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屏退至一旁,他推开门走了进去。夕阳自门缝照入,照在叶月松窈窕修长的背影上,十分动人。 门重新被关上。 叶月松转过身来。 她手中仍拿着自罗浮寺摘下的梅枝,在这满是书卷的崇文馆中,是独一份的艳色。 “何时走?” “三日后。” “这么快,也不知会我一声。”叶月松举了举手中的梅枝,苦着脸装可怜,“我在山下守着你,你连正眼都不给我一个。” 梅盛雪垂眸,“百官看着。” “所以我追着你来了,就怕我一个不注意,你就没了。”叶月松扬了扬眉,眼中是肆意飞扬的笑意,“你两日后走,我明日在素心阁为你摆宴送行,再带你去看看这云州城的风光。” “陛下刚崩,我要为陛下做法事。” “是太夫的意思?” “是。” “盛雪,”叶月松突然唤道,认真地看着他,“你现在还想还俗吗?” “罗浮寺的香火自香客血汗而来,我受香客三年香火,如今要走就当还他们三年血汗。当在岭南行医三年,才能还俗。” “这是太夫说的吧?”叶月松笑了。 “是。” “但我问的是——你还想还俗吗?”叶月松看着他,执意要一个答案。 梅盛雪沉默。 他不想了。 正如太夫所说,罗浮寺是他对抗世俗的底气。若他失去了这份底气,当世俗规矩压来,他如何去抗? 还是说,他心甘情愿地堕入世俗中,做叶月松众多夫君中的一个? 太夫未出现前,他或许愿意;太夫出现后,他发现自己还是心有不甘。 他或许,也能如太夫一般—— 治病救人,普渡众生;精研佛法,名扬天下。为世间男子活出不一样的活法。 叶月松看着他似雪的僧衣,突地问道,“太夫知道你已经还俗了吗?” 梅盛雪陡然抬起眸。 “你向方丈说,若三年后你自岭南行医归来,改变主意,自会重拾‘圣僧’名号,现在的你尘心未断,自愿褪去圣僧红袍。”叶月松深深地看着他,“刚刚你说太夫让你为陛下做法事,太夫还不知道你已还俗吧?” “是。”梅盛雪平静下来,“既然你已知道,三年后,我——”会重拾‘圣僧’名号,治病救人,度此一生。 至于为何瞒着太夫,他只是不想让太夫失望。 “你瞒着这个消息,是不愿还俗,还是不愿为我还俗。”叶月松打断他,手中梅花抖落三四片花瓣下来,落在被扫得干干净净、不染一丝尘埃的青石砖上。 什么意思? 梅盛雪怔然地看向她。 “扪心自问,你对太夫当真是晚辈对长辈的孺慕之情吗?”叶月松一字一句地问道,手中梅花枝簌簌而落。 梅盛雪看着她。 恍惚想起自己动心的那一晚。 那一晚,叶月松在梅林中为他吹笛,梅花簌簌而落,笛声婉转多情。 她赞他,“我观圣僧,佛法精深、心怀天下,比世间很多女子都强。嫁不嫁人又如何?男子未必要嫁人也可以有一番前途!” 他心中闪过一丝悸动,一个影子。 他以为那丝悸动是对叶月松的。 而现在,那个影子由虚化实,化作太夫雍容华贵的身影,对他温柔地笑着,“本宫当是什么事,不嫁人便不嫁人。乖,别哭了。” 他怎么能忘了呢? 第一个不以异类眼光看他的是太夫,第一个对他伸出手的是太夫,第一个为他撑腰的是太夫,将他从泥沼中拉出的是太夫。 不过因同为男子而被他忘记了。 梅盛雪垂下眼。 他一直心动的人,是太夫啊。
第51章 女尊篇:做我的小金丝雀(十五) 扪心自问, 他对太夫当真是晚辈对长辈的孺慕之情吗? 曾经或许是,或许不是。 不重要了。 因为现在不是。 梅盛雪放松了下来,笑着抬眸回答叶月松的质问, “不是。” 叶月松看着他眼中的笑意微怔。 她极少看到梅盛雪的笑意, 即使偶尔见到, 也总是蕴含着一丝挣扎。 这少有的几次中, 还包括了在太夫身边的两次。 这是她唯二两次见到他眉宇中挣扎痛苦之色散去, 只余温柔平静,对待太夫温柔到极点的温柔, 对待旁人平静到仿佛又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圣僧。 因而她才怀疑。 而现在梅盛雪也印证了她的怀疑是真的。 但她看着梅盛雪。 他虽然笑着, 眼中却透着悲悯,与刚刚伴在太夫身边时截然不同, 像是短暂地回到了神位,随即再次坠入红尘。 只不过与之前不同的是—— 这次他是清醒着,自己走下来的。 她明白过来,看向手中落得只剩枝干的梅花枝, 只感觉自己的心也如这梅花枝一般碎了一地。她叹了口气, “我不该点醒你的。” 好好的梅花枝都给糟蹋了。 梅盛雪不语。 他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自己的心思他亦是刚刚才知, 更不知如何说给旁人听。 “不过女子可以三心四意,男子自然也可以移情别恋。”叶月松很快将自己碎了的心黏在一起, 抬眼是飞扬的笑意, “现在话已说明,圣僧可否赏光, 让在下在素心阁为你摆宴送行, 再带你去看看这云州城的风光?红鸾阁来了个新花魁, 听说男女通杀,美艳得不可方物。因皇帝驾崩, 不能声张,只有少数人收到了请柬可以观花魁初次登台,我就是其中之一。” “我要为陛下做法事。” 叶月松脸色严肃下来,“你还打算继续瞒着太夫?你有没有想过?他如果知道你一直在欺瞒他,他……” “我知道。” “你不知道!”叶月松上前一步,在他耳旁压低声音,“太夫在前往罗浮寺时,应该就知道皇帝命不久矣了,所以才执意前往罗浮寺。 等到皇帝一驾崩,根据礼法,皇帝驾崩,在未留下圣旨的情况下,只能由太夫册立新帝,否则便是篡位,人人可诛之反之。 太夫背靠着玉家借着这条规定,向众位大人传了三句话,提了三个要求。 第一个要求第二个要求将皇夫废了,第三个要求是要众位大人选幼童为帝。 幼童为帝,要么立辅政大臣,要么太夫太皇太夫垂帘听政。本应升为太夫的皇夫已废,剩下的便只有太夫了。 有人怀疑他早在离宫前,便计划废掉皇夫,因此先借先帝名头毁皇帝声誉,后逼皇夫对自己下手。 其心思之缜密狠辣,令人心惊。”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叶月松将声音压了又压,“这样一个人,他现在信任你,但若知道你欺瞒了他……” “大臣们可以选符合自己心意的皇帝,太夫为何不能?”梅盛雪打断她。 叶月松怔住。 因为太夫……是太夫啊。 叶月松回过神来,不得不承认梅盛雪说得也不无道理。 “我会告诉太夫的。”梅盛雪拿过扫帚,将掉落的梅花扫入簸箕中,走到院中将它们倒落在松树下。 “但不是因为怕他,而是不想欺瞒他。”梅盛雪直起身,向外走去。 “梅公子。”叶月松叫住他。 “太夫是先帝的夫君。” “我知道。” 梅盛雪没有一丝停留,跨过门槛,走入风雪中。 一袭僧衣洁白如雪。 …… 【滴!恭喜宿主完成任务,彻底治愈宿主头疾中……】 系统588的声音突然响起,不时隐隐作痛稍有疲惫便昏沉难受的额头,在瞬息之间像是被人拂去了灰尘,变得无比清明与自在。 玉攸容顿了下笔,笔尖在奏章上浸染出一个黑色的圆点。 “主子,可是又头疼了?我去寻圣僧过来。”流萤为玉攸容递上一杯茶,熟练地向外走去,正碰上迎面走来的画屏。 他怀中抱着白玉梅花瓶,瓶中还插着几枝明艳的红梅。 “主子又头疼了,画屏你先去给太夫按头,我去找圣僧。”流萤一举夺过画屏怀中的梅花瓶,伸手推了他一把。自己则把梅花瓶放在柱子旁,向外大步走去,几步便出了殿。 玉攸容没有阻止。 他闭上眼,唇边仍透露出几分笑意。 他记得那小家伙说的任务是改变梅盛雪被叶月松辜负、回到罗浮寺枯坐三夜坐化的悲惨命运? 他想见见梅盛雪。 此时的梅盛雪。 看着太夫唇边的笑意,画屏艳丽的容颜上出现一丝担忧,“主子,圣僧去见了镇北侯嫡女,他们相谈甚欢。” “他不会。”头上不轻不重的力道传来,知道他在担忧什么,玉攸容笑着安抚了一句。 那孩子是个有慧根的,被他点醒后,应当知道罗浮寺是他对抗世俗的底气,一旦他失去了这份底气,就只能被世俗枷锁铐住,嫁人生子,再无法挣脱。 画屏便不说话了。 总还有他和流萤的。 【宿主,你做了什么?】系统588气势汹汹地问。 “睡醒了?”玉攸容在心中轻声说道。 【嗯。】588瞬间失声,低头轻轻哼了一声。 【既然宿主已经完成了任务,我就该走了。】588轻声说道,心中有一丝不舍。它第一次绑定宿主,就遇到了一个这么温柔的宿主,也不知道之后还能不能遇到。 【本来系统应该伴随宿主一生的,但宿主一旦完成任务,系统就会受到天道的针对,很痛的。当然我不怕痛,只是下一任宿主正在等着本系统的绑定救命呢!】 “现在就很痛了吧?”它其实没有必要和他解释这么多的。 588怔住。 确实,有点痛。 玉攸容从旁边抽出那本话本,轻轻抚了一下封面,轻声哄道,“小家伙,去吧。能够遇上你,是哀家的福分。” 【嗯。】588低声“嗯”了一句,从书中跳出,化作原本的光团样子,向上飞去,消失不见。 【本系统还会遇到比你更好的宿主的!】 “会的。” 玉攸容注视着软软的小光团消失。 “主子,圣僧来了。”流萤走入殿中,在他耳边轻声道。 “让他进来。” “是。” 玉攸容看向殿外,见梅盛雪背光踏入殿中,影子在他身前拉出长长的一道阴影。而后他伏身而下,匍匐在地上,洁白似雪的僧袍落入黑色的阴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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