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安年守着江竹,在床边坐了一天,傍晚时分,子末带着阿梨来了。 他这才起身离开,将两人领到隔壁禅房。 子末一双眼睛红的像只兔子,明显是哭过了,阿梨也比平时安静许多,只怯声问他什么时候回白鹤斋去。 叶安年摸摸她的头,唇角勾起一抹淡笑:“再过些日子吧,阿梨跟着子末哥哥要听话。” 小姑娘有些不高兴的噘起嘴来,扒拉着他的袖子,告子末的状:“可是子末哥哥都不陪着阿梨。” “那是他要忙斋里的事吧。”叶安年随口道。 却不想,阿梨摇了摇头:“才不是呢,子末哥哥他什么都不做,就总是哭鼻子。” “阿梨每次见他,他都把眼睛哭的红红的,像只兔子一样。” 叶安年嘴唇动了动,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一旁的子末紧紧咬着嘴唇,突然起身跑了出去。 阿梨眨眨眼睛,指着他的背影:“你看,他又去哭了。” 叶安年轻叹了一声,牵起阿梨的手,去了隔壁江竹住的禅房。 他拉着小姑娘走到江竹床边,给她看躺在床上的人。 阿梨默默地看了半晌,轻声开口:“叶哥哥,他也死了吗?” 或许是某个字眼刺进了叶安年的心腔,他蓦地捏紧了衣袖,纤长的手指,骨节泛白,显得单薄又无助。 “他……”叶安年只吐出一个字就不说了,他突然不知道该如何给阿梨解释。 “我阿爹死的时候脸色就是这样的,还有大山哥哥也是。”小姑娘歪头看着他,“叶哥哥,你在难过吗?” 叶安年觉得自己是应该难过的,可是从江竹重伤到现在,他一滴眼泪都没有。 他望了望床上依旧昏迷不醒的江竹,又看向阿梨:“阿梨,你难过的时候,会哭吗?” 阿梨想了想,重重点头:“大山哥哥死的时候,我哭了。哭了好久好久,哭的嗓子发干,哭到想吐,哭的一滴眼泪都没有了。” “再后来,过了好多好多年,阿爹也死了,我就不哭了。可能是眼泪已经哭完了吧。” 叶安年没再说什么,只是领着阿梨离开了禅房,把她交给子末。 “带她回去吧,我可能要在法源寺住几天。”他道。 子末一双眼睛红红的,当真像阿梨说的,活像只兔子。 他把阿梨领走了,叶安年便又回了江竹住的房间。 一连三天,他都昼夜不离的守着他。 直到第四天,寺里的小沙弥来给他送斋饭。 叶安年道了谢,撑着床边起身,然后一头栽倒下去。 再醒来时,尘芥就坐在他床边,见他醒来,显然松了口气,道:“他醒了,要去看看吗?” 叶安年“嗯”了一声,就要翻身下地。 尘芥递过来一碗白粥和一碗汤药,他什么都没有说,接过来全部吃了个干净。 隔壁禅房里,叶安年站在外间,迟迟没有进去。 他透过屏风,隐约间能看到映在上面的影子。 直到里面传来微弱的动静,江竹温和的声音在安静的禅房里响起来。 “怎么不进来?” 叶安年握成拳的手,指甲死死掐进肉里。 他深吸了口气,提步走进去。 里间的床帐已经被拉开,束了起来,他一眼就看到靠坐在床上的人。 江竹抬眸看了他一眼,已经丝毫没有血色的唇微微勾起,扬起一抹浅淡的笑意:“站那么远做什么?” 叶安年往前走了几步,没有说话,只默默的看着他。 和昏迷的时候比起来,其实江竹现在的气色要稍微好上一点。 虽然脸色依旧苍白,整个人都很虚弱,但好歹那双眼睛是有生气的。 叶安年站着不动,也不说话,江竹却朝他伸出手来。 叶安年不得不走过去,牵住他的手。 还是冷冰冰的触感,其实和他昏睡时候的感觉差不多,叶安年之前每天都会过来握一会儿。 “我才了睡了几天,你就不好好吃饭。”江竹拉着他,随手就探了探脉搏,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我刚刚吃过。”叶安年抿了抿唇,轻声道。 “嗯。”江竹点点头,“不只是刚刚,每天都要好好吃饭。” “好。”叶安年答应。 “也要好好休息。”江竹又道,“不用每天都过来看我。” “好。” “斋里的事,我之前都跟子妤交代好了。等……之后,她会一点一点告诉你,也不用你操心太多事,只是下面铺子里的账目,需要你过下目。” “要是在白鹤斋住的无聊,就把福崽和丁秋接过来吧。或者你想回甜水镇也行。” “还有……”他的目光落在叶安年平坦的小腹上,微微笑了下,“你还有这个小家伙在,以后总归是有希望的,要好好生活。” 叶安年紧紧绷着唇角,微微抽动,他不动声色的移开目光,却是道:“我们说些别的吧。”
第198章 生死之间 江竹轻轻摩挲着他的手:“好啊, 你想说什么?” 叶安年也不知道,想了一会儿,他轻声开口:“我做了东西想送你的。但是, 好像做不完了。” “哦?”江竹挑了挑眉,十分有兴致的看着他,“那能告诉我是什么么?” 叶安年握着他的手紧了紧:“是……月凉城的复原图。” 他画了图纸, 其实, 还请了工匠, 想要重新把月凉城建起来。 上次文恒写信给他, 说那边已经开始动工了,到年底应该可以建完一部分。 可眼下…… “没关系, ”江竹伸手捏了捏他的脸,“没画完也可以拿来给我看。” 叶安年点点头。 “还有呢?” “你……给他/她取个名字吧。” 江竹愣住, 他的手从叶安年脸上滑下来,垂落在被子上。 叶安年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 那里还是平平的, 其实感觉不出什么来。 江竹的手却抖了起来,他轻咳了一声,把手收回。 “小名就叫溶溶吧,…………不管是女孩、小哥儿还是汉子都能叫。” 叶安年垂眸看着他苍白纤弱的手:“好。” “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是好名字。” “大名呢?” “留给你取了。”江竹笑笑。 他瞥了一眼窗外, 轻声道:“我累了。” 叶安年没有说话, 忍不住又握住了他的手,冰冷的触感,让他的心颤了一下。 “怎么, 舍不得我呀?” 叶安年死死咬住唇角,吸了吸鼻子, 再开口,声音平静中隐隐有些发抖。 “那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带了画再来看你。” “好。” 叶安年便小心的扶着他重新躺好,又帮他盖好被子,然后轻轻退了出去。 他跟尘芥住持辞别,回了白鹤斋。 如今,阿梨跟着子妤一起住,壹舍空着。 他推门进去,一切如旧。 院中南天竹郁郁葱葱,长势很好,新绿的叶子之间,隐隐还夹杂着一团团醒目的白色。 南天竹开花了。 叶安年望着竹林中一团团好似落雪般的白色,突然上前,挑拣开的旺盛的花摘了几枝。 他拿着花上楼,从书房的博古架上找了个空花瓶,装上清水,把花枝插在里面。 又在书案上翻出了他之前画好的,那副月凉城的复原图,小心的卷起来,装在一个小盒子里。 这一天,似乎过得十分漫长。 他几乎翻来覆去了一整晚都没有睡着。 次日一早,叶安年早早起床,带着花和画,又去了法源寺。 子末拉着阿梨,紧赶慢赶,也跟了上去。 今天,江竹却没有醒。 叶安年把花和画都放在他住的禅房的桌案上,看着他平静的睡颜,就这么安静的坐着。 子末和阿梨守在外面,也不敢进去打扰。 晌午时,又有小沙弥来送斋饭,阿梨吃了一点,子末却没什么心情。 他端着托盘进去,看见叶安年握着江竹的手,一动不动的坐在床边,仿佛成了一尊雕像。 他嗫嚅了半晌,才道:“少君……你,吃点东西吧。” 一连说了两次,叶安年才回过神来。 他看着清粥素菜出神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开口:“好。你放那吧,我会吃的。” 子末便把托盘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然后退了下去。 叶安年洗了吸鼻子,把江竹的手放回被子里,然后起身,在桌边坐下,面无表情的吃完了一碗素粥。 然后,又重新回到床边。 他一连守了两天,江竹却始终没有再醒过。 尘芥住持来了好几次,每次都说,还要再等等。 叶安年不知道还要再等什么,第三天的傍晚,他鼓起勇气解开了江竹的衣襟。 便赫然看见,他胸前那青黑色的纹络相比之前,已经又扩大许多,几乎密密麻麻的覆盖了他大半个身子。 叶安年蓦然怔住。 他望着那仿佛神色深渊一般的纹络出神了许久,然后慢慢地俯身下去,伏在江竹身上,去听他的心跳声。 然而,他竖起耳朵听了许久,都没有听到。 房间里明明很安静,寺里也很安静,自从卫之淮带人来烧山之后,来法源寺的香客一下子少了许多。 可他怎么都听不到。 他突然慌了,将耳朵紧紧贴在江竹胸前,屏住呼吸。 眼前,突然一阵模糊,好像有什么热热的东西涌了出来。 但他没有去管,继续努力的听着。 许久,他才捕捉到那轻的不能再轻的声音。 他猛地松了口气,瘫坐在床边。 因为屏息了太久,他的脸色已经憋的有些发青,大口大口的呼吸着。 却又因为呼吸的太过,剧烈的咳嗽起来,引起一阵阵干呕。 他撑在桌边,缓了许久。 而后,他起身,整理好江竹的衣服,重新帮他盖好被子。 拿起桌上已经枯萎的花,那那副画,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禅房。 子末和阿梨就守在门口,见他出来,吓了一跳。 “叶哥哥,”阿梨被他惨白的脸色吓了一跳,“你没事吧?” 叶安年摇摇头,把装着南天竹花的花瓶放到她手里,然后拿出盒子里的那副月凉城的复原图,看了一眼之后…… 一点一点的撕碎了。 “少君……!” 子末惊呼:“你,你干什么?!” 他可是亲眼看着叶安年一宿一宿的熬夜,才好不容易把这幅图画出来的。 叶安年没有理他,将画撕完了,突然道:“子末,你知不知道雇一个罗刹堂的天级最好的杀手,需要多少银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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