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给我拿昨儿接的竹露来。”锦美人的嗓音也有些不辨男女。 月亮门后的盯梢走了,他便也遣离了侍从,走到浅池边,递出药锄给单染拉着上岸。 单染怪不好意思的,就想着一股脑上来,但冷水泡得他双足无力,刚踩地上便向前栽去。 锦美人立即横过药锄挡在身前,单染更大呼不好,抓住锄杆稳住身形,两人一时间只注意于横着的长杆上,待抬眸时,再撞上了目光。 裙衣轻轻扫过雪面,单染仓皇间踢翻了地上的灯笼,那烛火淹在雪里很快就熄灭了。 少年身形的两位均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一刹的慌张,但很快锦美人笑道:“方才多有冒犯,还望见谅,殿下躲在蒹葭后,我还当是一只小鹭鸶鸟儿呢。” 青烟升上几寸,消散在月色里。 乌须唏嘘道:“这相见多美,最后怎会……” 看了眼已望着这画面入神的两位仙君,借着影壁退入黑暗中。 冥君望了望天色,觉得时候差不多了,便要离开,才走了不远,心中就暗道,这尾巴又跟上来了。 “你也有跟着本君跑场子的兴致么?”乌须对默默不语跟来的阿瓜道。 阿瓜则像是学聪明了点,知道找话题了,说:“我想知道,你方才没说完的……最后如何了?” “相遇如此之好,收梢却大多相似。”冥君道,“只是于世人而言,一生就如顺水而下,无法回头,倒也能在最后,安然地道声只是惘然罢了。” 阿瓜观他神色,仅仅是在感叹世间收场。 “……你要去哪里?”阿瓜突然问道。 “你不能猜到吗?”乌须挑眉:“本君要去云盖宗。” 阿瓜眼睫剧颤,慢慢将袖子推上去,冥君却道:“本君要寻的念珠必定要未与旁他的灵力相融,若是掺了其他灵力,便会导致开启有误,得不偿失。” 软袖垂了下来,阿瓜默默不语,半晌后才道:“不是说好,我去么。” “拿你取乐罢了。”乌须无所谓摆手,“本君自己的事情,若非万不得已,不会借他人之手完成,毕竟谁也不知经了几道手,中途又会生出怎样的乱子。” “所以,云盖宗本君要亲自去。” 他上下瞧了一遍阿瓜,这朴素衣衫下的身体细瘦如少年,仿佛轻易便能将其拿捏。 但乌须对其不过一时的兴趣,如今要开始操办正事,倒觉没必要在此人身上耽误时间。 “我可否……”阿瓜艰涩道:“一同去?” “那你要给我个理由。”乌须眯眼道:“总不能是因为你亦对纪宗主的姿容好奇,要一探究竟?” 他如此自然地提及纪宗主,语调稀松平常,坦荡地承认着对纪沉关的欣赏,但又好似仅仅是停留在对故友的赞扬上,未见半分的回避与压抑。 阿瓜再度拿不稳乌须的记忆情况。 假如他不记得,玄微并不会强求他想起。 可假如他记得—— 那么纪沉关就如同脉脉流水,淌过磐石也自然,流过心房也自然。
第四十六章 云盖宗距皇城若以马车赶路,足要花上七八日的功夫,且还是在路途顺利的前提下。 若是遇风雨拦路,非得走上十余日不可。 乌须君坐在云上乘风而行,人世的大小城镇在夜色里酣然睡去。 广袤的土地覆上白衣,延绵到视野的尽处,月掩云后,星子寥落。 他怀中灯笼里的烛火在风中摇曳,将灭未灭。 像是方才撇下阿瓜时,他望过来的那双闪烁着水光的眼睛。 冥主两只手搭在灯笼上,打了个哈切。 他困得厉害,更无心去猜想这位“阿瓜”的心思。 但花灵阿瓜比乱折腾的玄微要来的稳定,至少不会被九天操控,闹出更多的疯魔事。 困意笼罩,乌须君在云上打了个小盹,再睁眼时,已来到了云盖宗的地界内。 山门依稀可见,浮空的大大小小的岛屿上有灯火连缀,宛如银河星辰。 云盖宗作为当世大宗之一,虽不可免俗地要入世经营,但宗门所处的地形却是极符合老派修仙的风格。 群山环抱,偏僻幽静。 直到宗门闻名天下,附近才兴城镇、来居民。 宗门外罩沉字屏障,如青山绿水间的清透宝石,其下灵脉更是经宗主慧眼识珠,借由阵法才得以引灵。 在修真界传闻里,云盖宗的发迹并不风光,前身乃是网罗天下情报的暗宗。 能在短短百年名声鹊起,与宗主苏弥的本事密不可分。 天渺宗因天星阵被迫遣散时,前宗主的两个孩子的名字,纪弥与纪沉关,几乎成为全修真界背地里的笑料。 他们一个宗主梦碎,一个困于阵间,即便有不世功德,到底是空有美名,于修士本人却是损失惨重。 在修真界看来,不能飞升九天成仙,不过是枯留人界的败者。 而基于天渺事变,修真界也更深切体会到,即便是享誉天下的大宗,离了地脉契约,失了资源法宝,人心也不过涣散如沙。 说到底,登仙路靠的是机缘修行,宗门不过是修行的依托。 离开天渺宗后,苏弥将姓氏改回了苏姓,她深谙修真界的风气,接管纪沉关的产业后大展身手,有的是手段与谋划,屡屡令修真界诸位刮目相看。 她对权力有不加掩饰的向往,厌恶她的人会指责她妖性未除,但苏弥本人都半点不掩饰自己的混血身世。 她想要的东西无不最得心意,天赋又高,若是飞升九天,该是个再合格不过的仙君。 所以当苏弥决定为人界挺身而出时,全修真界都为之侧目心惊。 乌须望向宗主峰的方向,苏弥的房中明珠烛火长年不灭,小公主来了后,才偶有沉入混黑的时刻。 世人皆道苏弥是另辟蹊径,问鼎修真界不为飞升只是冠冕堂皇的理由。 殊不知,云盖宗在一跃成为万宗之首时,亦接过了救天下于危亡之际的重任。 苏弥所见的蝇营狗苟太多,她想要改变。 但在这个时间点上,骨瘴这东西已销声匿迹太久,几乎快要被修真界遗忘。 苏弥眼下忙碌的也另有他事,主要关于宗门开春时的收徒大比。 苏宗主处理公事不喜拘于室内,常在院里摆酒,小酌着读文书,一笔字写得狂放不羁,决策精准无比,切中肯綮。 雪后正是煮热酒的好时候,苏弥喊了人取她前些日子新得的壶中物。 伴着若隐若现的银月流光,小炉内香气醉人,一小段红梅枝伴在托盏旁,散发着浅香。 她饮了一杯,随口对正倾壶的素衣女子道:“你是哪个峰上的?人看着清爽,这弄得花里胡哨,酒烧得倒是不错。” 眼前斟酒者通身青瓷色的冬衣冬裙,发髻上簪的骨钗,钗头嵌着红玉石,是比梅花更深的艳,却比不上她容貌上的浓丽。 这张生面孔答道:“苏宗主,我是单湘荷,几个时辰前才来到云盖宗。” 大燕将有朱雀命格的公主送到云盖宗,本着就是长久交好的用意,云盖宗也给皇室面子,用灵舟去接的她,故而早上去,午后就接了来。 皇室公主来宗,用的是修习的名号,但明眼的都知道这只是个无聊透顶的借口罢了。 苏弥彼时忙于与另一宗门谈大买卖,分身乏术,就让纪沉关去应付。 她出宗时,正巧与接人的灵舟擦肩而过,风起云涌,撩开厚重的避风帘。 宫装的女孩子在帘后惊鸿一现,苏弥仅看到了张一闪而过的侧脸,虽足够明艳,但并未能看得全貌。 尔后听弟子讲述,挂名的纪宗主还是能不出门便不出门的性子,被迫拖出来应酬。 他坐在主位上听皇室来使洋洋洒洒地念了篇词藻华美、赞誉云盖宗的文章,膝上的乌云盖雪早就睡翻了肚子。 苏弥回来后问他迎接的如何,纪沉关道:“那小公主灵力薄得几乎没有,朱雀命格倒真,但眼下命盘不清,有不少矛盾之处。” 苏弥叹口气,耸肩对纪沉关道:“那连跟着宗门弟子练练拳脚都不可行了,还得专门找个地方拨人照顾她,让我想想给她安排到哪儿……要不先暂时放我那里吧。” 她的本意是将这帝姬放在自己身边几日,以彰显云盖宗对皇室的态度,哪里是真要她来端茶倒水。 谁知这小公主还就按她的要求来伺候,眉目间坦然大方,未见半点屈辱之色。 “是你啊。”苏弥定神去望,指指对面道:“坐。” 单湘荷便在桌后的石凳上拂袖坐下来,苏弥啧啧暗道,不愧是皇室里出来的贵女,这举止间皆是雍容端庄。 雪后天寒地冻,修士有真气护体,帝姬殿下却是指节也冻得泛红,但不曾有半点畏缩,脊背挺直,浑然感觉不到冷意一般。 她已卸了浓妆,只有眉心还贴着一枚花钿,像是落在雪上的点点红梅。 苏弥想着,再抬眸去看单湘荷的模样,便在心里改口。 ……不是红梅花,合该是红山茶才是。 虽浓艳无比,内里却含着一股烈气,到底是年岁尚小,已擅隐忍,只是还未练到火候。 这帝姬半点架子也无,挽袖为苏弥空了的杯子倒满酒液,仿佛怀着十二分的诚心,要对这位宗主妥帖照顾。 苏弥见状,忽然起了几分戏谑之心。 她搁下杯子,对单湘荷道:“那位纪宗主你见过了?” 单湘荷颔首道:“见过。” “你觉得他是怎样的人?”苏弥道。 “……”单湘荷默了片刻,道:“是位威严的修士。” “那你可知他有只猫?” “今日在纪宗主膝头看到。” 苏弥忍住翻白眼,寻思他们俩又不是两张膏药非要黏在一会儿,真是平白无故地要被那你侬我侬的模样晃眼睛。 明明心里头在疯狂絮叨,苏弥面上还是端住表情,道:“你可喜欢猫?” 这问话像是苏宗主想一出是一出,但单湘荷还是飞快思索了一阵。 这宗主言辞间尽是对另一位宗主的评价,长年浸于宫中明争暗斗的帝姬难免多想,觉得她另有所指,道:“尚可,我从未与猫相处过。” “哦,那你日后可要相处许多时日了。”苏弥见她分明是在心底过了几道想法,还要表现出率真无知的模样,愈发想要发笑。 她神色肃然道:“你可要替我好好办事。” 单湘荷一惊。 这宗主倒是来的直接,电光火石间单湘荷已有诸多猜测,联系自己刻意伪造出的乖顺与天真,又是个凡人身份,倒也能便宜行事。 宫中喜欢那种软乎乎又爱娇的生灵的帝姬后妃不少,莫不是这位宗主要自己借喜欢猫咪的名头,去到纪宗主那边打探什么? 正当单湘荷思绪急转间,只听“砰”一声响,对面的宗主被一团烟雾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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