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边城读书的孩子,你俱是上手便教得,”季钦道, “但我们先说好,一者,我会派车夫接送你,二者,书院周边我会安排人巡逻,这两点,你必须都同意。” 阮清攸其实不想亮出自己的身份,也不想拿这身份行任何方便,但是他目前已经成了边城的“明人”,身份是早就瞒不住了。 这里毕竟有互市,西境小国来往人多也杂,季钦也是为了自己的安危着想才作此番要求, “我都应你。” “府上的事情,你乐意管便喊下头人来问上几句,若不乐意管,也别让自己累着,”季钦道, “定北侯府多年都没人主中馈了,也没出乱子。至于我那份私库,也有人照管着,你只管花钱就是。” “对了——”阮清攸问, “趁着你还休沐,我们去互市看看?” “成,也趁着你未曾教书,好生逛逛。” * 季钦休沐结束,阮清攸也去了边城唯一的书院教书,虽他是由林易亲自送过去的,但书院院正还是只让他去教了初初开蒙的小童。 这样的安排,阮清攸本人也很满意,他发觉自己很是喜欢孩子,与这些小童相处,让他很是舒适轻快。 他在心里想着,等到过个一年半载,虎哥儿再大些,也可以放到自己班上来一道教了,还省的单接他送他了。 日子平淡却幸福,季钦与阮清攸每日一道披着晨光出门,踩着月光回府,不觉时光飞快,竟就夏去冬来。 半年间,林焱来信很少,而眼看着就是林荃祭日,他却未同往年一般早早回来。 日子越近,林易就越是搓火,晚饭没吃几口就撂了筷子,等到季钦与阮清攸都吃好了,他才问季钦:“你与林焱这些日子来往过信件么?他惯是不着四六,别是死在外头了。” 阮清攸与季钦对视一眼,心里头都咯噔一下。 这年八月底入汛,忧患河再度决堤,沿岸冲毁了郡县数十,大水过后滋生大疫,要命的瘟病从中原一路进京,半月不过就缟素无数。 京城受灾极严重,宫里人也染病许多,全送到了宫城之外一处供老太监养老的庙里,到药方子研究出来之前,单那一个庙就死了几百人。 季源和徐金翠,也都死在了这一场疫病里。 季钦未亲眼见着,但听闻死状极惨。 这次疫病,实在太凶了。 在十月时林焱曾又来过信,但到现在已经又一个月余,确实没再来过信了。 “不会,”季钦沉声, “疫病发生之时,表哥离中原极近都未曾出事,现下就更加不会。我回去估算一下他的路线,派人尝试联系联系。” 林易没说话,起身待离席,就听见外头门房跑进花厅,嘴上喊着—— “侯爷,侯爷,大公子来信了!” “快让我看看!”林易伸出了手。 门房很是尴尬,虽是侯爷让他密切关注着大公子的来信,但是, “这信是给少将军的。” “哼,”林易一甩袍袖坐下。 “来,咱爷俩儿一道看看,”季钦坐了过去。 “钧希,我最亲的弟弟,哥哥这里有事绊住了脚,虽心里是王八盖子插鸡毛一样的归心似箭,却实在走不开。今岁先父祭奠,拜请你到坟前好生与我美言几句,待我这边事休,再去他老人家那边磕长头谢罪。” 季钦:“……” 他不着痕迹地用余光瞥了旁边外祖父一眼,见外祖父脸色铁青,甩了袖子就走。 阮清攸也凑过来看,看完舒了口气, “平安就好。” “是,”季钦方才也是一个激灵,现在看见信件也放了心, “活着就好!” 好在今年虽不见林焱,却也多了个阮清攸,季钦未曾像往年一样总提前些避开旁人,而是选了正日子去祭拜。 去岁冬日抱着酒坛子大倒苦水的仿佛是另一个人,季钦在舅父坟前还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舅父,同您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新婚郎君,阮清攸。 您从前,听我说过多次的。” 阮清攸红了脸,认真又虔诚地磕了头。 下午无事,季钦与阮清攸便又一个去了大营,一个去了书院,但阮清攸打祭拜过后身子一直不舒服,大约是因为祭拜之时吹了风。 这边城寒冬的风,实在不是一般人吃得消的。 虽怕阮清攸冷着,定北侯府内他们常居的院子里烧了火墙,地龙,但书院却没这条件,拢共一个似着不着的火盆子,不多暖,却好大的烟,好些孩子已经生了满手的冻疮。 没办法,这边土地贫瘠,粮食收成差,孩子们家里多都不宽快,出不了多少束脩。 书院也是一样的穷。 阮清攸拿了头一个月的月奉时兴高采烈地要请季钦吃饭,去边城最好的酒楼里只够点三个菜,酒钱都不够。 而现在,方吹了风,又到了这冷屋子里教书,阮清攸课教到一半,越发觉得难受,头晕不说,五脏庙也闹腾地凶。 到底是没支撑到教完一堂,阮清攸扣下书,掀开门上厚厚的棉絮帘子,蹲到门口就撕心裂肺地吐了起来。 这样子给孩子们吓了一跳,当即齐刷刷跑出来,拍背的拍背,倒水的倒水,剩下没事儿干的就蹲着围在了他身边。 “夫子,你不要怕,我娘也天天这样吐啊吐啊的,她说过几天自然就会好的!” 另一个小孩听了这小孩的话,很是疑惑地问:“柱子他娘吐是因为要给他生弟弟了,夫子也怀了娃娃吗?” — 阮清攸:!
第69章 番外(11) 季钦这日下值早,自己打马到了书院门口,拴好缰绳一拍马,任乌云锥自己回了府。 府上的车夫早已驾车等在了书院对面,他担心阮清攸现下还忙着,便没进门,老老实实倚在车旁等了起来。 不多时,书院开了门,先走出来了许多小毛头,大约都是将将开蒙的年纪,似乎正是阮清攸班上的学生。 同时,这群叽叽喳喳的小孩也认出来了他,一个二个的热心肠跑过去,像早前围住阮清攸一样围住他—— “少将军,今日夫子身子似乎不太舒坦!” “上着课便跑出去吐了,看着难受极了!” “跟柱子的娘一样!” 听完前头两句,季钦本已皱了眉想往门里走了,听到后头一句又站住了脚, “什么叫跟柱子的娘一样?柱子是谁?” “柱子是我,”站在最前头的小孩儿开了口, “我娘要给我生弟弟了,所以这些日子天天吐。” 柱子说完这句,比他们大一些的另一个班的孩子也排队出了院门,有几个已经晓事了的,听到这句话,当即反驳了柱子—— “阮夫子身为男子,如何会可孕子?你这黄口小儿,莫要瞎讲。” 季钦就站在旁边,却没听到这句,盖因他已愣了,完完全全傻在当场。 其实,打从第一次走水路,行云雨时他就问过阮清攸,可否需要用避子汤。 自然这避子汤并非是用给阮清攸的,而是用在他自个儿身上的。 毕竟是药三分毒,时至今日阮清攸还在吃着调养体质的药膳,他实在不忍心再让人因为乱七八糟的原因吃药。 但是阮清攸甚至未加半刻的思索,当即就摇了头, “孩子能来是顶尖的缘分,若没有,我自不强求,但若来了,我便是要的。” “钧希,你知道我喜欢小孩,对待虎哥儿都那样亲,如何能不想要自己的孩子呢?” 季钦倒是明白这个道理,早先他自个儿是不想要的,毕竟摊上了季源那样的亲爹,他怕悲剧延续,怕自己也是个不称职的父亲,到时候养坏了孩子不说,再伤了阮清攸的心。 但经过这些日子相处,他觉得若自己能爱阮清攸,便起码能够成为一个称职的父亲,所以那些顾虑便打消了。 可是……他终是没忍住,讷讷出声, “但是你父亲……” 阮府的下人为什么依照节气为阮清攸庆生,便是因为阮清攸父亲生他是血崩,死在了娇儿出生的当日。 阮清攸的生日,便是他父亲的祭日。 “我父亲生产之时是张伯从旁守着,”阮清攸笑笑, “早前我也问过他,是否是因为男子之身本不适合育子,所以我父亲才会死于分娩。 但是张伯与我讲说并非如此,男子骨架宽大,怀孕生子其实比女子还要更少受些罪。我父亲生产时其实顺利,而血崩其实难以预计,女子也会如此,但都是很少见的情况罢了。 钧希,我想要同你要一个孩子。” 那句话像是在心里头活生生劈下来了一道雷,到现在想起来,季钦还是忍不住要愣上半刻。 而现在,孩子来了! 他打了个哆嗦,强行让自己清醒过来,随后便从散学的孩子们中间冲过去,进了院门。 他进到夫子公寮时,阮清攸还在整理孩子们今日的课业,闻声抬头,见是季钦便笑了, “钧希,你怎来了?” 季钦咽了咽唾沫,不停地告诉自己说,冷静,季钧希,要淡定。 “我……”他说, “我来接你回府。” “来得正好,”阮清攸放好最后一沓手札, “我已收拾好了。” “嗯,”季钦应声,走到阮清攸面前,躬身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你做什么!”阮清攸惊呼出声, “这还是在书院里呢!” “你将脸藏起来,”季钦回, “不就没人知晓我怀里是谁了?” 阮清攸本来想挣扎的,但是又害怕真被柱子他们说准了,便不敢再动弹,只是闷闷地说:“少说这些掩耳盗铃的昏话,在你少将军怀里的还能是谁?” 季钦闻言也笑了,胸膛就在阮清攸脸前轻轻震动,他问:“别是真的有喜了吧?” 阮清攸其实也想这样问,但还是拿手指在人胸前画起来了圈,毕竟他心里真的没底, “若真是有喜了呢?” 在要孩子这事儿上,其实季钦一直在摇摆,阮清攸看得出来,他很是怕若季钦彼时都是缓兵之计,这会儿真怀了,他便不想要了。 “若真有喜了,”季钦脚步一顿, “那便先将这教书先生的活儿给辞了,下次若再赶上你害喜,难不成还指望一群小毛头照顾你?” 这话一出,阮清攸就长出了一口气。 他虽看不见季钦的脸,却能从这人硬邦邦的口气里准确捕捉到那一点雀跃。 季钦既然已经作好当爹的准备,那这次是真怀了便最好,若没怀上,日后再努力一点不就成了? “钧希,若真怀了,你想要个儿子还是女儿?” “我么?”季钦回, “我喜欢女儿。” “我也喜欢女儿,”阮清攸在季钦的怀里吃吃地笑,随后就听见了书院其他同僚同季钦打招呼的声音。 于情于理他都该也打声招呼的,但他……实在是没脸抬起头来。
60 首页 上一页 55 56 57 58 59 6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