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认为这与水莲洲的遗症,或是又是凡人纪沉关制作的迷心笛的作用。 可在梦中,他又极为清楚地记得,乌云盖雪是那样讨厌水。 玄微想要叫住他,喉头如堵硬物发不出声音,岁年不断向前,像是要投入那海面的月亮中。 仙尊愈发急切,几乎要扑下水去。 可就在此时,岁年突然回过头来,他嘴唇翕动,分明在笑,眉目间却满是无可奈何的伤色。 不知为何,玄微像是被雷霆击中。 他见过乌云盖雪的眼泪,却在此刻毫无理由地认为,这只猫咪该是骄傲、任性、口无遮拦的性子,不该会如此难过。 纪沉关怎舍得他的猫这样伤心。 月下海面,波光粼粼。 玄微仙尊听见岁年轻声对他说—— 你若经历我的一生。 便该知它天真、自负、迟钝。 许多话不知分寸。 但唯有爱你,千真万真。
第二十七章 乌须君与天帝的谈判是个怎样的结果,玄微仙尊并不关心。 他已对九天局面弃之不理,且走上了与龙君相似的老路。 天帝失去了他委以重任的长子,在新的太子选定前,必定会去削这几位仙尊的权,即便拖着病体也要重新坐稳那个位子。 玄微由着天帝去猜忌和提防,他已无心再处理这些纷繁的杂事。 何况而今又挖了半颗内丹出来,连仙尊的权柄也回归造化天地,其他公务分散出去,真正落得了个无事一身轻。 不过这“无事”只是相对,“一身轻”更谈不上,不过是卸去沉重的担子。 他那白虎弟子在师尊查完因果后,将前往秘境历练,出发前来与他辞行。 玄微失了大半修为,目中所见与往日亦大不相同。 他没了洞悉万物的神力,那股股流淌在生灵体内的灵力再不可见,他辨不了清、认不得浊。 凭借一对寻常的眼睛来看玉融,玄微这才发觉他这弟子不知何时起,已沉淀了气息,打磨了举止。 星眉剑目朗朗有神,不再是当初那个灵力迟钝,笨手笨脚的小老虎团子。 “你若另择尊师,本君不会阻拦。” 玄微无力再教他什么,以往也未真的当个合格师尊,给玉融撂了句话,不待徒弟的答复,独自往内室去了。 仙尊脚步虚浮,内丹残损,神力将于内自封,用以修复仙体内的重伤,不再能外放施术。 没了神力后,玄微连行走也变得困难,披银殿内少有坐处,无处暂歇。 他便也初次发现,他这宫殿如此之大。 空阔到每走一步,皆会有隐隐的回音传来。 鲛白纱挂在月色下起起伏伏,簌簌地响,像有呢喃低语在耳边,久久不散,好似有讲不尽的话。 玄微慢吞吞地走回了他如今的寝殿,白玉为墙,光洁的地面,素净的屏风置于床榻间,屏风上是雪中孤舟寒钓,冷得过分。 仙尊不肯让医官过来治伤,胸膛上的洞便不时出血,他坐在桌边,几颗金色的血珠滴坠在地,在光可鉴人的明砖上砸出脆生生的几声。 作为养尊处优的仙尊,玄微没有为自己治伤的经历,但不知为何清洗上药绑覆白布均娴熟无比,仿佛他天生就会做这些。 处理好了伤,已是近九天黄昏时分,神鸟在窗外啄咬仙界绮丽的晚霞。 有月灵前来传话,这两只灵才到桌子高,一位扎圆圆的发髻、一个束高高的马尾。 他们说天君与冥主已快商量完毕,但许多因果相关的事宜还要择日再议。 而原本给冥君的住处照泠殿被冥府的使者们给搬了个空,就差连梁柱子也要凿走。 “真是大开眼界呀!” 月灵一人一句,兴致勃勃地与他交代,乳白色眼里依稀能看见飞扬的神采。 玄微不再炼化夜生日死的月灵,这一双是他最后的灵使,不会在日出时散去。 他们挂的是披银殿仙侍的名头,实则就是两个小孩子,也做不了什么。 仙尊让他们自己定个名字,两人在书上随手一指,一个叫阿皎一个叫阿冉,日常只负责传话搬文书等等。 阿冉挥着袖子像是只扑棱的白蝴蝶,道:“天君请冥主大人到咱们这里来住呢,仙尊我们要不要收拾出间空屋子?” ……真是有意思的天帝,玄微想,把冥君安置在这里,是怕那位在九天和其他仙君打起来? 还是想要借助这挖了内丹的身体,来与冥君打感情牌,亦或者在考验自己是否已投靠冥府? 玄微半点不想再去揣度天帝的心思,但冥君还要给他讲一个年年往事的结局,他住过来还更方面。 玄微便颔首道:“收拾吧。” 阿冉与阿皎手拉手去准备空房,玄微支颐闭目养神。 他太过虚弱,若是换成其他仙者,兴许已卧倒在床昏迷不醒。 玄微又想睡又惧于睡眠,时常发梦,梦里种种又在醒后消散一空,唯余或喜或悲、或惊或痛的悸动。 这一闭目不知过去多久,神思已逐渐恢复过来,灵台却始终不清明。 大片的苍白在他眼前铺开,无边无际,比起黑暗,这一无所有的白色更是沉重。 玄微身体无法动弹,胸口一阵接一阵的闷痛,比起尖锐的痛楚,这样绵长钝刀子似得才最消磨,可他控制不了这具躯壳。 又是个喜悦的梦,心口还留有淡淡的欢愉,只是梦中的所见所闻尽皆化为泡影。 明明在意识到是梦的那刻,他还在告诉自己,一定不要忘记。 可记忆的套索仍将其抢走,只留下那残余的无依无靠的感情。 挣脱不得,深陷其中。 突兀的有道黑影出现在了这茫茫的雪白间,晃来晃去,像是正在跳跃的生灵。 玄微猛地向前一顿,睁开了眼。 “啊!吓死我了!” 乌须君向后大退半步,整个人都要窜起来般,呼呼出气。他颇为不高兴地对玄微道:“醒了也不打招呼,玄微仙尊是故意要唬本君?” 两只月灵躲在门后偷偷地笑,阿皎朝里面喊道:“尊上,是他要冲进来的,我们拦不住啊!” 却显然没有恼怒于乌须君的闯入,还颇为好奇地扒在门边,手里各握了串红山楂,显而易见是被收买了去。 “冥君何故前来?”玄微按了按额角问道。 “怎么问我何故来,明明是那老东西让我住这。”冥君双臂抱于胸前,“况且你们九天到处光华璀璨,晃得本君眼疼,也就玄微仙尊你这披银殿晚夜居多,又是属阴,本君待得可舒服了。” 这乌须私下的性子又与他在雪域对峙诸仙时不同,有点儿少年气质,举手投足间并无九天的规整严肃,也无先前的压迫力。 他好奇地打量玄微,问道:“啧啧,你出了好多汗,是做噩梦了吗?” “并无。”玄微这才察觉到额头和后背湿凉,心下微嘲,自己的身体居然因为失了半枚内丹,便到这个地步了吗。 他无所谓乌须的调笑和自身状况,道:“你的观山镜中,有只乌云盖雪……” 乌须顿时“呃”了声。 他眨眨眼打断玄微,道:“仙尊你说什么啊,看走眼也不会这么夸张吧,观山镜里的是本君在修养的本形,怎么看都不像,呃、不像你惦记的乌云盖雪。” 化自造化某物的仙者均会有个本形,譬如应蕖仙君的本形就是他本体绿荷花,珠鸣的原形是只凰鸟。 本体与本形通常不会分开,唯有极特殊的情况会单独养形养魂。 冥君当年被九天坑得险些身死的事玄微知晓,这位冥府主君有旧伤在身,要用神器养形也无可厚非。 乌须比划了个小圆球道:“它们一个这样。”又张开手比划了个更大的范围,五指还抖动着代表他本形不规则的轮廓和触肢,“一个这样,除了都黑,八竿子打不着。” 他的表情连克制都无,简直写满了对玄微脑子不正常的嫌弃。 玄微对这样的目光无甚在意,固执地想要再看看观山镜中物。 乌须“哎呀哎呀”地叹他走火入魔地严重,“再看本君怕你对本君执迷不悟啊。” “那便请冥君讲完旧事。”玄微道。 “不急不急。”乌须摆手道:“仙尊而今这副样子,若是听完了真的失了神志,倒成本君在蓄意谋害于你们九天仙者。” 他拍拍玄微的肩,“哎呀,本君最讲究诚信生意,该给你的自然不会藏,且待个恰当的时机再讲不迟。” 玄微坚持地看着他,乌须不为所动,伸了个懒腰便转身要回房中休息。 乌须君随心所欲,浑然不顾背后玄微的目光恨不得将他的脊背灼出两个洞来。 两只小月灵见他出来,扑到他大腿上叽叽喳喳,乌须顺手抱了个在怀里,再牵好另一个,在这披银殿里闲庭信步,比在他自己府上还熟。 小月灵们将客人的住处安排地很妥帖,松软的被褥让乌云盖雪睡得通体舒泰,睡醒后又赖了会儿床。 眼见到了大中午,这才不紧不慢起来梳洗,完毕后乌须换了身宽松的墨色常服,让月灵去书阁里找几本书来,也不出门,就歪在床上闲读。 阿冉与阿皎很是好哄,本就是天真烂漫的性子,难得有客在这里小住,又是个亲昵不端架子的少年冥君,便缠他叽里呱啦聊天扯皮。 从白虎哥哥给他们带来的宝贝九连环和蹴鞠,再说到他们昨夜偷偷出去踢时,看到尊上在庭中枯坐半宿,还吐了血。 他们是玄微所化的生灵,玄微若死,他们也就不存了,纷纷哭丧脸来问冥君大人自己会不会死掉,死掉了有没有轮回。 乌须放下书把他们抱到膝上,捏他们肉嘟嘟的脸蛋,“放心啦,你们尊上很抗打的,你们球技怎么样,要不要和本君比比,你们还喜欢玩什么啊?” 阿冉阿皎眨眼间便被分散了注意力,拉起乌须就要去后院里踢。 不过没半个时辰,他们就后悔了。 这冥君大人也太强了,完全踢不过啊! 大人怎么可以这样吊打碾压小孩子! 两只月灵瘫坐在地,嘀嘀咕咕后决定玩他们最擅长的投壶。 投壶用的箭矢和陶壶都在被放在了深庭,两只月灵往里走,乌须君亦步亦趋跟上他们。 箭矢插在深庭中的桃花木旁,乌须拍了拍落在肩头的花瓣,对他们笑道:“你两个还很会玩儿啊,桃花下投壶,还蛮有情致。” 接过支箭矢往花树前的壶中一扔。 哆! “中了!”被夸了的两只月灵转头忘了沮丧,也要和乌须在这上头比上一比。 玄微闻声出来时,见到的便是他的月灵被乌须在地上滚来滚去,脸上还画了乌龟。 “尊上你来啦,你好点了吗?” “尊上尊上快救救我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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