黏滑的酱汁裹在齿尖,叫人吮指。 豆腐外面的脆皮甜酸可口,咬下去时,又是豆腐内里的松散口感。 一口一个。 简单又美味。 他心满意足端起这道“糖醋豆腐”送到书房。 随后还温了壶好酒。 书房早已修缮完毕,他从侧门走回正房那边,来到床沿跪下,翻箱倒柜找出个红木衣箧。 箱子里面赫然是套朱红衣物。 是他成亲那日穿的喜服。 初棠抱着嫁衣起身。 他迟疑片刻,看向眼窗外叶影。 随后窸窸窣窣解开腰带。 外袍刷地滑落地,夜里好似刮来阵风,叫簇拥的叶团摇晃了几下。 初棠若有所思,走过去带上窗,磨蹭半天功夫,终于换好这套厚重繁琐的嫁装。 最后,重新回到书房静候。 * 是夜,月上枝头。 府邸四处掌灯,簌簌脚步声给幽寂的青石板镀上层热闹,也将霜寒潮气撞得稀薄。 程立雪推开书房门。 房中人似在等他。 这次倒是没有特别装饰,唯有两盏烛光映照,那人一身嫁衣背对门口,窈窈身姿被烛光晃得朦胧。 不饰一物,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明艳动人。 程立雪看得微微晃神。 有那么一瞬,他想起成婚那夜,那个怯生生坐在床沿的小哥儿。 他眼角轻跳,旋即收回视线,径直越过初棠,坐下翻开书案的卷册。 听到脚步声,初棠惊喜转身,却见那人径直从他身侧走过。 初棠的笑僵滞在脸颊:“……” 不是,我都换回嫁装了,怎么眉眼都不带动一下?要不要这么冷静自持,你是不是—— 他蓦然想起阿绛的话:不能人事? 这…… 初棠明目张胆上下打量程立雪。 最后得出结论:不能够吧,按理说这死人应该一夜七次都不成问题呀。 呸! 他指尖燥热揉了揉,想什么呢! 但计划已提上,没有半途而废的理儿,初棠也唯有勉为其难、迎难而上继续“煽风点火”。 他走过去,来到人跟前。 心中自我劝服片刻,终是视死如归般蹲下,大义凛然似要为至高无上的荣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初棠吐出点气息,沉沉点头。 随后双手交叠搭在程立雪腿上,再枕上自己的下巴,歪着脑袋,亮出双澄澈乖软的眸,伸手勾勾人的尾指:“我们都没圆房。” 软棉挠人的话音声声落地。 “……” 程立雪眸光微滞垂头。 只瞧见初棠乌黑明亮的眼。 随后那人眼睑溢出点绯色,含羞带怯,柔柔糯糯道:“我们现在来圆房吧。” 这一声邀请后。 程立雪蓦地抽开手。 初棠望着空空如也的手,肉眼可见地失意,他嘟囔了声,又伸出手指挠了挠程立雪掌心。 “真的不来吗?” “程公子?” “夫君大人?” 好半天,整个书房只有他模糊的回音。 怎么回事? 怎么撩不动啊? 这没道理呀! 初棠气馁一息,又打起精神来,他小小挪挪脚,挨得更近些殷勤唤道:“哥哥。” “你怎么了?我不是哥哥的小甜甜了吗?这点愿望都不满足我?” 漫长的寂静终于换来一声回应。 “小甜甜?” 初棠吁气,死人,终于有反应了咩! 他转而挽出个甜甜的笑:“是呀!你昨夜梦呓,抓着我的手喊我糖糖,糖不是甜的吗?” “不急于一时。” 初棠哑然:“……” 急!很急!非常急!十万火急好吗?你这小鱼儿不上钩,我可怎么进行下一步! 思忖片刻。 初棠突然掩脸落泪:“唉,感情淡了,那我走呗。” 他胸有成竹迈腿,连走两步,那人却还是没反应。 初棠:“……” 初棠深深吸气:“我真走咯。” 依然没得到回应。 莫非欲擒故纵这招已经失效吗? 嘶…… 程立雪你搞什么飞机呀! 初棠皱着小脸蹙眉。 陷入沉思的人,忽地明朗两分。 他状若可惜,幽幽摊手,旋即开始阴阳怪气道:“这个哥哥不行,不是他的错,是我的错。” “我应该换个哥哥圆房去。” 他晾在半空的手,骤然被人抓住。 冰凉的手攥实他腕部,不容拒绝那般,将他往回扯了去,初棠也顺势跌进个熟悉的怀抱。 埋头在人胸侧,他情不自禁偷笑,果然还是激将法奏效快。 属于程立雪的气息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烛光明晃晃,照落那人冷若冰霜的脸,本该冷清不食人间烟火,偏生却因眸中浓重的戾色而略显割裂。 “你想找谁?” 声色一如既往不愠不怒,但却叫人倍感压迫。 初棠听得也慌乱一刹,果然是兵行险招,但很快便回想自己的计划,他咬唇摇摇头,怯怯回了句:“不找谁呀。” “不过咱们要先玩个游戏。” 说罢还伸手往人颈脖软软一耷:“好不好嘛?” 直勾勾地撒娇:“玩游戏。” 没办法,所谓大丈夫能屈能伸,不外如是,一切都是为了来日的逍遥快活! 初棠心中如上自我劝慰道。 窗外掠过抹剪影。 这一切无疑落入初棠余光,他轻呵气,程立雪也没有说话,大抵算是默认。 他即刻从怀里掏出根软绳。 初棠把人的手交叠绕到椅子背后,一圈又一圈捆起来,最后打下两个结实的结子。 “好啦。” 他好整以暇拍拍手,转身拿起案桌上还温着的豆腐,夹起一块:“来,张嘴,啊。” 程立雪:“……” 初棠见人唇线严丝合缝:“不吃吗?” “合卺酒总要喝吧?” 他转身倒来两杯温酒,双手自顾自交杯:“我们成亲那天,都没喝过合卺酒。” 酒杯杯口抵在两人唇沿。 程立雪目光平静凝望他,那一刻,他觉得这双眼深邃得好似要将他置于万丈深渊。 甚至有瞬间的错觉,他觉得他都知道。 初棠凝神抿酒,自顾自叹道,八成是心虚多虑了,想什么呢。 他只抿了一点。 倒是程立雪一口饮尽。 房中又恢复片宁静。 初棠意兴阑珊从人腿上爬下来。 “其实。” “嗯?”他解开腰间的喜服束带,“其实什么?” “我可以挣开。” 嫁衣外袍倏然落地。 初棠抬脚跨过,来到程立雪跟前,微微低头,眼中露出抹狡黠的光,笑嘻嘻开口:“我当然猜到,所以我在绳子上动过手脚。” “绳子被我涂了半夏。” “合卺酒里有曼陀罗花。” “房中的香炉里,我还加了些安神散。” 好似心生愧疚,他双手捧上程立雪的脸:“程公子,睡一觉就忘了我吧,这几个月的时光便当作是场梦。” 程立雪倾尽全力别开头。 初棠错愕。 好似直至此刻他才恍惚反应过来,从前的程立雪从不会这么强硬拒绝他。 他蓦地哽咽一下,滞涩失笑:“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好瘆人哦,我胆儿很小的,不禁吓。” “我走啦。” 初棠指尖拍拍程立雪肩膀:“拜拜咯。” 语毕。 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书房两截红烛高燃如淌泪。 * 立冬的夜迎来今年的第一场雪。 院外有轻微的动静,大抵是有人搬东西,书房连接主房,他并没有走出去。 不知外面人在做些什么,当然他也无心留意。 大黄小跑进门,甩甩毛发上的碎雪,来到那厢收拾包袱的人身旁。 它拱拱人,松开嘴。 一株满是薄霜的海棠花掉落。 “大冬天的,到底哪来的海棠花呀?” 初棠收拾包袱的手骤然顿顿,狐疑捡起那株花,但也没多纠结,片刻后随意放到桌面,开始布置现场,混淆视听。 他把几件寻常男子的装扮藏进被褥里,只露出一角,紧接着便换上套女裙藏进床底。 不消多时。 院外果然迎来阵繁乱的脚步声。 “快找!四处找!务必把人找出来!” 大黄还在床外趴着,初棠见状,连忙把大黄连拖带拽抓进床底。 房门被人推开。 透过缝隙,能看清进来不少人,眼见程立雪那双纤尘不染的靴子来床沿,初棠的心也瞬间提到嗓子眼。 他死死捂住大黄的嘴。 生怕大黄发出半点儿声响叫人前功尽弃。 簌地声。 好似是被子被掀开。 随后便见件男式外袍倏然落地。 大黄却似发现新奇玩具那般,伸出爪子便要去掏来,吓得初棠猛地握住那只爪子。 尖利的指甲把他扎了扎,痛得人“有苦难言”,咬着唇,生怕发出半点儿声响。 幸好,也是有惊无险。 …… 门外扑进几个惊慌失措的下人,颤颤巍巍跪向那个白色身影:“回公子,府中已翻遍,找不到正君。” 话毕。 偌大的寝殿,四周的空气,因那人冷冽的气息被冻得越发稀薄。 一时之间叫所有人都似喘不上气来。 不过片刻又有人跌进来:“公子,您的爱犬也失踪了。” 这话恍若幻听。 程管家不可思议皱眉。 “你说什么?” “小的说公子的爱犬也不见了。” 程管家不知自己是怒极反笑,还是被逗笑的,总之便是哭笑不得:“一群废物还愣着做什么?出去找!方圆百里,寸草都别放过!尤其是男子,正君可能伪装成男子,多留意下。” “是是是。” 人群作鸟兽散。 府中人马倾巢出动。 瞬间便剩下寥寥数人。 程管家四处张望,终于在角落发现点异样,他走过去,又折返:“公子,发现封信。” “信?” 微哑的嗓音响起。 程立雪回眸,果然是封信,信封是五个娟秀字迹 ——程公子親啟。 他接过信封拆开,抽出里面的信纸。 纸张上有点尾指大小的皱褶,像是被水迹侵染过留下的痕迹。 字字句句缓缓映入眼帘。 [程公子: 見字如晤,展信舒顏。 我讀書不多,也知相互扶持固然是好的,但我更崇尚,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真的很抱歉,四季更迭輪轉,沒有誰會為誰停留,夏至海棠,怎麼可能盛開在冬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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