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日后。 叶月松等人遇到了第一个染病的村落,她们留下人驻守,然后剩下的人绕过这个村落继续向前走。 又十五日。 她们大概摸清了这次瘟疫波及的范围——二十个大型村落、十个大型城镇,且都派人士兵驻守,不让里面的人出来。 接下来,便到医师们出发的时候了。他们需要反方向出发,顺着之前标记的城镇村落一路前行,直到瘟疫散去,或者染上瘟疫的人都死光。 梅盛雪罕见地换回了一袭白衣——不是僧袍,而是医袍。 在他身后,跟着数万白衣医者。 他们沉默地跟在梅盛雪身后,沉默地一脚跨入死亡。 前仆后继,浩浩荡荡。 梅盛雪在踏进城门的时候,想起了玉攸容,心中满是眷念: 阿容…… “砰!” 城门在她们身后轰然关闭。 梅盛雪再睁眼,眼中已无杂念,只有如巍峨冰山般万古不化的寒冰,冷硬但纯洁坚固,“救人。” 而此时,玉攸容收到了梅盛雪寄出的第三封信,和随信寄来的一盒茶叶。 一如他曾经在信中所说,“待到采茶时节,为太皇太夫买来春茶烹茶……”
第68章 女尊篇:做我的小金丝雀(三十二) “已经四月了。” 玉攸容处理完今日的奏章, 在郗佩悠的搀扶下走过桃花纷纷飘落的桃花林,落座于桃花亭中。郗佩悠早已吩咐人准备好了烧热的炉子、铜壶和今晨采下的露水,此刻露水正于壶中沸腾, 白雾于壶嘴中升腾, 飘然若云雾。 画屏成为监察特使, 随军南下;流萤总管后宫事宜, 无时无刻不在忙碌;明湖和郗佩悠便有了机会可以侍奉太皇太夫。 郗佩悠搀扶太皇太夫坐下, 正欲去泡茶,便听见太皇太夫言, “明湖, 去给哀家泡盏茶。” 郗佩悠一顿。 只,明湖和郗佩悠这两位侍中之间, 他总是更亲近明湖。 明湖怯生生地看了郗佩悠一眼,端坐在桌前,取茶叶铺于茶盏中,素手将茶壶从炉子中提起, 微微倾斜, 沸腾的露水便自壶嘴中跳出, 落入茶盏中,激起茶香四溢。 “太皇太夫, 请喝茶。”明湖将茶盏奉给玉攸容。 “好孩子。”玉攸容夸了一句, 接过茶盏,轻抿了一口, 笑道, “好茶, 你给佩悠和自己也倒一杯。” “是。”明湖先给郗佩悠倒了一杯,“韵闲。” 郗佩悠接过茶盏, 抿起的唇松了一些。 明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低头如小兔子般喝了起来。 玉攸容看着他们,明湖性情单纯守礼,如小兔子般一戳一跳,而郗佩悠心思敏感性情好胜,如孔雀般喜炫耀事事争先。 “南方疫情已经两月了。”玉攸容抿了口茶。水雾氤氲升起,模糊了他的眉眼。 “太皇太夫安心,本朝粮仓粮食还够,镇北侯亲率大军前去镇压反叛,玉大人也是有名的能臣,一定能将这场瘟疫压下来。”明湖放下茶盏,认真地安慰道。 倒是郗佩悠品出了别样的味道,他看着手里的茶,听说这是圣僧不远千里给太皇太夫寄回来的。 而圣僧以医者而非男子之名,入了那死城。 “圣僧亦是有名的医者,他一定能研究出治疗瘟疫的药方的。”郗佩悠余光看见太皇太夫皱了皱眉头。 画屏、镇北侯、玉婉容都不时有消息传来,唯有梅盛雪入了那死城,了无音信。 玉攸容目光挪向亭外。 亭外,宫人们提着篮子来来回回穿行于桃花林中,仰头伸手采摘桃花花瓣,飘落的花瓣不时洒落他们满头,人人脸上都带着笑意,好一片春意溶溶春日景。 玉攸容又喝了一口茶,将目光挪回郗佩悠和明湖身上。 不论是胆小如兔子的明湖也好,好胜如孔雀的郗佩悠也好,他们这段时间都已习惯了关注政事、谈论政事。 ——这本是女子的特权。 虽然终究不如梅盛雪大胆。 玉攸容又想起了那个说女子做得,男子为何做不得的身影,微微的涩味在舌尖蔓延开来,在唇齿间荡了一圈,又转化为丝丝甜意。 要平安啊。 南边瘟疫区。 染病的二十个村落十个城镇人群被集中到了四个城镇中,一个城镇放重病的人,一个城镇放轻病的人,另一个城镇放未出现症状之人,最后一个城镇放染病病愈之人。 第一个城镇人最多,其他城镇依次递减,最后一个城镇中到现在为止都是空的。 梅盛雪蒙着白色面巾带着人穿行于哀嚎的人群中。 两月,他们只做到了这个地步。 两月,人死了一个又一个,不仅是原本就染病的百姓,还有和她们一同入城的医者,他们只做到了这个地步。 但没有人放弃,无论是此刻那些躺在地上哀嚎的百姓,还是穿行于这些人中的医者。 五月。 重病的城镇死亡的人数达一半,刚空出来的位置又被第二个城镇中轻病转重病的人占据,而第三个城镇中的人全部出现了症状,第三个城镇空了,所有人都染上了瘟疫,无一幸免。 第四个城镇中的人还是空的。 六月。 第二个城镇也空了。 七月。 第四个城镇中出现了第一个人。 八月。 第一个城镇、第二个城镇、第三个城镇都空了,第四个城镇中多了一万人。 九月。 无人死亡。 十月初。 第四个城镇城门打开,有人走了出来,无数人走了出来,健康的、热泪盈眶的人。 南方二十个村落、十个城镇数十万口人,十之存一。 然而存下来的一万人中,没有梅盛雪。 梅盛雪在最后的八月末病倒了。 在发现自己病无可治的时候,他独自去了另外两个城镇,只有一个小童追上了他。 “我要去等死。” “我陪你一起等。” 然而那个小童还找来了药材,每日为他熬药。 “我是来等死的。” 童子不答,只是瘪起嘴,把烫得通红的手伸手他面前,“我都被烫伤了。” 梅盛雪艰难地撑起身,低头将他手中的药一饮而尽。 他的背脊扔挺得笔直,手中握着的是装着那方玉兰手帕的香囊,是他求而不得的痴心妄想。 阿容…… 玉攸容做了个梦。 他梦见梅盛雪安详地睡在桂花树下,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层层叠叠地铺在他的身上,眼看就要盖过他的面容。 他伸手,接住了那捧桂花。 梅盛雪恰巧醒来,仰头看他,唤他—— “阿容……” 玉攸容于梦中惊醒过来。 “啪嗒!” 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掉落在了地上。 他低头看去,那是一本书,一本格外熟悉的书。 封面花花绿绿的,几个姿色各异的男子围绕着一个女子,旁边还写着几个大字——“N/P之极尽风流”。 “小家伙?” 玉攸容唤道。 花花绿绿的封面上猛地出现一张马赛克的大脸,“宿主!梅盛雪要死啦!他治好了别人的疫病,却发现自己已经治无可治了,就一个人悄悄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等死。幸好我一直没走,悄悄看着你们……” 588叭叭说了一大堆,说完抬头就对上了玉攸容怜惜的眼神。 “疼吗?”玉攸容伸手将它捡起,抚了抚它的额头。 他记得小家伙说过,一旦完成任务,如果系统再继续停留,就会收到天道针对,很痛的。 588无声地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半点声响,宛如一个哑巴。 痛。 好痛的。 “宿主,你刚刚做的梦是真的,梅盛雪要死了,你想救他吗?” 588拒绝回答并且转移话题,它已经不时最开始傻傻被宿主套话的统统了!宿主教梅盛雪的时候自己都在一旁悄悄学着呢! 它才不怕痛呢! 幸好它一直临时改变了主意,一直忍着痛暗地里照看着,想等宿主百年以后再离去,不然怎么会知道梅盛雪要死了呢! 他死了,宿主一定会伤心死的! “能救吗?” 玉攸容垂眸,声音依旧平静,只是素来温润的手指变得冰冷。 “能!我可以把他的命连在你的命上。” “不过,你已经改变了他的悲惨命运,就算不救也没关系的。”588似乎误解了玉攸容的平静,“他的死活不会影响到你,但—— 你活着,他就活着,你死了,他会一起死,你愿意吗?” “我愿意。”玉攸容低头露出柔和的笑容,“但我想问问他。” 问问他是否愿意受制于人? “那你躺好!” “好。” 玉攸容将588轻柔地放在枕侧,然后合身躺好,闭上了眼。 他又看到了那个梦。 梅盛雪安详地睡在桂花树下,花朵纷纷扬扬地落下,层层叠叠地铺在他的身上,眼看就要盖过他的面容。 玉攸容伸手,接住了那自天上飘落的桂花。 有阴影遮在他的脸上,在桃树下躺着闭眼等死的梅盛雪睁开眼,恍惚间仿佛看到了他心心念念的人。 “阿容……” 他又犯上了。 但念在他快死了,太皇太夫一定会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他的冒犯吧? 梅盛雪露出笑容。 明媚的笑容绽放在他苍白的面容上,衬着他眼角的红痣越发娇艳。 他又唤了一声,“阿容。” 这次有人应他,“嗯。” 似是圆了一个心愿,梅盛雪闭上了眼。 “盛雪。”太皇太夫在唤他。 他又睁开了眼。 太皇太夫在唤他,他要应。 哪怕他死了,也要从地府爬起来,只为应这一声,“嗯。” 玉攸容低头看他,阳光打在他如玉的脸上,将他衬得如仙似佛,“你愿意将你的命系在我的命上,从此我活你活,我死你死,荣辱一身,生随死殉吗?” 天下哪有这等好事啊。 他能活下来,还能和倾慕之人生死与共。 怕是只有在梦中了。 梅盛雪露出笑容。 让他做做梦也好。 “我愿意。” 我愿意。
第69章 女尊篇:做我的小金丝雀(三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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