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真是给季源气了个好的,他立时又开始哆嗦。 季钦深吸了一口气,将怀里的东西扔给季源,又扬声:“传证人。” 季源眯眼看着手里的东西,渐渐睁大了眼,越发地不敢信—— 绝不会是钤儿,钤儿决计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但是传来的证人、说出的证词,一桩桩一件件指向了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却又让季源不得不信,尤其是那人说:“当时他这个活给的急,钱却没到位,但到底是泰宁侯府受宠的大公子,想来不会万把银两都拿不出来,咱们便也接了。 只是双方约好分四次给,若事不成,便只给两次就行,毕竟世子爷打小习武,又是行伍出身,身边少不了能手,这活儿确实不好接。 大公子当时也表示理解,所以最后是一共收了两次。单据共三张,有两张是第一次和第二次的两千五百两,一张是大公子盖了泰宁侯印鉴的欠条。” 季源看见那三张单据,便知此事已然没跑,只是不知钤儿到底与钦儿多大仇怨,竟要勾结江湖人士痛下杀手? “这下相信了?”季钦叉起了手看着季源,“季钤那狗爬的字,一般人可仿不出来。” 季源:“……” 他不知道季钦现在捅出来这样的事是为了什么,总不能是为了将季钤拉出来鞭尸,那冲着的只能是金翠,或者是……他季源本人! 季源一双眼睛登时瞪得像铜铃,“你想如何?” 季钦向上拱了拱手,“顺天府门前敲登闻,将人证物证递与府尹,请刑部、大理寺共同审案,案卷送达天听。” 季源一下子慌了神,若要按照季钦这样的流程走下来,怕泰宁侯府就完了,到时候家破是一回事,在满京城颜面扫地就是另一回事了。 尤其是那个顺天府尹,那可是自己多年来互相看不对眼的昔日同窗啊…… 季源虽是个废物,却不是个傻子,此时他已经大概猜到,长子季钤大概就是次子季钦使计害死的了,但是此时,他半分不敢惹怒季钦,借过路人三十个胆子也断断不敢开口问,只说:“这本是家丑,又有江湖兄弟参与其中,如何要闹到官府去?钦儿,你说,想怎么处理? “也简单,”季钦道,“将泰宁侯的爵位与我,那苦主与罪犯便成了一个人,便就没了报官的意思。” “你少哄我,”季源起身反驳,“你只言明了一张单据,剩下两张呢?” 季钦皱眉,像看个傻子般眯眼看着季源,“我难不成会去告一个死人?” 倒是也有道理……季源起来又坐下,思来想去,这样也不是不行,但是到时候他死了爵位传给季钦是一回事儿,现在让自己提前退位又是另一回事儿了。 一来是脸面,二来是银钱。 虽说两害相权取其轻是成年人都晓得的道理,但是让爵这是天大的事儿,季源便是里里外外全都想明白了,但这世袭罔替的爵位,他却到底是不舍得的。 季钦见他不做声,便逼他:“如何?不舍得?”问完作势便要起身走。 “别走,先坐下,坐下,”季源掐着太阳穴,一副很是伤神的样子。 季钦掸了掸衣摆,重又坐下。 “是这样,”季源支支吾吾开了口,“你也知道府上如今的境况,若无了侯爵年奉,日子怕是很难支撑……” 季钦便知他是琢磨这些,开口很是大方:“这爵位我若白要了,倒显得强盗行径,毕竟你我二人虽说起来亲生父子,关系却比亲友还更不如,这般生分,自然是要照着行里规矩行事。” 季源听罢这句,忍不住摸了摸脸——听到亲生儿子说这些,其实脸上是很挂不住的,像被扇了一耳光一样。 “侯府现在的铺子田庄,中公账上所有余钱全部给你,另外,现银我再给你三千两。” 季钦没问“如何”,这便不是谈条件、打商量,是直接告知了。 但季源钻钱眼里出不来,又开口打了商量,“三千两是少了点,五千两行不行?你要知道,我还得……” 他点到即止,没好意思说他得“抽烟膏”,但料定季钦猜得到。 “四千两,爱要不要。”季钦回。 “行行行,”季源咬牙,接受了这个条件,没有得寸进尺,“四千就四千。” 其实五千两才是季钦本来就打算的价格,但猜想季源便是刀架脖子上犹还要争上一争,便开口时就少了两千两,倒没想到季源胆子恁小,开口只加到五千,那折他一千两又如何? 毕竟,他都能为了哄阮清攸开心豪掷万两白银,到底是买下一处侯府、一个爵位,五千两如何不舍得出? 季钦点头,扬声道:“带徐金翠进来。” 门推开,徐金翠一身狼狈,如条滚泥的水蛭一般被拖了进来,她已用了药、止了血,现在药力牵着、人都昏沉。 当着这前侯爷和侯夫人的面,季钦以这处宅子的新主人身份,漫不经心地吩咐:“你夫妇二人各打栅门后头寻个偏院去住,秋风院子旁边,我看那几处院子都大得很……” 栅门之后,那就是侯府可要可不要的地界儿,门一拦上,那就是另一处地方了。 季源正待讨价还价,就看见季钦慢慢行到伏地的徐氏跟前,半伏下了身子—— “当初你撺掇季钤买凶杀我之时,可曾想到我反会让齐老大给季钤喂上致死的慢性毒药?” 季钤还是季源印象中那个胆小的庶长子,胆大的,从来只是徐金翠。 这是徐金翠第一次听说儿子的真正死因。 她从昏沉中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季钦,脸上从震惊变成了痛苦、又变作绝望,然后张着嘴、张着手,嘴上啊呜着学语孩童还不如的声音,用尽全力朝季钦扑过去。 季钦后撤半步,冷眼看着徐金翠口中喷出的鲜血溅在了毡毯之上。 “将毯子与人一道扔出去!”
第22章 相配 阮清攸身子不好,冬日就贪眠些,午憩的时间也长,起身后便发现菡萏院子四周都是来往脚步声和谈话声,与平日比起来是过分喧闹了。 他裹着披风出门,问缉风他们,“外头如何这样大的动静?” 缉风他们也是刚刚看热闹回来,府上闹出来了这样大的动静,估计明里暗里的还不晓得多少人去了。 季钦打发季源和徐金翠到了偏僻地处,那定然是不会再将他们那些心腹留在府上重用,周妈妈并着府上一个顶牢靠的管事正发落主院的下人呢,有的去了庄子,有的转去牙行……这事儿便扯出来了哭嚎一片,更莫说是主院丁零当啷收拾行李准备搬家闹出的声响了。 如何能不喧闹? 季钦审案子的时候,牢监外头恨不得里三层外三层地将地处好好看起来,生怕走漏一点风声,但是这次却不一样了,中堂外头守着的人全让他们撤了,像是巴不得全府上下都趴到门上偷听的样子。 当时缉风、追雾与林焱一道趴在窗户上,三人相互看了几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见了季钦巴不得让所有人看出来府上要变天的消息、然后抓紧跑到菡萏院子里给阮清攸通风报信的、暗戳戳的心思。 后来见差不多了,缉风和追雾也就回了菡萏院,只留了林焱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看人出丧还嫌丧小的在当场。 林焱看季钦还忙着,便悄默声潜到了菡萏院里,刚进门,正碰上阮清攸出来。 映入林焱眼帘的哪儿是什么破落户家的冲喜郎君啊?正儿八经是个好人家娇养着的公子才是。 天冷,那人出门披了件缥碧大氅,外是上好的云锦,内是雪白的狐皮,披风中间未合拢,还能见着里头穿的衣裳,天青色竹石补服,像是苏绣,精致、逼真得很。 ——不算腰上坠的玉佩,手上捧的暖炉,单这一身衣衫,便足够寻常人家吃喝一年了。 再瞧人脸色,确实是像身子不济。 前儿刚落了雪,但却比不上那人的皮子胜雪,虽又多一分苍白,倒更是显得眼眸乌黑沉静。 五官是绝顶的五官,气质是超人的气质,只是眼睛里,藏的事儿太多了,不知道季钦那还算强壮的肩膀,能不能替他扛起那么多。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既他林焱来了,那不就索性给人答疑解惑,“季钦分家呢。” 阮清攸看着这生面孔,满脸疑问,若不是这么多年的修养把着,他真会问林焱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鬼话。 “不信?”林焱笑了,下巴一抬,冲缉风道:“你说。” 缉风觉得这事儿若真说出来是有点扎嘴,虽说那阵仗是唯恐阮公子不知道,但是愿不愿意打旁人嘴里说出来,就不一定了。 可是阮清攸迫切求证的眼瞧着他,他又闭不上嘴了,只能硬着头皮道:“倒也不能说是分家……” 阮清攸抱着手炉,直直站在院中,已是有些急了,问:“那是如何?” “是……”缉风咬了咬牙,“是指挥使将泰宁侯的爵位要过来了,正要原侯爷和夫人打包细软搬到后座房那边儿呢。” “你这话说的,这不就是分家?”林焱笑出声,“村户里头没钱人家的兄弟分家,都是这样分屋不分院的。” 阮清攸愣在当场,好半晌才说:“真的吗?” “千真万确——” 院门口处传来回答的声音,是季钦步了进来。 阮清攸纵使很想问清季钦为何如此,此行是否会对他名声有损,也因着此处人多没有出声,淡淡行了个礼就进了屋。 季钦看着人将门关上,转头看缉风、追雾,下巴一指林焱,“你俩带他来的?” 缉风、追雾连连摆手摇头否认,“是林公子自个儿寻来的。” 他们三人确然是有同看热闹之谊,却是无引路之情。 季钦闻言,皱眉看着林焱:“你来这裹什么乱?” “没大没小的,就这样对哥哥说话,”林焱抬手要给季钦一下子,却被人灵巧躲开了。 林焱也不恼,而是往后撤了一步,叉起手来,似是行商看货品一般打量着季钦。 季钦被他看得发毛,很是没底地也从头到尾打量了一下自己,发觉没有不妥之处,才又抬头,“你又作甚?” 林焱没答他的话,只是上上下下打量着—— 自己这兄弟,长得是真没说,五官相当不错,毕竟姑母本是有名的美人,又嫁给了个出名的绣花枕头,身量颀长、又是恰到好处的健壮。 就是罢……怎么说呢……怎么觉得有点配不上人家?难道是因为戾气太重了? “你做什么呢?”季钦扬声。 林焱贼兮兮地贴过去,说:“我觉得你这小同窗挺好,你日后可有的努力了。” 季钦:“……。” 他感觉今日对林焱的忍耐已经远超素日,便一手薅着这位享誉江湖、画作千金难求的画师往院子外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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