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船前,萧洄派人给虎哥送去一沓信,要求他找一个武艺高强之人快马加鞭赶至金陵城,按着时间和顺序,依次将手里的信件送往秦府。 商船平安无事地在水上行驶了五天,最后,萧洄的身子先承受不住病倒了。 连日的呕吐使少年的面色变得奇差,两颊处微微凹陷,眼底乌青严重,唇色苍白。他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精气神一下就消失了一半。 大病初愈又这么折腾,不出问题才怪。船上的药也快喝完了,灵彦心急如焚,成日拉着船家问什么时候能靠岸。 萧洄清醒的时候不多,几乎一直处于昏睡之中。偶尔醒来时,他会拉着灵彦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了,离金陵还有多远,并且嘱咐他千万不要让船靠岸。 灵彦不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他只知道,如果船再不靠岸,如果再不就医,小少爷就危险了。 此行一同前往的还有忠于萧家的老仆,进来查看状况过后果断要求靠岸。 他们花了大量的钱财,终于让船家同意在附近的一个码头靠岸一上午。 下船前,船夫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在午时之前赶回来,否则他们就开船了。 灵彦一边暗骂船夫奸商一边小心地帮季风背起萧洄。 虎哥在一旁干站着,本来他想出手的,但被季风一个眼神拒绝了。没办法,他们镖局的几个兄弟就只能互相干瞪眼。 让三个丁点大孩子嫌弃了,说出去还挺丢面的。 但尽管如此,虎哥还是跟了上去。他吩咐瘦猴带着一队弟兄在船上等着,自己另带了一群弟兄去保护那仨少年和老仆。 他们停留的这个城市叫雷州,是一座以渔业为生的小城市。雷州城不大,寻个大夫都要寻好久。 等从医馆出来时,已经快到午时了。 “坏了!” 灵彦骂道:“那奸诈的船夫不会真的不等我们吧!” “没事儿,我留了兄弟在上头,他们走不了。”虎哥道。 灵彦竖起大拇指:“还是镖头聪明,还留了一手。” 虎哥摆摆手,“嗐,都是小事,用不着小哥这么夸,回去之后替我们跟主家美言几句,多给点佣金就成。我还指着这钱回去养我儿子呢!” “镖头可真是打得好算盘,成,我们老爷也不是吝啬的主,只要你能把我们安全地送至金陵,自会有人招待你们。” “这可是你说的,那我可就等着了。” 灵彦还想说什么,趴在季风背上的人突然醒转,难受地哼了几声。 “公子你醒啦?嘿,看来这大夫有点本事,才扎了几针就有如此功效。” 萧洄忍着胃里的恶心睁开眼,他已经许久没进食了,几乎是吃多少吐多少。 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如今已不再船上了。 “到金陵了么……?” “没有,公子您是睡糊涂了么,咱们现在才到雷州,距离金陵还有段距离呢。”灵彦笑着道。 萧洄原本快要闭上的眼刷地一下睁开了。 “下船了……谁让下船的,我不是说过到金陵前无论如何都不能靠岸吗?!” 少年忽然犀利凝重的语气搞得众人一懵,那拿主意的老仆道:“公子,是奴让船家停靠的。” 他顿了顿,道:“以您的身体状况,再不就医,怕是撑不到金陵。奴怕您……” 糟糕的话这位老奴没说出口。灵彦以为萧洄是怪罪老奴违抗他的命令,便开口求情道:“公子您别生气,莫叔也是为了您好,您当时的情况真的太吓人了。” 萧洄却摇了摇头,刚动两下,整个脑袋就嗡嗡的,耳鸣一样,还犯恶心。 他喘着气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算了。” 灵彦也不过十来岁的年纪,刚出京都什么也不懂。就连老奴也是,本就身处于一个局限的阶层,不能要求他懂太多。 萧洄看向虎哥,这是他们唯一的救星了。 “虎哥,码头暂时不能回了,可能会有危险…”他身子弱,说话也有气无力的,正是因为这样,才没有人敢打断他,更没有人敢违抗他的意愿。 “…我们先找个地方躲起来,要尽快。动作要迅速,不要被人察觉。” 虎哥被他严肃的语气和神情唬住了,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从一个十岁少年身上看出了极强的压迫感。 这太不可思议了。 他不由得心想,这人真是普通的少年么……? 也许是因为这有点突兀的臣服感,也许是他自己也觉得此事蹊跷,总之,虎哥同意了少年这个荒唐的提议。镖局的弟兄们极其不能理解。 “头儿,真不回去了啊?你干嘛听一小孩儿的,他能懂什么。” 虎哥摇了摇头,语气不容置喙:“他是东家,我们听他的便是。”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带着兄弟们回去看一眼,小公子和您的仆人先找个地方躲起来。等这边完事儿后,我会去找你们。” 萧洄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双眼皮沉得像灌了铅。余下的体力不能再支撑他继续清醒,最终,脑袋一偏,彻底昏睡了过去。 灵彦连忙拿手接着,小心地将他的脑袋挪到一个舒服的位置。 虎哥将药包递给老仆和灵彦,道:“那我和弟兄们就先去了,你们小心点。” “好,辛苦镖头了。” 灵彦点头,目送他们离去之后才跟季风一起,领着剩下的几个萧家仆从一起护送萧洄去寻一个安全的地方。 在转身的一刹那,一阵不太舒服的感觉涌上心头。但那只是一瞬间的事,很快就消失了。 ** 萧洄再次醒来是在四天后。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泪流满面的灵彦。 “公子您终于醒了呜呜呜,您再不醒灵彦就坚持不住了呜呜呜……” 萧洄眼皮跳了跳,心中立即有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怎么回事,你哭什么,镖头呢,莫叔呢,怎么只有你和季风,我们现在在哪?” 然而回答他的只是一阵呜咽哭声,灵彦像是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事,被吓惨了。见萧洄醒来仿佛找到了主心骨,憋了这么久情绪终于有了宣泄口。 就连灵彦自己都不知道,明明面前的少年跟他不过同龄,为何会在他身上找到安心的感觉。 灵彦越哭,萧洄眉头就皱得越深。 因为这代表着事情可能超出了最初预计的范围。他看向一旁沉默不言、一身狼狈的侍卫,道:“季风,你来说。” 季风恭恭敬敬地将一切道来。 原是那日分别后,灵彦和莫叔带着萧洄在一家客栈歇下。原以为不会在此耽误太久,他们便只订了一间房,让萧洄躺在床上休息,其余五名侍卫守在门口,莫叔三人守在屋内。 可他们从午时等到下午,从下午等到傍晚,一直没有等到人来。莫叔怀疑威武镖局的人伙同船家卷钱丢下他们跑路了,——他们的行李几乎都在船上。 越想越不甘心,莫叔叮嘱灵彦两人照顾好萧洄,自己带着五名侍卫追去码头探个究竟。看看威武镖局的人是否真的携款跑路,如果真是这样,等他们到了金陵一定会书信一封回京,请老爷封了他们镖局! 灵彦也气得不行,一听要去查看立马答应了,甚至还想跟着去。 莫叔道:“小公子身边离不得人,你好生照顾他,有季风在,我也能放心把侍卫带走。” 别看季风年纪小,但他却已经习武十一年,师从江湖某不世出的高手,初入江湖时被萧珩忽悠来给自己弟弟当护卫。 他们是见过此人武功的。 码头离这里也不是多远,原以为莫叔很快就能回来,可谁知直到天黑莫叔和那五名侍卫也没能再回来。 莫叔是萧家的老人,没理由会叛变。 如果他没有回来,那么原因只有一个。 他回不来了。 无论是被绑架还是被杀害,哪一个都不是好的结果。 灵彦后知后觉发觉事情不对劲,他不过是个少年,还没见过人心险恶,一下就慌了。 “怎么办……他们……他们不会都死了吧?” 季风虽然淡定一点,但心中还是焦虑得不行。向来对什么事都不上心的少年护卫头一次感到头疼。 “把公子扶起来,我们离开这里,不能再待在这儿了。” 平时灵彦虽然老逗他,但此刻对他是唯命是从。 忍着恐惧将萧洄扶到季风背上,灵彦将那几包药拎在手里,三人趁着夜色匆匆离开了客栈。 就在他们离开后一盏茶时间,方才住过的房间被人从外面粗暴地踢开,黑衣人摸了摸还有余温的床铺,咒骂了句:“娘的,追!” 下山前,季风曾在师父的手中学过一点求生技巧。他知道现在雷州城现在已经不安全了,码头更是不能去。 他们只能往山里走。 进得越深越好。 期间,因为萧洄的身体不得不停下来短暂地休息,差点被追兵发现后他们是再也不敢休息,硬是咬牙跑了很久很久。 久到他们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只知道身后的追兵一直没撤走。 终于,灵彦率先跑不动了,他的双脚早已臃肿,凭借着一股活下去的毅力,硬是咬牙坚持到现在。 他变得沉默。 粗重的喘息声便是两人之间唯一的动静。 “啊!” 季风回头,“灵彦!!” 灵彦一脚踩滑,跌下小山坡。好在山坡不是很抖,一根树干拦住了他,使其没有继续往下滚。 少年护着怀里的药,抱着受伤的小腿小声啜泣,山坡上的季风反而松了口气。 他小心翼翼地将背上的萧洄放下,找了一根树枝艰难地爬下去将灵彦捞上来。 这一跤仿佛把所有的毅力都摔掉了,灵彦破罐子破摔跌坐在地上,哀嚎:“还不如死了算了。” 这耍泼耍赖的动作逗得季风轻声笑了笑,灵彦看见他笑,先是愣了愣,忽然跟着他笑起来,脸上露出了孩子的笑容。 如此绝境,两个半大少年还能笑得出来,不知道该说是心大还是什么。 笑累了,接下来就该饿了。 灵彦叹了口气,正想说什么,却见季风神色忽地一凛,脸上的笑容消失得一干二净,肃声道:“嘘!” 只见他目光犀利地扫视四周,俯身趴在地上听了片刻,神情难看道:“他们追上来了。” “那怎么办?!咱们快跑——” 灵彦脸上还带着没来得及收回的笑容,此刻看来,当真是讽刺极了。 “来不及了。”季风一把捞起萧洄,将他要害部位保护好,又伸手去拉正要起身的灵彦:“捂好自己的嘴。” 说完,他翻身一滚,带着两人滚下了山坡。 ——滚下前,灵彦也没忘了拿萧洄的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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