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豌轻“啊”了一声:“你说那些鬼片?” 他低声道:“可是,其实都是真的发生过的呀。” 壶山的树在山道两侧自由生长,枝丫繁茂,头顶,枫树是如血的殷红,早间的山风吹过,它们在雾气中显露出几分轮廓。 江麓的表情微变。 陈彻来劲了:“还要走好久,干脆讲几个鬼故事?事先声明,我的故事可是很吓人很吓人的。” 江麓扯了扯商泊云的衣角。 “害怕啊?”商泊云眼睛里攒着笑。 江麓定神:“没,我想吃巧克力。” 商泊云看得分明,心领神会地照顾了小江同学的自尊心。 前头,陈彻已经先开了腔。
第63章 “我这个故事, 恰好也发生在秋游的时候,恰好也是四个人。”陈彻压着声音。 “前不久,我有几个朋友约着爬壶山, 那会儿壶山的红叶比现在还好看。” “他们四个人趁着早上人少, 五六点雾蒙蒙地就出发了。” 陈彻一抬眼:“哎!又巧了,就是现在这么大的雾。” “嘶啦”一声, 江麓的指尖不由得颤了颤, 商泊云把巧克力的包装袋撕开,放在了他手里。 江麓心神稍定, 听故事而已, “好不容易爬到了山顶, 天还黑的,不见亮。这四个人寻思着先吃点东西吧,去了山顶的小餐馆。” 江麓咬了口巧克力, 榛子的, 嚼的时候发出点轻微的声响,奇异地和心跳声凑到了一块。 “早餐店老板搁那蒸包子呢, 见客人这么多, 先上了碗筷。” “那朋友说:‘老板,数错了, 你怎么上了五副碗筷?’” 榛子在牙关里磨得没了声响,江麓记得来夜爬的只有四个人。 雾气里, 枫叶的轮廓反倒越来越模糊了, 越往上爬, 温度越冷, 雾气越大,太阳这会儿还在云里藏着。 “老板数了数, 连忙道歉。” 陈彻的身形已经隐没在前方雾里,阴沉的声音随风流过:“然后,他就拿走了两副。” 江麓觉得不对劲,下意识开始做加减法。 “其实……我们这里,也只有三个人。” 一道很低的声音擦着耳朵响起,江麓一愣,凉意爬了上来,他飞速扭过头,悚然地看向声音的来源。 商泊云突然变了表情,惊呼声中,江麓只觉得脚下一空,他向后倒去。 商泊云眼疾手快地接住了他。 “吓到你了?”商泊云把江麓扶了起来,语气带着点懊恼。 江麓回过神,没吃完的半块巧克力已经飞了出去,沿着山道咕噜噜滚得没了踪影。 手心蓦地渗出冷汗,他惊魂未定,眼睛很缓慢地眨了眨。 陈彻回过头来,哈哈大笑:“谁被吓到了?” 笑声在雾气里头乱飞。 “……我没事。”声音很轻,有点儿抖。 江麓挣了挣手,自己站直了。 朦朦的雾里,走在前面的人看不真切,江麓没再理商泊云,自己继续沿着山道往上了。 陈彻的故事还在脑子里转,一样的壶山,一样的四个人。 空气是冷的,商泊云那句话也是凉飕飕的。 江麓觉得雾气都往袖口里钻,在四肢之间游荡。 商泊云看着前头那个瑟缩的背影,意识到自己闯祸了,他快步跟了上去。 “走得一瘸一拐的,脚崴了?” 脚踝那里钻心的疼,江麓拿后脑勺对着他,语气有点闷:“还不都是因为你。” “那先休息一下。”商泊云拉住了他,把人带到了旁边的石凳上,“别用后脑勺说话啊。” 他回想了一下江麓刚刚瘸着的姿势,蹲身卷起了江麓右腿的裤脚。 湿凉的雾气瞬间就贴上了裸露的肌肤,江麓往后缩了缩,被商泊云按住了。 他把江麓的袜边也往下褪了点。 “崴了这里?” 江麓点点头,就见商泊云把背包放了下来,拉开侧链,拿出了一支药油。 他把淡金色的药油先在手里揉了几下。 “气味有点冲,涂上去还有点儿辣。” 和好的那个周末之后,两个人的关系确实已经往前跃了一大步,尽管还差最后一点儿挑明的时机——商泊云想郑重点——但他已经忍不住把“从前”的习惯暴露出来了。 某些时刻之后养成的照顾人的习惯。 江麓想说自己涂,脚踝已经被商泊云自然而然地握住了。 捂热的药油覆了上去,这会儿内疚得不行的商狗子低垂着眼,控制着力道,一圈一圈地揉着江麓的脚踝。 还好崴得不算很严重。商泊云闷闷地想。 * 脚踝是凉的,这人的掌心无时无刻都热。 对比太明显了,让江麓泛起轻微的异样感。 他眼眶疼得发红,压着声音说:“商泊云,你轻点儿。” 商泊云的手一顿。 过了几秒,他才迟缓地应了一声,继续闷头揉药了。 从前总觉得江麓的手好看,弹钢琴的人,骨节修长,腕骨微凸,和手背连成了一条漂亮的弧线,连指甲都是常年保持着圆润的粉色轮廓。 脚踝——位置算得上隐秘,可也并非无从得见,譬如二十六岁时的那些夜晚,又譬如现在。 这会儿在他手里握着,和春日的削竹似的,绷紧的线条干净漂亮。 大拇指忍不住动了下,不轻不重地在踝骨上按了一圈。药油的触感黏腻,贴在两个人的肌肤之间。 江麓看着那只握住自己的手,眼睫颤了颤,忍不住出声打断他:“可以了。” 商泊云垂眸,很快松开了手。 前面的两个人溜了回来。 “怎么突然掉队了。”陈彻拂开雾气,气喘吁吁,“我还以为你俩被我的故事吓得跑下山了。” 商泊云拿了张纸擦手,顺便把背包递给了陈彻。 “我背这个?” “里面一半都是你要吃的。” “那好吧……”陈彻哼哼唧唧,就见商泊云背过身,蹲在了江麓的面前。 “江麓,你怎么了?崴到脚了?” 陈彻瞪大了眼睛。 “嗯,不过我走慢点儿,也可以爬上去。”江麓说。 “别逞强。过会儿都要肿得和包子一样了。”商泊云哼笑了声,“再说,我背得动你。” 自尊心扑面而来,江麓甚至从商泊云的声音里听出了点跃跃欲试。 脚下稍一用力,想走几步试试,痛意锥心,商泊云见此,手向后伸去,把他带了过来。 “哎——” 江麓没想到他起得这么快,很小地惊呼了声。 “我还是有点重量的。”他不得不强调。 “嗯嗯嗯。”商泊云声音敷衍,随意把背上的人掂了几下。 “估计还要一个半小时到山上,过会儿我们换着背吧?”郝豌在一旁建议。 江麓不想再多麻烦人:“我过会儿就自己……” 商泊云接话接得斩钉截铁,直接把江麓的话堵了回去:“没事。我一个人就行了。” 郝豌若有所思,没再说什么。 * 平心而论,江麓的体型一直偏瘦,这一点商泊云早有认知。二十六岁的江麓也是瘦削的身型,所以他轻易就能够把人打横抱起,然后笑嘻嘻地听那个人轻斥低呼。 “抓紧了,这次要是摔下去,我们就真去不了山上了。”商泊云慢悠悠道。 江麓却没商泊云那么心安理得,自己再如何也是将近一米八的个子,这么大个人总不是白长的。 但商泊云的脾气,有时候有点儿狗倔,江麓转念一想,崴脚确实也有商泊云的责任,遂把手很乖顺地搭在了商泊云的肩上,抱紧了他的脖子。 手臂垂在了颈侧,呼吸也变得很近了。 准确的说,是江麓的呼吸,就和商泊云的耳朵隔了点距离。 商泊云嘴角勾了勾,背着人往山上走。 折腾了大半天,太阳终于从雾里照了出来,前面的路变得清晰起来。 江麓喜欢晒太阳,身下背上都暖乎乎的,那会儿心惊胆战的感觉也跟着慢慢消失了。 “才知道你怕鬼。” 商泊云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也不是一开始就怕。”江麓说。 商泊云来了兴趣:“那是什么时候怕的。不是一般小时候才怕么?你看陈彻,小学还被鬼故事吓得哭,现在就可以讲鬼故事吓你。” “首先,始作俑者是你。”江麓伏在他肩膀上淡声道,“你那会儿是故意吓我的。” 商泊云这会儿从懊悔里恢复过来了:“我将功补过?等会儿去了寺里,我在菩萨面前替你求一求,让菩萨保佑你不怕鬼。” 江麓拿他没辙,却没忍住弯了弯眼睛。 “小时候偷跑去了山上,找不到路。”江麓继续道,“下了很大的雨,风也呼呼地吹,我一个人躲着,动也不敢动,觉得四面八方都是怪物。” “后来夜深了,我终于被人发现了。回来生了次病,做了好几天噩梦。” “你还会偷偷地去山上玩?”商泊云有些好奇,“看不出来啊。” “我也有童年的好不好。”江麓长睫低垂,声音里带了点抱怨。 “行。江小朋友,这次的山上没怪物了。”商泊云笑了笑。 胸膛贴着这个人的后背,热意和心跳声都清晰,江麓想起很多年前瑟缩在榕谷的山路时淋的雨。 没见到妈妈,山路太长,林木太高耸,在风里张牙舞爪。 他只记得老纪找到他时打了把红蘑菇似的伞,还有那份被孤独放大的恐惧。 做过的噩梦早就忘得干干净净,最后留下了一个怕鬼的毛病。 他的手不自觉地蜷缩,选择不再去想以前的事。 前面有菩萨,世上没有鬼。 “我的脚没那么疼了,过会儿放我下来走吧。”江麓说。 商泊云“唔”了声,江麓一听就知道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手臂微微用力一夹,商泊云“嗷”了一声。 “我说,过会儿我可以自己走。”江麓一字一顿。 “听到了。”商泊云喘出口气来,“刚刚差点没勒死我。” “真的?勒疼你脖子了吗?”江麓低下头去看,恰好对上商泊云侧过的脸。 雾气中,许多事物都看不真切,这样的距离里,只有彼此的脸无比清晰,从江麓的角度,能看到这个人的鼻梁有很优越的高度与弧线,要是他愿意,都可以去捏一捏商泊云鼻梁的真假。 “骗你的。”商泊云露出笑来,“虽然流氓罪已经废掉了,但也别想着趁机揩我油。” “……” 小气鬼商泊云。 累死他算了。 江麓的手虚虚地搭着,尽量不把脑袋的重量也搁在商泊云的肩膀上。 太阳正以缓慢的速度从云雾中显露身形,将要来临的冬天,在满山铺陈的红叶里也不显得冷清,往前几步台阶,陈彻和郝豌偶尔回头,确认后面两个人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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