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意陪着季钦的表哥用一顿饭,已经是他无尽的诚意与礼数了。 回房不过两盏茶的时间,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过后,林焱就带着木桑冲进了卧房,后面跟着想拦又不敢死命拦的缉风, “表公子,你这样,会吓到我们公子……” “无妨,缉风,你先下去,”阮清攸反扣下书本,穿鞋下了床,只叫了声“表哥”,便再说不出别的了。 所幸林焱现在心思不在此处,冲到床前,看见季钦瘦削的脸颊和难看的脸色就急了眼。 也不知他是不是病急乱投医了,拉过来同他一道来的木桑就问:“你不是会些医药占卜么?还愣着作甚,快些过来与我弟弟看看啊。” 阮清攸一听这话,蓦地一惊:听起来,林焱对这位木桑姑娘实在是不太了解,如何就能上手行医呢? “表哥……”阮清攸伸手,正待说“大晋擅长内外科的好手太医日日来府上,便不牢姑娘上手了”,便有人先他一步开了口。 木桑没有凑特别近,打林焱身子后头转了转,说:“医药我只能算半瓶子醋,但是我倒真可以算上一算……” 阮清攸闻言,也凑近了些,想要看看一个年轻姑娘,到底是何种占卜之法。 他从来是信命道之说,若不然也不会在家破之时独独留下个护身符,但他从来接触的又是高僧大德,还未见过年轻的,尤其还是个姑娘行占卜一事,不牵扯什么信与不信,单纯只有好奇而已。 “起开起开,挡这么严实做什么……” 木桑伸手,将碍事的林焱拨拉到一边,然后掏出来随身的线香,先点燃冲着门外念了些什么,然后转身插进她自己带个小米筒里。 后盘起腿来,扔下了好些铜钱,草棒,在一片烟气袅袅中闭上了眼。 阮清攸还从来未曾见过这样的场面,郑重中又带着一丝玩笑,据他所知,大晋上下也没有这样的法子,他在心头满满的疑问中看向林焱。 林焱也正挠头呢,看阮清攸向他投来了目光,也觉很是尴尬, “那什么,再看看,再看看……” 木桑口中的念词倒是一直没停过,偶尔有几个音节声音格外高些,在场两个清醒的,却连一个音节都听不懂。 三柱线香焚尽,木桑挠挠脑袋,收好自己的小米筒,一脸迷茫地站了起来。 她这表情,更加坐实了阮清攸和林焱的猜想:小姑娘家玩闹,做不得真。 阮清攸俯身掖了掖季钦的被角,同林焱道:“表哥,时辰不早,该去用饭了。” “是是是,”林焱也往外走, “小同窗,来,你先请。” 木桑没有察觉这俩人的心思,跑出去看了看外头,堵在门口说:“林焱,你说大晋的南北方建筑风格很是迥然,对也不对?” 林焱想到自己曾给她看过自己的画作,其间提到了这些,便点头:“是啊,你不是自己瞧过?” “这里是北方建筑?”木桑又问。 “是啊,”林焱觉得奇怪, “要不然呢?” “那我看见的就是南方咯?”木桑捏着下巴,自言自语, “他跑那么远去作甚?” 阮清攸敏锐地察觉到什么, “姑娘,可否详细说说?” 木桑看他,然后细细描述了自己在烟气中看到的那处宅子, “若按照你们所说,那应该是南方的某处宅子,但是我记得林焱说过他与表弟都是北方人,那他去是的哪里?他去那么远作甚?” “算了算了,”林焱只当她是在乱说, “哪里又规定北方不能有南边模样的房子了?去吃饭去吃饭。” 阮清攸听闻却落了泪, “姑娘,我识得那处房子,请问你,该如何唤他回来?你既看得见他在何处,便一定晓得破解之法的,对不对?” 木桑一看慌了神, “你哭什么呀,莫哭莫哭……我教你唤魂的法子,不一定管用,但我必定教你……” 这丫头,说了还不如不说……林焱方才便听周妈妈讲:阮清攸自打季钦出事,坚强地简直不成样子,周妈妈自己都哭了好多次了,但到底没见阮清攸红过一次眼圈,木桑这丫头到底是说了什么啊,才惹得人这样! 他急得直跺脚,又问阮清攸:“小同窗,你如何断定,这处宅子便是你识得的那一处呢?” 宅子这东西,相似的可就多了去了。 阮清攸抱头蹲下,情绪几乎崩溃,说话也断断续续—— “自季钦受伤以来,我总反复做同一个梦,梦中总出现的,便是这个宅子。” “这宅子地处金陵,是我的病逝之地。” “季钦请了高人,便在这个宅子里,用余生阳寿换我重活一次。” “我本以为,梦都是假的……” “可谁料……”阮清攸放声大哭, “该死的,其实是我啊!” — 想不到吧各位宝婆,小阮重生其实是小季拿命换来的(从容戴上墨镜)
第53章 唤魂 木桑瞧不得他这样的哭法,也蹲身下去, “诶诶诶,你先别哭,我叫你唤魂好不好?” “能唤得回来吗?”阮清攸抬头。 “我不骗你啊,”木桑挠头, “我看不清他的因果,也不知道是不是当时他换命的时限已到,但是我们现在只能是试试,万一成功呢是不是。” 阮清攸本来是想说,若不然还是算了,他本来这条命也是逆天而来,还回去便就还回去。 但张了张嘴才又回过神来:如今安然无恙的是自己啊,反倒是季钦才是前路未卜那个,他凭什么决定季钦的死活呢…… “请姑娘教授唤魂之法,多谢。” * 半个时辰之后,阮清攸手上怀抱着一只公鸡,公鸡脚脖子上用红绳拴好,后被一群人簇拥着上了房顶。 他已经连着好些日子不曾好生用口人粮食了,方才在下面儿时还不觉如何,真到了房顶上,一眼竟瞧见了山脚下劳作的佃农,还没小指头大呢,没来由的,就是一阵腿脚发软。 这人站得高了,就觉得吹面的风也格外大了,夜风呼过来竟像小刀子剌一般带上了些刺痛。 他怀里抱的这只公鸡三岁往上了,威武得很,鸡冠子抖索一下似乎都能扇风。 恍惚之间,阮清攸好像又回到了被人药倒了塞进花轿,进泰宁侯府冲喜的那天,那日的公鸡也同今日这只一样,那么沉,那么大劲儿。 只是那时,他不曾想到过季钦可能会回来。 一如现在,他不曾想到过季钦可能会离开。 他定了定心,蓄了蓄力,开始朝着南边儿声声地唤,唤“钧希”,也唤“季钦”,说“回来罢”, “快些回来罢”。 从日头高升一直唤到明月高悬,他唤得累了,便清咳几声缓缓,站得累了,便直接坐在了屋脊上。 夜间的风较着白日又更催人许多,忽的一阵吹来,连公鸡带阮清攸都一道打起了摆子。 阮清攸很少说话,但声音好听,像溪水击石一般好听,但是现在他已经足足唤了半日,声音沙哑地已不成样子,饶是如此,还在坚持地唤着:“钧希,天都黑了,回罢,该回了。” 林焱在下头急得跳脚,这小同窗身子如何虚,他是亲眼见过的,莫到时候这头还没醒来,那头先倒下了,着急忙慌地扒拉木桑, “木桑啊,祖宗啊,我的亲姑奶奶,成了吗?这下总唤够了罢?” “这样的事儿,大约都是多多益善的,”木桑也在下头候着, “当年我师父也主持过这样的法事,那家的小子在屋顶上呆了两天一夜呢。” “祖宗,我麻烦你睁眼瞧瞧,上头那位跟旁人家身强体壮的小子能一样吗?别到时候魂唤回来了,他倒下了,”林焱叉起手来, “我那表弟可不是什么善茬,他的心肝儿肉若是有点损伤,咱俩怕都要吃不了兜着走,到时候莫说要游历大晋,你怕连这门都出不去了。” 木桑闻声一凛, “真的假的?” “骗你有什么好处?你给我钱吗?”林焱“哼”一声。 “那怎么办啊?”木桑犯了难, “我瞧你这弟媳的模样,若你表弟醒不来,他可就要跟着一道去了,他生得这样好看,我很是舍不得……” “……你倒是会怜香惜玉,”林焱很是无语, “不若这样,你先叫他下来,若过几天还醒不来,咱们便再叫一回。” “也行,”木桑点头。 她从南边的小国跟着自己师父一路往北走,在大晋的西南讨生活,这一身占卜,做法事的本事说来说去也只是为了赚几个子儿,俩人是一脉相承的“十八般武艺样样稀松”。 是以,很多法子,木桑可能知道,但是却不一定精。 稀里糊涂的,能混过去,那便混过去了。 听到林焱这样建议,便点头应了,大声朝阮清攸喊着:“房顶那位哥哥,下来罢,可以啦!” 阮清攸抱着公鸡,被一群金吾卫护着,从梯子上下来,离着地面还有三磴的时候,直接摔了下来。 大公鸡落地,狠狠扑腾着翅膀,拖着一双被绑紧的脚行远了。 阮清攸一脚还未落地,身子一晃,就直直地晕了过去。 “坏了坏了,真坏了……” 林焱感觉自己头皮发麻,一面着人速速去请太医,一面背起阮清攸,一路狂奔进了全别庄上下最暖和的主屋卧房里,将浑身冰冷的人塞进了季钦的被窝里。 * 成宣帝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从金吾卫地牢里审完罪犯出来。 阴暗潮湿的地牢散发着一股子常年不散的霉味,一旦沾染在了身上,半天都驱赶不去,很是恼人。 因着这个,成宣帝心情很是差劲。 听到兰时别院发生的事情,忍不住嗤笑:“阮珣如今已这般上不得台面了?” 张福全听着,心里头不太是滋味,他虽是个无根之人,但在内宫中也算见足了悲欢离合,至亲之人病急乱投医,那是人之常情,论不得一句“不上台面”。 但他脸色未变,也没说旁的,只上前伸着手臂扶持了一把, “夜深了,陛下当心脚下。” 出地牢,上轿撵,一路回到养心殿,成宣帝由人伺候着洗漱完毕,时辰已过了丑正。 张福全照例封了半壶烈酒上前,躬身问:“陛下,可要小酌几杯再安歇?” 自打四月初三指挥使重伤之后,成宣帝忙于穿梭各个牢监,已四十日未曾开朝,也是从那日开始,一向精力充沛,龙体康健的他,患上了失眠多梦的毛病,夜夜须得借助半壶烈酒,方能入睡。 “不必,”成宣帝自己落下了明黄帷帐, “明日开朝,便不饮了。” 这些天里,他基本上将肃,荣二王的朋党审了一个遍,今夜的院正,是最后一个了。 这一夜成宣帝并未睡着,翻来覆去的,两个时辰难捱的像是两个日夜。 四十日内,他瘦了不止一圈,冕服再度穿上,宽大得像是旁人的衣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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