缉风和周妈妈对视一眼,一道退到了外间。 不多时,张辽端着碗闻着就酸苦的药汤子进来,喂了几勺,咽得还没泼得多。 季钦皱眉,“这样不行。” 缉风进来帮忙,却发现帮不上忙,闻言开始看季钦,等着一个好使的法子。 季钦好像确实有法子,当即做到床头,将阮清攸扶起来坐在自己怀里,一手制住阮清攸的手,另一手捏住阮清攸鼻子,让他仰躺在自己肩头,而后示意张辽,“灌!” 缉风:“……。” 这小子,真是不晓得心疼人……张辽咬着牙,上前一勺一勺给阮清攸灌了药,心窝子跟人掐了一样的疼。 季钦从头到尾脸色没变过,开始时如何皱眉,后头就还是如何皱眉,完事儿也没顾及自己肩头沾满了阮清攸来不及咽下的药汁,拿了帕子给人擦嘴,后又让人面朝自己,捋了捋后背才又放他躺下。 哦呦,夭寿哦……周妈妈从旁看着,忍不住闭了闭眼:世子这疼人劲儿,怎么一阵一阵的跟打摆子一样哦。 夜还长着,季钦喊周妈妈、张辽先歇着,这边有事,他自会着缉风、追雾去叫。 周妈妈与张辽确实也上了年纪,有些熬不住,欣然同意了季钦的安排,只是说:“他午间便用得少,晚间更是未用饭食,若一会儿醒了,先给他垫垫。” 季钦点头,之后寻了本书,便在床头坐定了。 过了个把时辰,察觉床上有了动静,季钦扣下书,凑近去问,“饿不饿?” 阮清攸迷迷糊糊翻身,“嗯”了一声。 “想吃什么?”季钦问,声音跟这个无风无雪的冬夜一样温柔了。 “吃辣,想吃辣……” 病中的阮清攸不会端着,不会设防,会真实地表达自己,会轻易说出自己喜恶,只是这么多年多病,不曾有人听过他说一句。 这还是头一次,被季钦给听见了,说:“好,等我。” 辣椒是西境小国来的,京中人并不常食,做辣菜的馆子都没有几个,但阮清攸得势时、在宫中是常吃的,这一点,季钦很是清楚。 他自应下了,便就能做到,半夜可以用自己的势力开城门的人,寻这个,也不是难事。 他出去同缉风交代了几句,两盏茶时间不到,缉风便提着个食盒回了。 季钦净了手,将煮得软烂的面挑进木勺,阮清攸伏在凭几上,闭着眼、只张口,明明身子不适,却还是展露出了些舒心的微笑。 “小郡王,咱们伺候地可还舒坦?”季钦打趣。 估摸着阮清攸现在梦里雾里,又当自个儿回去了家破之前罢,也不是坏事,若能开怀,偷得半晌也可。 “嗯,好吃……”阮清攸迷糊着应了声,然后没有骨头似的从凭几上滑下去,躺到了枕头上。 季钦看着还剩的大半碗,皱眉问:“好吃不多吃些?” “再吃要吐啦……”阮清攸翻了个身,竟就借着药劲儿睡着了。 季钦摇摇头,默默收起了食盒,提着放到了外间。 等他再回内室,缉风欠嗖嗖地拿胳膊肘怼了怼追雾,“诶,你看指挥使这样,像谁?” 追雾一头雾水,“像谁?自然是像他自己,还能像谁?” “像不像夫人怀孕害口时候,半夜跑出去找糖油果子的陈四?”
第19章 流言 阮清攸第二日晨间便散了高热,季钦放下心来,在日头高升之前离开了侯府。 这些日子,他已不再贪图便利翻墙入府了,回回是正大光明地走正门,很是有一股子当家人的气势。 徐金翠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大冷的天都急出来了满嘴燎泡。 此一说来,这继母子算是知己知彼,季钦也确然没有打算让她好过。 七日之后,阮清攸身子大好,凑在墙根侍弄绿梅时听到了府上人嚼舌根子。 常言道三人成虎,不晓得最初传出的是什么样子,总之现在听进他耳朵的,就成了“少夫人与世子爷,已是有了首尾”。 阮清攸听罢,脸色煞白,慌忙撂下花铲,逃也似地回了屋。 周妈妈觉得不对,走过去墙边,外头二人竟还未讨论完。 “天杀的长舌妇,是活够命了?”周妈妈可不似阮清攸一般有了倚仗也不晓得挺起腰杆儿,如今她身后有季钦撑着,可是丁点不怕事儿,也不管此二人什么身份,抡圆了膀子就扇了十几个耳光。 那俩人被打得懵了一瞬,回过劲儿来便要还手。 缉风适时挡在了周妈妈身前,冷着脸,只扔下了一句“我打女人”,便将二人吓得提裙乱窜。 周妈妈解了气,却不放心,与缉风一道进门去看阮清攸。 这会子,缉风又着急忙慌给自己辩解道:“周妈妈,我不打女人的。” 周妈妈压根儿没往这里想,听见这话苦笑不得,“那你怎么说你打?” “指挥使教的,这叫兵不厌诈。” “行,给你记上一功,”周妈妈脚步匆匆,已叩响了阮清攸的门,“公子,可以进吗?” “请进,”阮清攸在里头答。 周妈妈进去,看见方才还张皇跑走的阮清攸已是脸色如常,不免在心里叹了声,不愧是大户高门出来的公子,只可惜了现在…… “外头人日日劳作辛苦,没得什么乐子,便惯是爱嚼舌根子,公子该当知晓,莫要放在心上。我方才已教训了她们,只不知世子那边如何处置。”周妈妈道。 “我自是晓得,”阮清攸抬头,“她们想来也是无意……” 这便是在为那些人求情了,周妈妈明白这个理儿,只是求情却并非求在她老婆子这处,而是希望能借自己的口传到世子那边罢。 这样心软如何能行? 也无怪徐氏总隔三差五来骚扰打压一番,定然就是吃准了他心善又性子软了。 周妈妈定然不会将他求情的话往季钦那边传,也敞开说了:“有意无意的,流言这种事,总要查出个头来。” “是,应该的。”阮清攸点头,看不出来心绪。 至此,周妈妈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起身道:“公子,恕老身说句僭越的话,人活一世,还是要多为自己个儿考虑些个。” 阮清攸闻言,轻轻点了点头。 * 菡萏院子里发生的这事儿,不算什么大事儿,但凡事同季钦、阮清攸沾了边,那就不是小事儿。 下值之后,缉风找到了季钦专程汇报。 季钦点头,“我已然晓得。” 缉风倒是不意外季钦早早知晓,只是挺意外季钦居然这么平静,要知道,回京恁久,经的风浪也够多了,可指挥使从来稳坐钓鱼台,但跟菡萏院公子扯上关系的一点小事儿却能指挥使轻松失态。 圣上似乎对此也颇为不喜,除龙颜大怒砸了笔山那回,后头小惩也有不少,指挥使从来默默扛下。 这一回,莫不真是改了性子? 缉风想探一探,便问:“指挥使,此事该当如何处理?” “你们无需插手,只看好他就行,”季钦道,“再过两日,我会亲自回府料理此事。” 缉风得令,行礼告退。 ——探完了,完全没改性子,跟往常一个样! * 又过二日,时近腊月,季钦从忻州办案归来,连指挥使府都未回,携着昼夜兼程的寒气,挟着杀人抄家的戾气,领着一队锦衣卫直接坐进了泰宁侯府中堂。 下头人连茶都未备好,季钦便开了口:“带徐氏上来,请泰宁侯一道跑一趟。” 本就是冬日正好眠,又恰赶上了午后的时辰,徐金翠和季源估计是正在午憩,赶过来很是用了一会子。 就这,还是多亏了季钦带了好些女金吾卫来,直接掀被窝将徐金翠给扯起来的,若不然,怕会更久。 徐氏寒冬腊月被人粗鲁地从热被窝里拖出来,头上珠翠都没来得及上,自然气得不行,站在堂中叉着腰质问季钦:“季钦,好歹是你老子娘,你便就这样对待?” 季源虽怕事,可这会子人还没彻底清醒,也随着她一道骂:“打小教你识字识礼,现都埋进边疆的沙土里了?” 季钦看着他俩,只嘱咐下面人,“关门。” 平素判了这么些个案子,还未曾留时间出来判判自家门里着冤案、错案了,季钦冷笑一声,起了身。 徐金翠见季钦走近,还没等他动作便先打了个哆嗦,“你、你要作甚?” “老子娘?”季钦用牙关细细咬着这三个字,“季源姑且算是,我虽不打算认了,但血脉难移。至于后者……。徐氏,你真当以为害死了我娘,便就能给我季钦作母了?谁人与你的这天大的胆子?!” 最后一句几乎是暴喝,吓得徐金翠一屁股蹲在了地上。 季钦瞥头看了一眼——多少后宅女子,在被如此审问之时都被生生吓晕,徐氏已属胆大了,也怪不得敢构陷世家出身的主母。 季源已坐到了圈椅上,但他没坐到上首去,只找右下首个位子随便坐了。 季钦走到那边,微微俯身撑在季源所坐圈椅两旁的方几上,略凑近了些质问季源:“怕不是老糊涂了?这么些年你教过我的,只有宠妾灭妻而已。”
第20章 家丑 宠妾灭妻……季源没做声,这些话算是直直戳了他的肺管子—— 早些年不懂事,挂念着幼时相伴的一点旧情,过分偏听偏信徐金翠,实话来说,林妗的早亡与他是脱不开干系的,这些年来,很多时候,他总会想起年轻时的点滴,林妗确然是个很好的女子,大方妍丽、知书识礼。 从前,季源总觉是林妗苛待了徐金翠,才会惹得她暗自藏在屋内啜泣,这么多年的日子过下来,真相似乎不这样。 但又能如何呢? 逝者已逝,便是后悔也补偿不到泉下的林妗,倒是金翠那边,才失了爱子,最是需要爱呵的时候。 这么多年的日夜相对做不得假,金翠虽性子差了些,但却满心满眼都是自己,这让季源每每念及都很舒心,对她自然也就不自觉地宽和起来。 下人奉了热茶上来,季钦重坐回去上首,撇了撇茶沫,呷了口热茶道:“带人上来。” 不多时,金吾卫便押着几个府上的丫鬟婆子黑压压跪了一地——如今府上有缉风、追雾二人与外头的金吾卫里应外合,抓个人、办个事儿简直同在指挥使府一样便利。 徐金翠这会儿已被季源拉起来落座,目光从跪着的人里面一一扫过去,腿脚又开始打软,登时紧张得抓住了季源的袖口,张口已带上了一丝凄凉:“侯爷,你可万万要护着妾身……” “又怎了?”季源盯着自己已打了皱的袖口皱眉。 府上不宽裕,他今冬可还没裁衣呢,没得几件好衣裳能供她糟蹋。 再说了,如今季钦这小子翅膀硬得很,往近里说有天子青眼,往远里说有他外祖撑腰,自己现在在他面前犹挺不直腰杆儿,还怎么护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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