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微被他们吵得头更疼了,他而今久站晕眩,还不肯坐。乌须将箭矢掂在手里把玩,对玄微打趣道:“不如让这两个小家伙在披银殿内五步设一座椅,或者干脆围着墙绕一根铁栏杆,方便仙尊你锻炼身体?” 两只月灵爬起来,不甘示弱去练习投壶,准头却是越来越不行,好几次险些要打中桃花木的主干。 他们跑来跑去,震下不少浅粉的花瓣,冥君这才发现这花落得委实有点多了。 落英堆叠,仿佛在这地上晕开了层烟霞色的水波。 乌须伸手接住朵桃花,捏在手指间端详,“这树是结了灵的,你这殿宇空寂,怎么不叫这桃花灵体出来?” “他出不来!”阿冉在捡箭矢时还分了只耳朵来听,率先抢白道:“这是根坏木头!” “哦?怎么还有这个说法,难道这不是因果册上所记载,对仙尊你有救命之恩的桃花木倚妆?” 乌须君将那花瓣松开,负手道:“这样对待你的因果亏欠之人,仙尊不怕来日的天谴雷劫吗?” “什么雷劫?”阿皎瞪大眼,几步跑到他们之间,“尊上尊上!你这伤是被天雷劈的吗?” “这个不是,但也许百年后就要被劈了。”乌须摆出严肃的神色,吓唬他们说,“依本君看,你们仙尊这样子,能不能渡过雷劫实在难说,你两个小家伙不如投靠冥府,本君保你们无恙可好?” 阿皎瘪了嘴在两人之间左瞧右看,最终扯着玄微君的袖子道:“尊上,你这样厉害,定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阿冉则把乌须垂着的袖口边儿拉起来,与阿皎握袖子的手合在一处,把两片袖子打结,道:“尊上,快和冥君大人搞好关系啊!” 冥君叹气,当场把外袍脱了,像是因为玩蹴鞠投壶后迟迟反应过来,热得不行。 这两小只被挨个揉乱了头毛,冥君赶他们再去把投壶的技巧好生练习,不然几千年都追不上自己。 这话一出,两个月白的矮墩墩登时不服气地抱箭矢跑开,发誓要练到百发百中。 乌须目送这两个白团子跑到庭中更深处,对玄微调侃道:“仙尊你还有养小孩子的趣味,真是意料之外。” 桃花纷纷如雪,玄微在外吹了这片刻的风,脸色更是白得厉害。 乌须见他如此坚持,叹气道:“乌云盖雪的后续不是说了今儿不讲么,梅林那晚本君陪仙尊你熬了个大夜,前日又与天帝那老东西打交道,实在乏力的很。” 话锋一转,“要是尊上你实在闲的无聊,不如说说你因何走火入魔,总不能全是因为乌云盖雪吧?” 淡声道:“你当初对他可没客气,仙尊最好如实相告,让本君不至在某时触了霉头。” 他这话说不中听,却也是实情,乌须君也不是真的很想知道真相,不过是给玄微递个话头,要是对方不接,他也能顺势回房补觉。 谁知玄微没答话,而是自袖中取出支断成三截的玉笛。 “冥府有人界阵法修复的秘法。”玄微哑声道:“恳请冥君施术,复原这支笛子。” 冥君托下巴打量起这玉笛半晌,伸手去探,乌光自他掌下浮出,扫过笛身。 他判断道:“是迷心的法器啊,损坏成这样倒也不是不能复原,可里面的阵法已启用了一点儿,难道——” 玄微垂下眸,颔首道:“不错,这里面存有本君历劫时的记忆。” 乌须点点头显出了然的神色,收回手道:“可是玄微尊上,你有所求,这次要拿什么来换?” 桃花木下夜风吹开花香,玄微沉吟间旦听冥主道:“不过你若真的给本君什么,本君也未必会答应帮你修。” 他想要的东西、想知道的答案没有不能得到的。乌须说:“除非,尊上你挑个日子告诉我,你是怎么将自己变成这幅模样的呢?”
第二十八章 乌须让玄微君挑个日子,是因其体虚气弱,讲到半途容易晕迷。 到时不仅被吊着悬念,真要是晕了过去,究竟是让这仙尊四仰八叉在院里躺,还是好心给他搬回殿内,亦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两只月灵练投壶练的不亦乐乎,玄微君在外吹了几口凉风,虚弱之态已难以压在他那张冷冰冰的脸下。 乌须便请他速速去歇,改日再提修复玉笛的托求。 仙尊心知冥府主君说一不二,而自己当今身体不佳,即使修复了玉笛也无力再走入其中内嵌的幻境。 便慢吞吞地走回内室,月灵们虽玩心大,倒也跑去一左一右搀扶。 零落的桃花下,这位仙尊的背影如故挺拔,却能瞧出几分萧索落魄。 乌须似是觉这庭院景致不差,几步坐于庭间石凳上,用手指将石棋桌上的花瓣弹飞,以此打发了些时间。 清风拂面,冥君静静坐了一炷香之久,耳边尽是桃花木枝叶“沙沙”的细响。 他打了个哈欠,反手捏捏肩膀,起身欲离去。 身后突然传来声唤:“请大人留步!” 法阵流动的灵力搅乱落英,庭中高大的桃花木主干上浮现出阵纹,乍眼便知是用以禁锢的法术。 繁复的阵图在树根所扎的泥土间一闪即逝,灵波将厚厚堆着的花瓣吹开,四散而去。 “冥君大人——”一抹灵体自树间慢慢冒出,粉衣素容,目含秋水,形体淡得几乎要呈半透明状,小风吹过也似要将其吹灭。 灵体缥缈若纱,朝乌须缓拜下去,礼数规矩到挑不出半点纰漏。 乌须凝着他涣散的形,问道:“你是何人?” “我名倚妆。”桃花妖再向冥君行大礼道:“请大人救我!” 嗓音发颤含着哭腔,听来甚是可怜。 乌须挑眉道:“你识得本君?” “素有听闻冥君大人事迹,大人公正决断,有慈悲心肠。”倚妆在乌须的示意下站起,还要赞叹两句,乌须听得耳朵痛,摆手让他省去这些无用的恭维。 “你方才求本君搭救,是为何故?”乌须道。 倚妆观眼前这位新任冥府主君的神色,猜想他今日真的很闲,会愿意留下听自己称述一番道理。 况且,先前两只月灵在他本体跟前玩耍时,常有随口交谈,倚妆根据只言片语推断出,冥君是大闹了九天一遭。 冥府与九天关系不和睦,这位冥君又恰好得空,想必自会乐意倾听。 “倚妆斗胆请大人一观此处的阵法。”倚妆泫然欲泣,让开半步给冥君细观。 乌须看了几眼,稍有诧异一般道:“禁锢阵法之外还有压制灵体的功用,以暗火灼你本体,难怪你灵体虚弱,落英不止。” “正是如此!”倚妆惊喜于乌须对阵法的精通,“因被此阵日夜灼烧根部,若焚烧五内,倚妆度日如年……” 他悲痛道:“仙尊自上回启用玉笛后便神智迷茫,动辄施以惩戒。再过不知多久,这披银殿恐将成奴绝命之处。” 他自称卑微到了极致,乌须听他一股脑倒出几句颇有钩子的话,倒也乐意顺着他往下,奇道:“玄微君启用玉笛后便疯魔了,那是何时的事?” “有百年以上。”倚妆老实道:“那时尊上状如痴狂,又逢修为突破,再度下凡历劫后才稍稳定了些,未有从前那般狂态。” 桃花木偷偷觑乌须神情,道:“大人手握因果册,想必知晓尊上与乌云盖雪的过往,当年在凡界时,我与乌云盖雪关系极好,尊上恼其不告而别,求而不得……” “等下。”乌须打断他道:“你才是玄微君的因果所系之人,又对他有救命之恩,他纵然恼火也不该迁怒于你,下如此重手,你可还犯了其他错?” “不过是为了我那好友,指责过玄微君几句。”倚妆痛苦道。 乌须恍然大悟般道:“原来如此,这仙尊自己难过到肝肠寸断,倒不许旁人揭他的短你着实受了冤屈。” 温声道:“不如这样,本君再问你几个问题,你若说的好,本君带你离开。”并宽慰倚妆道:“你放心,本君自有救你的办法。” 倚妆连忙向乌须拜谢,乌须取了枚留音珠出来,似是要记录下倚妆的答复。 倚妆心头着实庆幸自己赌对了,冥府要拿九天的短,只要能离开这折磨之地,他不介意给冥府递刀子。 在他直起身时,一道真言术点落他灵体眉心,倚妆自问可答得滴水不漏,面不改色,只等乌须发问。 “你当年救纪沉关是用你内丹,那么——”乌须眯起眼道:“乌云盖雪的半枚内丹又去了何处呢?” 倚妆徒然变了脸色! ……为何会问到这个。 他隐隐觉得事态走向不对劲,却只能硬着头皮道:“当初纪沉关性命垂危,乌云盖雪让我送半枚妖丹去救人,但路上出了意外,那半枚妖丹丢失,我只能剖内丹替代。” 真言术在乌须指尖并未闪烁,倚妆暗中舒了口气。 乌须颔首,诡异的沉默里他突然笑开,道:“从前怎没发觉,你有这种话术上的本事。” “……”倚妆方呼出的气息又堵在胸口,他强自镇静道:“冥君大人,我所言绝非假话。” “但本君问的你没有听清。”乌须定定看着桃花木,唇边仍携着笑,却叫倚妆不寒而栗。 “我问你,那半枚内丹,你丢到哪里去了?” 倚妆瞳孔猛地收缩,乌须道:“那内丹掉到我冥府来了。” “不可能!”倚妆立即驳斥,旋即浑身一颤。 “你看,本君说掉到冥府,你又立即否认,这样讲来,你对那枚内丹的去向清楚地很。” 乌须走近他,他们两位身量差不多,冥君抬手拍在倚妆肩膀上,分明没有用力,倚妆却被他拍得矮下几分。 灵体无法出汗,否则桃花木此时定是汗如雨下。 “第二个问题。”乌须缓声道:“你为何要杀纪沉关?” “噗通”一声倚妆彻底软跪下去,他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乌须君。 灵体眼中的世界与旁他生灵不同,他所见的冥君满身黄泉水汽,鬼气萦绕,再没有半点熟悉的影子。 倚妆喃喃道:“大人……” “让本君猜猜,你丢乌云盖雪的内丹,便是想要让纪沉关欠你一桩大人情,此时你应当还不知他是玄微仙尊的历劫身。” 乌须低头,伸手拨了下倚妆的鬓发,道:若你从始至终不知,杀他完全没有理由,除非你知晓,纪沉关便是玄微,一个修真界的宗主和九天的尊上,谁更可靠,你看得很清楚。” “那么是谁告诉你的呢?”乌须的手指落在倚妆脖颈旁,一道灵力之下,倚妆浑身像是被浸入玄冰暗潭。 他喉咙间发出短促的“啊”声,灵体抖如风中枯草。 “是当年的太子机锦。”冥君替他答了,垂眸道:“你还有何补充?真是的,都是本君帮你说,你这时倒哑口无言了,好没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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