尽欢的热闹来。 一曲舞毕,有宫人鱼贯而入,撤去旧碟换上新菜,这中间的间隙便是推杯换盏、向上敬酒的好时机了。 “小王西涿国黎潜,恭祝大夏陛下万福。”使臣的位子中有人起身敬酒。 沈昱冲他遥遥举了举杯。 黎潜一饮而尽,也不坐下,又为自己倒了一杯酒。 他的官话说得不算流畅,除了那句背熟的祝福词,其余还带着生涩的口音:“大夏太子,看见你平安无事,康泰一如往昔,是今年上神给西涿国最好的赐福。” 西涿国有自己的信仰,他们称之为“上神”。 沈昱翻了个白眼。 你们又不过新年,上神赐什么福?而且,我儿子关你们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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