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心中有十二分的担忧,亦或能猜想千百种布局,他也会选择相信他的猫咪。 他只关注眼前,满心只有让乌云盖雪暖和起来。 凛冽的黄泉气息席卷了两人,纪沉关感到困意上涌,识海里有阵阵刺痛。 为维持观山镜中因果的平衡,有关此夜所见所闻的记忆被冥府的秘法抽离,否则继续推演,必会反噬乌须君。 纪沉关没有抵抗,开放了识海,任由乌须的灵力席卷。 但最后,纪沉关还是放不下似的,他低声问道:“年年,你以后,过得好吗?” “……好。”乌须平静道:“以后我很厉害,无所不有,无愿不成。” 雪势渐大,为雪人也披上了新的蓑衣。 乌须君扶住向后仰倒的纪沉关的身体,顺势坐在了雪地上。 他默默了许久,久到玄微以为,他会这样天长地久地坐下去,直到被大雪掩埋。 然而其实不过片刻,乌须君便站了起来,来到玄微跟前,解开了困住他的锁链,道:“走了,偷东西也不会偷,还要本君给你善后。” “……谎话。”玄微却没有立即改变这个屈辱的姿势,他埋了头在雪中,冰冷的雪气压不过他气息里痛苦的灼热。 仙尊始终没能爬起来,闷闷的声音从雪下传出,他道:“你根本过得不好。” 是我让你过得很难很苦。 是我让你一无所有,所愿皆成泡沫。 乌须见他这幅样子,抱着手臂道:“不过就是一些好听的话罢了,虽说是镜中回顾,但若是被纪沉关琢磨出什么东西来,本君出去也难免要遭大罪,好在眼下解决了,你要是愿意趴着当乌龟就趴着。” 他将属于这个时间点的念珠自纪沉关手上取下,将灵力注入手串,黑白两色的灵力绕着他们飞旋几周,向远方跃去。 乌须君算了算方位,颔首道:“找到了,这鬼渊的入口在……皇宫?” 合着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乌须语气里颇有种灯下黑的无奈,他将手串自腕上取下,扔到阿瓜面前,道:“开启通道需分三次,头一次的时间快到了,你去将纪宗主送回去,再惊动他,本君便真要怀疑,你是否是故意来坏事。” 冥君根本不想多管玄微如何,话罢便返回皇宫。阿瓜猛地抬起头,一阵雪风迷乱双眼,乌须君已离开了云盖宗。 玄微怔愣了半晌,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踉踉跄跄走到昏迷过去的纪沉关跟前,一咬牙将其扛到肩上,返回了他所在峰上的寝居。 此地景色如故,玉片风铃挂于檐下,在风雪里叮叮咚咚地响。 玄微将纪沉关往回廊上一放,转念想到自己若是毫无理由地发现一大早躺在回廊上,定是会探索缘故。 他将那珠串给纪沉关戴回去,室内浮动着乌云盖雪的气息,遍布各处。 地板上有短短的猫毛被吹得散开,木椅上有磨爪子的划痕,随处有可供乌云盖雪趴着的软枕。 目光移转,落在纪沉关的颈项上,玄微浑然没有注意到自己双目泛着紫红,异常恐怖狰狞。 他满脑子都是杂乱的闪回片段,充斥着血与眼泪。 心魔涌动,他很想抬手扣住那脖颈,一点点地发力。 凭何你认得出来? 凭什么、凭什么—— 即使是往昔的重现,观山镜强悍的神力也仿佛依然将纪沉关与玄微的关联相拉扯,伴随手掌的收紧,玄微也感到了铺天盖地的窒息。 倏然,玄微的手被火灼般向后缩去,他呆呆看着双手。 他并未真的掐纪沉关,从始至终,不过是扼住了自己颈项,但他还是感到无限的惊悚,为方才那个疯狂的念头而后怕。 我在做什么啊…… 我要把这个世界里的年年也伤害到么? 纪沉关兀自昏睡,玄微仙尊的眼珠转动,这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他是被岁年喜欢的,不论是曾经还是以后,连乌须君也不忍对他迁怒。 玄微再度抬臂扣上自己的脖子,手背青筋暴跳,骨节咯吱作响。 “哈……哈……” 他嫉妒,他含恨,他走不出来。 玄微不再想要掐死纪沉关,而是要掐死自己。 “啧!”乌须君去而复返,见到的便是这荒诞的一幕,拂袖扫出一道灵力,将阿瓜掀翻。 不等后者反应过来,冥君用力揪着他的衣襟,几乎把他上半身给悬拎起来。 “你就这么点出息?”乌须君冷冷看着他,讽刺道:“玄微尊上,你就这么点能杀自己的出息啊?” 玄微再没管乌须是几时认出的自己,他抬手按上乌须的手臂,气息短促地对他道:“年年,你杀了我报仇吧,我对不起你,纪沉关太好了,我却对你……你杀了我吧!” 他咳出一口血来,语气竟与哀求无异。 融化的雪与滚烫的水珠,并着血滚落到乌须的手上,染成混杂的一片斑驳。 乌须君的眼神变得奇怪起来,他像是在慢慢端详着玄微君的失态,甚至抬手拍了拍玄微的脸颊,仿佛在试探是否会拍碎这狼狈的面具。 他奇道:“我眼下杀你有何作用,本君的劫数由九天开始,你当下还不到被算账的时候,况且我杀了你,还要被颇宠你的天道古神计较,得不偿失。” “玄微尊上,你有你的苍生道,本君置喙不了,但纪沉关的一生该行的道已行尽,你与他即便记忆相通,那也互不相干,你怎如此厚脸皮地把你们认成一个人?” 冥君眨了眨眼,恢复异色的眼瞳里满是费解,“他是你的历劫身不假,但随着你重登九天尊位,他也确确实实死了。” 玄微呼吸间尽是血气,他忽然想要逃离此处,他不想听了,可乌须攥着他,他便不能动弹。 冥君道:“他死在洗尘池中,你抓住的不过是一条亡魂的记忆,不过你玄微仙尊在岁年心中是何模样,你心知肚明。” 乌须松开手,玄微跌在地上,他艰难的抬头看向那睥睨着他的冥君,听见那句恍若判词的话。 “本君劝你,别用你这惺惺作态,来污误了纪沉关的好。” 宗主峰上的雪渐大了,玄微再不能支撑住身体,侧过身咳出大口的血。 眨眼间雪地上开出朵朵的红盏,乌须君叹了口气,蹲下来他让他听清自己的声音。 他惋惜道:“玄微尊上,或许是本君先前的态度给了你一些误解,也是本君处理的不妥……” “你的因果账目里没有岁年的名字,本君允你跟着,也并非是要报复你以往种种,只是因你的册子上,除了桃花妖的那笔债,还有许多看不清的账目。”
第四十八章 因果账未清,所以并不是留有余地,而是不得已而为之。 冥府账册非是巨细无遗,尤其是与府中人相关,那些看不清的账里密切关联着乌须。 玄微又与天道古神关系密切,他不能由着这位尊上如此失控,宁愿先看守在身边。 “冥府众人商议许久,原本是要按照仙君与仙君共渡劫的方法,去探一探你的过往。” 乌须公事公办的语气,解释道:“于是只能先容着你跟着,然而这过往再看,实则也无趣味,反倒刺激你更深。” “本君也很无奈啊,毕竟若岁年不被除名,你本该与他的因果最深,本君的因果承自岁年,与你很难脱得了关系。” 乌须的语气又变作温和,他道:“况且,通过岁年,你与骨瘴之间亦有了瓜葛,我们都是第三代骨瘴夺舍的备选,若是自戕,必会引其注目。” “所以,你不能死,明白吗?” 乌须去而复返,是为天星阵的图纸,玄微见他坐在纪沉关的书案前将图纸展开。 他读的很快,像是早已将其烂熟于心,此时不过是再用原图检验记忆的可靠与否,并记录下纪沉关的批注。 玄微唇齿间泛出苦涩,他明明已经完全体验过纪沉关的经历,却还是变不成他。 那并非走马灯般将记忆回看,而是切实地走入其中,作为这个人而存在。 但乌须宁可跑回来,也不想再询问于他。 回到皇宫时,天已放亮了。 琦羽自锦美人的寝宫里打着哈切出来,懒腰刚伸了一半,登时被门口立着的两位吓了一大跳。 “你们回——啊这、这是发生何事,为何这般……” 他本想说为何阿瓜一副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脸色,转念一想便有了猜想。 能让玄微君露出这样的表情,那必然是暴.露了啊! 凤鸟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冥君面上倒瞧不出异常,抬步上前来捏他的脸,阴测测笑道:“小凤君殿下,你还挺会编,阿瓜是吧,你为何不叫他阿微,如此才更胆大些呢?” 眼见着瞒天过海已被戳破,凤君瞬间就垂袖低头,却又偷偷去瞟冥君。 他道:“我一小辈哪里能不听玄微尊上地命令呀,再说尊上似乎对冥君大人您情有独钟,所谓君子有成人之美……” 黄泉的冷风呼呼刮来。 骤然降低的温度里,琦羽打了个哆嗦,合掌讨饶道:“冥君您手下留情,我再也不敢了!” 乌须倒也没想揪着不放,很快松开了他,看向他身后的寝殿,挑眉道:“你们前世进度挺快啊,这就滚到一张榻上去了?真不怕气死你那老皇帝爹?” “并非如此。”珠鸣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后,她拎着引魂灯,突然发。 “凡人蠢弟弟昨夜已回了寝宫,这位九天的蠢弟弟却不想回去,非要趴人家锦美人的窗子看,也不知看出了什么来。” “我是怀念他这张脸!”琦羽登时涨红了脸,撇开头再道:“况且,当年本王便没弄明白,阿锦究竟是如何与姐姐你合谋成大事的,如今难得有机会复盘,不得搞个清楚?” 珠鸣听了有几分讶异,“等下,他封号为锦,你便叫他阿锦,难道他从未告诉你过他的本名?” 眉头便皱起来,对站在稍里侧的应蕖仙君道:“喂,你别不是在历劫时辜负了我弟?” 应蕖合袖行了个礼,道:“如此说,也未不可。” “混账!我说你小子在外头三天两头开宴请宾客,叽里呱啦各种不着调的话,到了这观山镜里便一声不吭,原来还真是这样!” 珠鸣变了脸色,卷了袖子便要去揍应蕖,却竟是被琦羽给拦下,凤君道:“姐、姐!哎,他也不是故意的——” “你个木头脑袋,你可知而今你像什么!” 珠鸣斥道:“像那画本子里被抛在草屋里的天真地要死的山妖野怪,给人挖了心也还要开脱,说句他不是故意的!” “哎呀。”旁侧里看热闹的乌须听出来她意有所指,笑了声道:“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山妖野怪天真到死,也该变聪明一点了。” 再问琦羽道:“莫不是你与他有因果册上没详写的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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