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钦点头。 “我的个天老爷啊……刺激、太刺激了,”林焱掐着太阳穴,发觉此地忽闪忽闪蹦跳得厉害,“那你怎么办?” 季钦是真喝高了,竟一字一顿、掷地有声,“我要娶他,以后我对他好。” “你怎么娶?” “八抬大轿,十里红妆。” “谁问你这个?”林焱坐得歪歪扭扭,“人心本易变,本来先前就未交换过心意,如今物是人非,你又如何就确定他也心悦你?” 这句话好像是踩住了季钦的尾巴,当即摔了酒坛子,双手掐住林焱的肩胛骨,气冲冲地吼道:“天底下还有谁人比我待他更好!若不心悦我,他还待心悦谁!” “……”林焱本想说,俩人相对,可不是照你这般论个中道理的,但又怕激怒了季钦,自己打不过,所以懂事地闭了嘴。 只是这之后,季钦便开始闷着头喝酒,不言不语,仿佛遭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看得林焱心里挺不是滋味儿,又开始庆幸自己没再多说。 等到俩人都开始喝得双腿发软时,林焱适时叫停,与季钦相互搀扶着住进了同一个军帐。 睡下没多久,林焱又给憋醒了,扶着脑袋坐起身,差点怼到另一张脸上—— 季钦不知道在他床头盘腿坐了多久了,见他醒来,劈头盖脸就一句:“他不心悦我怎么办啊?” 林焱扶着自己方才已经罢工了一息的心,大喘了几口气,才悠悠吐字:“天底下还有谁较你待他更好?他不心悦你,又待心悦谁?”
第16章 故人 酒醒之后,季钦和林焱兄弟俩就很默契地没有再提阮清攸,好像那天晚上一切都未曾发生过一样。 离开边城的最后一日,季钦突然要前往市集。 “你向来不喜欢那些,今儿怎么转了性子?”林焱问。 季钦抿唇,没做声,自行上了马。 林焱见状,当即打马跟了上去,毕竟季钦不爱逛集市,他林焱却爱逛得很。 二人逛了一圈,林焱很是买了些大晋少见的小玩意儿,没什么用,但瞧着好看,倒是挑起事儿头的季钦迟迟没有遇到合眼缘的。 ——阮清攸曾问他边境如何,他既提及互市,那此番得了机会便想着带些什么与他。 但逛来逛去,东西是都送的出手,但他二人这尴尬身份,到底师出无名。 本都打算离开了,一个要收摊的角落里,季钦瞥见了个花盆,里头生着棵半死不活的苗。 “这个怎么卖?”季钦用西境语问。 摊主回以口音十足的大晋官话,“十两银子。” “多少?!”林焱先跳了脚,“你怎么不干脆直接去抢?这玩意儿出市集就能死你信不信?” 摊主摆手,“你去看看,就这一盆。” “我要了,”季钦利落地掏了银子。 “你真是不食人间烟火了,十两银子买盆快死的草……”林焱心疼地直哆嗦。 “你懂个屁,”季钦宝贝地将“草”护住,“这不是草,这是辣椒。” 打集市回来的第二日,季钦给定北侯林易好生磕了几个头,言说过年便不回了。 林焱笑嘻嘻在林易边上站着,说:“我定然给您将人看好咯。” 如此,才让林易的脸色稍好了些,挥手将两个孙子往外撵,“要走便快些,白日多行几里,莫赶夜路。” 路经大同时,半夜里,季钦被一行人找上了门来。 林焱一时间警铃大作,起身便要拔刀。 季钦按住林焱,整了整衣摆,独自跟人去了一旁,虽他来回行踪都未曾告人,但猫有猫道、狗有狗道,地头蛇能得知他打此地路过,也不是难事。 离季钦等人住店约一里之外的空地上,有人在马车上等着,见季钦走近才跳下来,“指挥使,好久不见。” “何事?”季钦开门见山。 这人只余下了一只眼了,余下的这只在夜里闪着精明的光,从怀里掏出了个信封晃一晃:“就喜欢同指挥使这样的爽快人打交道,前儿刚得的消息,指挥使会喜欢的。” 年关将至,许多人的日子想必难过,季钦看着这人手里的东西,他能确定对方不敢拿些假东西糊弄自己,但这东西,却未必是自己感兴趣的—— “何物?” 那人不直接答,只轻轻一点,“与贵府那位胆大包天的庶母有关。” 徐金翠?季钦转头要走,那确实是不感兴趣。 “慢着,”那人急了,上前拉住季钦的衣袖,“指挥使不妨同咱们打个赌,这个东西,您即便不感兴趣,也一定会用得上。” “哦?”季钦挑眉,“赌注是什么?” “我这另一只眼。” 季钦点头,“开价罢。” 那人伸手比了个数,季钦当即从怀中掏出了银票,二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下头人颇有眼力见儿地捧了个桐油灯盏到季钦面前,季钦抖开纸张,眉头一蹙,随即收进了怀里,拱了拱手,总算是愿意同眼前这位“故人”寒暄两句:”“齐老大,这厢拜个早年了。” 被称作齐老大的这人也抱拳,“好说好说,也祝指挥使万事胜意。” 拢共出去还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季钦装束未变、神色未改又回客栈时,林焱还没睡,焦躁地等着,见人回来当即迎上去,“他们找你何事?可有难为你了?” 今夜来的那一伙子,看着像江湖人士,说不准还是当地野匪,自来军匪不同路,季钦如何会在大同被这样一群人寻到门上? 季钦站在衣架旁,开始从容地除衣,“季钤曾买凶杀我。” “这事儿我知道,你后来不是躲过了一劫吗?然后报应不爽,那个季钤得了急病,死了。” “这伙子,就是季钤当时雇的人。” 林焱:“?” 当时林焱离得远,鸽子腿上绑竹筒,纸条子里写不了几个字,信里交代得到底不清楚,当然也不知道这段。 “这人在第一次对上我的人时,就落了下风,寨子里妻小都在,拿刀抵着脖子,他们就招出了季钤。我最后出了双倍的价格,让他们去杀季钤。” 再后来的三次刺杀,一来是为了麻痹季钤,二来是为了助齐老大拿到季钤的钱罢了。 只是最后一次刺杀,惊动了成宣帝的暗桩,那次齐老大人马损失惨重,想来现在日子难过,也有这原因。 林焱:“?” 不是,你杀人都这么麻烦吗?刀一抹脖子完事儿了,还许得季钤多饶那么些日子作甚? 季钦背身对着林焱,却像是看见了林焱脸上错愕一般,“死得轻易亦是福气,他母子二人还不配享这样的福气。” 被病痛折磨那些日子,季钤与徐金翠都也不好过。 但是,再不好过,又如何能有母亲缠绵病榻时,他们母子的日子难过? 林焱闻声点头,“倒也是这么个理儿。” 那既如此,季钦与这些绿林好汉相熟,便没什么好担心的了,林焱外袍一脱,紧随着季钦的后头上了床。 客栈屋子紧张,他二人共住一间地字号,一屋双床,靠着两墙。 灯已熄了,但兄弟二人都没有落床帐,躺了片刻,林焱听见季钦很是落寞的声音从屋子的另一头传来:“若我当时一刀了结了他,那他是不是就不用进泰宁侯府冲喜了?” 那他是不是就不会成为自己的寡嫂了? 自然,季钦是断断不会介意他曾嫁娶过,但,嫁与季钤那样的草包,让季钦很是难过,像是见到自己日日养护、束之高阁的白玉上,骤然生出了乌鸡点子。 他觉得冲喜这事儿,已是辱没了他的阮清攸。 更不要提,进府之后被徐金翠磋磨的那些鬼日子了…… 季钦这一句里头两个“他”,但林焱听得懂。 不止听得懂话中所指,还听得懂季钧希字里行间难掩的后悔。 话到嘴边转了几圈,林焱最终还是开口:“钧希,你从前可不曾这样瞻前顾后。” * 从边疆回来之后,林焱就一直随着季钦住在了指挥使府上,也由此见识到了季钦的忙碌。 头一天抵京,季钦带着林焱出去下了顿馆子,然后就钻进了书房,一连二三个时辰都没有丁点动静。 再出门时已快要凌晨,林焱还以为表弟开窍要带自己去吃宵夜,结果他换了身红袍打马就进了宫,再回府就是三日之后了。 林焱觉得这日子有点待不住,虽说得了祖父的命令要好生看着季钦,但以季钦这日程来说,自己想来是看不住的。 不光看不住,还显得自己在府上太闲了…… 说来,季钧希不愧是比自己年轻上几岁,可真能熬啊! 于是,在季钦回府的时候,林焱鼓起勇气,提出要求:“若不然,我搬去侯府住?” 听闻那位小同窗在府上也很闲,日日吃茶养花的,大约是可以同自己玩得到一处去,如此,自己这个外乡人,在年关将近的好日子里,也不算是太寂寥。 季钦瞥他一眼,“好吃好喝供着你还不成?如今侯府没落了,一应用度还不如此处。” 不如此处吗?林焱变了扁嘴,他怎么听说有人能品内供的果子、饮明前的龙井、吃滇南的茯苓呢? “没事,我不挑,”林焱笑嘻嘻地回。 “想也不要想,”季钦扔下这句就走了。 手下人立马小跑跟上。 季钦打从边疆回来就一直心绪不佳,手下人都猜测是不是在外头遇见了什么不顺心的事儿,稍微有点眼力见儿的都夹着尾巴做事,轻易不找到指挥使的头上,全府上下,也就只有这位表哥敢跟指挥使多说上几句了。 而这位表哥只当表弟是因为干活多了累的,脾气差些便差些了——那蒙着眼拉磨的驴叫得也不欢实呢。 其实季钦并非是在边疆遇见什么事儿了,在大同与齐老大见的那一面也不值当的他挂心,他一直心绪不佳,只是因为母亲的忌日也要到了。 舅父林荃和母亲林妗,忌日只差不到一个月。 每年冬天到了这时候,满身是刺且都外放的季钦,都会变得低调寡言起来。 原因无他,思念作祟。
第17章 祭拜 林妗去后并未进季家的祖坟,而是葬在了城外的西山之上,净慈庵的寮房后面。 当年,在林妗察觉自己大限将至的时候,着家里教习季钦的武师傅给边关去了信,请父兄主持,许她过身之后一个清净地。 那时边境来犯,林氏父子已建奇功,成为极得天子信重的将领,朝廷新秀定北侯,已能压渐渐没落的泰宁侯一头。 林妗在泰宁侯府上受了快十年的委屈,总算是最后为自己做了一次主。 小时候,季钦每每咬着枕头暗自啜泣,都会忍不住想:若是外祖和舅父能够早点得到机会,那母亲是否可以能跟季源和离?是否就不会那样早早地撒手人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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