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功德加身,名满天下,若是还俗入宫为官,不但会遭受非议,还需从头开始。哀家身边,俱是腥风血雨。” “我想为太皇太夫分忧。”梅盛雪毫不犹豫地回答,额头撞上冰冷的玉砖,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玉攸容看着他,半响,才突地笑道。 罢了。 “抬头。” 梅盛雪抬起头,对入一双如月般皎洁、如月般明亮、如月般温柔的眸子中。 在月光的照拂下,他眼下的红痣如朱砂般耀人夺目,然而比这颗朱砂更耀眼的是他眼中的光。 “直起腰。” 梅盛雪望着那轮月亮,缓缓直起身,挺直脊背。 “传哀家旨意,梅盛雪医术精湛,心怀苍生,特令梅盛雪归家还俗,入医署为太医令,统管天下医者。另兼侍中,可自由出入宫中,随时面圣。” 太医令是官职,侍中则是偏宠——随时可以上达天听直面天颜的偏宠。 “念其德行,许其自由嫁娶,任何人不可逼迫。” 梅盛雪双眼亮了起来。 玉攸容笑着看着他,将刚刚被打断的话说完,“罗浮寺是你的底气,一旦你失去这份底气 ,失去圣僧这个身份,就只能被世俗枷锁铐住,嫁人生子,再无法挣脱。” 又多补了一句—— “自今日起,哀家便是你的底气。”
第70章 女尊篇:做我的小金丝雀(三十四) 梅盛雪怔怔的看着玉攸容。 太皇太夫…… 他合手重重拜下, 额头再次砸向玉砖,“谢太皇太夫!” 也许是这块玉砖已经被他的几次三番的叩拜煨热,他竟从玉砖上感到一阵暖意传来。 只是当太皇太夫行到他面前, 将他的脸捧起时, 他才发现自己已经热泪盈眶, 甚至有不少落在了玉砖上。 “怎么还是这么爱哭。”玉攸容笑着从袖中掏出手帕来, 为他擦去眼泪和额头上渗出的血迹。 梅盛雪垂眸, 似雪的脸上染上薄红。 他只是幼时初见太皇太夫时哭得比较厉害而已。 羞完心中又忍不住高兴,太皇太夫都记得, 甚至记了那么久, 比他自己记得还清楚。 温热的触感在脸上划过,梅盛雪垂着眼, 只能看到太皇太夫如玉的指尖裹在碧色的手帕中拂过自己的脸庞。 他刻意避开手帕上有菱角的刺绣部分,只用柔软的丝布轻拭,那玉兰刺绣被他握在手心,像是玉做的手上绽放着一枝白色的玉兰。 梅盛雪动了动手指, 想到了自己怀中装着玉兰手帕的香囊。 “主子。”流萤唤道, 手上的托盘装着的是毛巾、清水和伤药。 玉攸容收回手, 将染血的手帕放在托盘中,托着梅盛雪的手腕, 将他扶了起来, 又握着他的手腕,引他在软榻上坐下。 梅盛雪垂眸坐在软榻上, 僵直得宛如一尊冰雕。 “抬头。”耳边太皇太夫的声音传来, 梅盛雪下意识地抬起头, 下巴便被一只温热的手接住,额头有轻微的刺痛感传来, 入目是玉攸容如玉的面容。 梅盛雪突地垂眸,不敢再看。 玉攸容见他羞得睫毛乱颤的样子,莞尔,“不妨事,哀家在你这个年纪时,也曾抱着阿兄哭。”哭阿兄要死了,哭自己终生都要被葬送在这个皇宫中。 “记得天天擦。”他松开手,将伤药放入梅盛雪手中后,任由梅盛雪坐在他原来的位置,自己则是后退了一步,坐在了他对面。 梅盛雪握紧手中玉瓶,玉瓶上仿佛还残留着太皇太夫的温度,“好。”说完顿了一下,抬眸看向玉攸容,“太皇太夫节哀。” 他今年刚及弱冠,而太皇太夫在他这个年纪时,嫡兄病死,孤身一人入了宫。 傻孩子。 那都不知道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玉攸容端起那盘为他准备的梅花糕,放到他面前,“吃吧。” 梅盛雪拿起一块,轻轻咬了一口。 冷傲又甘甜的梅花酱自雪白的梅花糕中流出,甜至心肺。 …… 梅盛雪被赐官还俗的消息不过半日便传遍了整个云州,铺天的盛名化作铺天的非议在每个街头街角响起—— “医署女人都死光了,让一个男人来当太医令。” “心怀天下的佛子有什么好当的,心怀太皇太夫的宠臣有钱又有权。” “我说呢?人家招募医师去治瘟疫,他一个男人掺和什么……一开始就是奔着这个目的去的吧?恭喜他如愿以偿了。” “自由嫁娶?这是想嫁谁啊?先当和尚捞名声,再还俗当官嫁人,这是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啊。” …… 梅盛雪自宫中出来的时候,抬头便看到了梅鹤文。 她站在对面高大的松柏树下,抬首仰望,整个人也如同挺立的松柏。 “母亲。”梅盛雪唤道。 梅鹤文听到声音回头看他,整个人在树荫的光影下,如同一幅古画。 她走向梅盛雪,“你还俗了?” “是。” “要嫁给叶月松吗?” “我不嫁。” “也好,叶月松一看就是靠不住的。” “我要终生侍奉太皇太夫。” 梅鹤文沉默了。 梅盛雪垂眸不语。 片刻后,梅鹤文侧头问他,“回家吗?” 梅盛雪诧异地抬起眸,对上她关心的目光,又垂下眸来,“好。” 回家。 次日,梅盛雪与梅鹤文同乘一辆马车出门,在宫门口处分开,一个走向泰安殿,一个前往医署。 宫中的消息传得比外面还快,医署的众人听闻心中又多了一层忌惮。 有太皇太夫宠爱,有礼部尚书撑腰,自身医术精湛,还携带滔天功德,种种种种让某些人心中的阴暗心思彻底消散。 梅盛雪到时,便是一片太平。 “臣见过太医令。” 甚至有人主动卖好,为他介绍医署的管辖范围,和太医令的职责,“医署主医药,一是太常之太医,主治百官之病;二是少府之太医,主治宫廷之病。太常太医,主要为陛下、太皇太夫等体恤下臣,命他们上门医治,平时比较清闲,但一有命令便要奔波在外。而少府太医,则是日常为宫中贵人、宫人问诊,负责宫中疫病的防治疗。 不管是太常太医还是少府太医,每次问诊的人选由太医令您选定,每一次问诊都会由人记录下来,送到您这里由您查看保存,只有极少数时候需要您亲自出诊,您亦可随时出入宫中,宫中药材的采买种类和品质由您决定……” 简而言之,太医令的官位可以用一个词概括,闲而有钱。 梅盛雪颔首。 “医署能管到外面的医馆吗?” 主动揽了介绍这一活的潘负有点为难,“医署说是统领天下医馆,实则只能管到医署内部,成立之初定下的统领天下医馆,审核天下医馆资质的地位,并未真正落实过。” “医署如何招收人手?” “医署下设太医监、侍医、尚方、方药和侍诏等职位,太医监多由陛下任命,而侍医(女医)、男医、尚方、方药、侍诏等则由臣等从自己的弟子挑选,上报太医令,后由陛下任命。等太医令日后收了弟子,便可直接上报给陛下。” “每个弟子都能任官吗?” “自然不是。”潘负笑笑,“我们的弟子可以在宫人中挑,也可以在宫外挑了,带入宫来。只是太医令带入宫前要和掌事房打个招呼,她们会派人去将身世核对清楚,为每个弟子点上守宫砂,不管男女都要这样。毕竟太医署的人经常出入宫中,不得不防。” 潘负事无巨细地为梅盛雪介绍—— “在宫人中挑的弟子,若是不想留下,满了放归的年龄25岁便可出宫,在宫中被挑中的人,随时可以出宫。只是宫中是登云梯,谁都不愿意放弃,大都选择苦苦熬着,熬走一个医官,就有一个位置空出来。” 梅盛雪耐心听着,将它们一一记在心上。 “太医令。” 说曹操,曹操到。 门外有一女子缓步踏来,她眼边已生了细纹,是三四十的年纪了。 “苏掌事。” 苏晚晚颔首,看向梅盛雪,“宫中新来了一批人,太医令可要挑一些机灵的做弟子?” 梅盛雪颔首。 苏晚晚笑着转身带路,一路上态度好得不行,“掌事房掌管宫中人事,太医令若是有需要人手的地方直接提,宫中有人冒犯了您或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也可直接告诉我。您常侍奉在太皇太夫身边,总比我们这些人多一点见识。” “苏掌事掌管宫廷,使事事井井有条,怎会没有见识?”梅盛雪神色清冷,说的话却是发自内心,充满真诚。 苏晚晚诧异地看了梅盛雪一眼,心中难免生出一丝亲近。 梅盛雪跟着苏晚晚走向一个院中,院中密密麻麻站着上千号人,男女都有,都是面黄肌瘦的。 “别看她们这个样子,都是饿惨了,底子是好的,养养就好了。这些人还没养好,是不会放出来供贵人们挑选的。”苏晚晚带着他穿过她们,来到另一处院子前,推开门,门中站着两列人,左边是女子右边是男子,脸上已是多出了半两肉,眼神也灵动起来,特意裁短的宫服袖口,将鲜红欲滴的守宫砂露在外面。 “太医令便在这千人中选吧。” “可选几人?” “太医令随意。”苏晚晚站在一旁。 梅盛雪颔首,看向她们,“谁识字?” 无人应答。 “谁学过医?” 亦无人应答。 “可否请苏掌事拿一批针线来,让她们练习穿针?”梅盛雪走到苏晚晚身旁,低声问道。 “自然。”苏晚晚招人拿来一批针线,发给每个宫人,让她们在半个时辰内,将线穿入一百个针孔中。 一个时辰后,只有两人完成了任务,一男一女。 梅盛雪要了这两人。 后又让她们依次来搬石头,选了力气最大的两人,亦是一男一女。 一共四人。 梅盛雪朝苏晚晚颔首。 苏晚晚便挥手让其他人散去,“你想让她们识字,可将她们送到内书院,可要我送你过去?” “有劳掌事带路。” 梅盛雪被苏晚晚带着去了一趟内书院,将选中的四人留下,顺带与那里的教习掌事认了个脸熟。 “宫中机构多,人也多。流萤尚侍在太皇太夫身旁侍奉,事务繁多,太医令若有事要办皆可来寻我,时日一多,也就熟了。”苏晚晚将他送至医署,看着里面等着他的流萤,笑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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