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了一沉,叹道:“只是家中经历了许多惨烈变化后,我得到了朋友的救治、师父的教养,才洗心革面,把过去的自己劈碎了、揉开了,才有现在这个新的自己。” 这不是……和我差不多吗? 可是……又好像差了很多。 我心绪有些复杂,一双手把茶杯磨得又润又亮,只道:“我无意去揭你的疮疤,我现在对你的过去已没有那么深厚的兴趣了。” 知道你不属于敌对势力就差不多了,我也不需要查户口一样把你的过去翻个底朝天。 梁挽抬眼道:“但你现在说出这些话,必定还想求证什么,对吧?” 我笑了笑,看向他:“你的过去我已经不感兴趣,我更感兴趣的是你的当下。” “什么样的当下?” 我慢慢地把腰间系着的红绳一点点地拿出来,像抖落一些旖旎暧昧得过了分的证据一样,放在桌子上,放在我们对峙的这张桌子——这张意识交锋的战场上。 梁挽看着那些东西,似乎回忆起了什么,唇角忽带起了一丝荒诞又深凛的笑。 “你那日能不经意在我身上用出这暴露线索的‘浓胭扣’,是你无意识之间对那些荒唐岁月产生了怀念,还是因为……你其实并不是无意识的?” 梁挽忽然收了笑:“倘若不是无意识的话,我那时又是在干什么?” “那时候……” 我把红绳一推,眯了眼,看着风淡云轻不动的他。 越发起怒,冷绝不屑、且恼恨欲杀地补上了一句。 “你这狗东西……是不是在和我调情?”
第48章 值得吗 当我撂下这话的时候,我瞧得见梁挽的眉头在短短的一瞬间挑了一挑,像莲花的尖尖一角被一阵积情惹欲的风给吹了一吹。 他沉默,整个人浓缩锋芒,仿佛成了烛光下摇曳生辉的一段玉像,一抬唇,却只拾掇出一丝看不出深浅的笑。 “自从成了聂老板的伙计,我可时刻关注你的养伤进程……我私以为你身上好才是真的好,这比什么都重要,即便手法有些过激,老板也不必如此想我吧?” 他越是温润妥帖,我越是不动声色地近了他,冷意翩然地指责道:“你都承认自己用了这种风月场合才会用的拘人法子了,还不承认自己喜欢男人?” 柜门焊这么死有意思?你踏出来一步会挂么? 梁挽却是目光深沉道:“那你……喜欢男人么?” 我一愣。 我万没想到他把问题又抛了回来。 我也注意到,这时他用的是“你”,没用敬语,没有敬重,问得长驱直入,说得直捣黄龙,似终于抛了维持君子面目的顾忌,把真实一面展出半分。 我沉默片刻,只淡淡道:“这个问题我也已答过……我不喜欢男人。” 他微微皱眉,似预料也似不屑地轻笑了一声:“是吗?” 这口气,就好像他毫不在乎这答案,也根本没想从我这边得到什么,可却非得问出来,非要探个分明。 我只道:“现在是我抓了你的线索,是我在问你,你为什么不答我?” 梁挽只是盯了我许久,忽的低低一笑。 “并非我不想答,只是答了你也不信。而且,你几次三番这般质问于我,让我很想问问你……聂小棠,当日你把足尖踩在我身上,接连几次,你那时又在想什么,又在干什么呢?” 额…… 踩奶只是正常的爱好,对吧? 这除了我是美的好朋友以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你先动了我的腰,我第一次捉你的时候可是客客气气对你,我连水都好好地喂你,你捉我的时候却只是嘴上客气,你手里不客气地把我从头动到了脚,你以善的名义拿捏了我、束缚了我、切开了我,这才让我想要反击你。 是的,就是反击。 因为我与你的相遇、再遇、三遇,皆起于一场场的胜负争斗、一次次的反击掠夺。 遇到别人我不会这样,可遇上你这毫无边界感的男人,那足尖就成了我最想和你发生身体接触的地方,我从那犯禁的脚趾上得到了隐秘的快活,得到了放肆与暗爽,得到了享受和心愉。便用脚尖践踏、揉拧、羞辱,去宣示我对某些区域的主权,和对你这厮的占尽上风。 毕竟,之前是你享受着我,可至少那时,是我享受你,享受你脸上的无奈隐忍,享受你那一身的轻狂冷傲,享受你身上身下发生的一个个的硬度变化、温度变化、色度变化。 梁挽啊梁挽,你根本不晓得,你落在我手里的反应是有多诱人又拒人。 但……我觉得我还没准备好。 用口唇、手指、脚尖,都挺好。 我努努力,也能做到用屁股去殴打你的大腿。 但是蹭归蹭,踩归踩,去撅你,或者被你撅…… 这个跨度是有点太大了啊。 我觉得一时半会儿我受不了。 所以我现在说不喜欢男人,不是我嘴硬,而是现阶段的实话。 可你就不同了。 你先前做的那些事,用的那些动作,我可以单纯用胜负欲去解读,用你的强势性格去遮掩,但你这次是在毫无必要的情况下,对我的身体部位展现了过多的执念,甚至你的拘束也带有极为鲜明特定的情趣色彩,连我这个懵懵的人都后知后觉地感到不对劲。 我不是男同,但你肯定是。 我在沉思过后,眉间不屑地一起,带了大反派的冷傲: “这个问题我在之前已答过……你岔开话题是想干什么?你若是无意识地做出来,怎可能做得那样精确?若是有意识,为何不承认——你其实就是喜欢男人?” 梁挽忽有些无奈地看了看我,苦笑道:“你都那样做了,还说自己并不喜欢男人。那我又做了什么,非要让你觉得我是喜欢男人的呢?” 我只冷冷道:“你喜不喜欢男人,还看别人先不先认?你以为这是什么比赛,谁先承认谁先输么?” 梁挽又是难以形容地一笑,目光有些微灼燎热地看我。 “坦诚总是相对的,聂老板为何不能承认,你根本就不在乎我喜不喜欢男人——你更想听到的是,我是不是像喜欢一个女人那样去喜欢你?” 我只微楞了半秒,就已经摆出了万分恼恨且不屑的笑。 “我全身上下除了这脸这腰,没一点像女人的地方,你这般故意激怒我,又想故技重施么?” “故技重施对你可没有用。” 梁挽想了想,笑的越深。 “我现在想了想,你可能也不是真的在乎我是否像喜欢一个女人那样喜欢你,你只是想听我说出来,然后……” 他霍然抬眼,笑容笃定且目光冷锐道:“你就狠狠拒绝我、羞辱我,是不是啊?” 呵…… 原来你猜到了啊? 在这个时候,我确实没打算和你更进一步。 我才认识你多久啊?一个月都不到。我俩连朋友都不是,怎可能一步登天飞上情侣山? 我就是想把你的性向底牌掀了,把你的隐秘心思翻出来。 然后狠狠地、无情地。 高贵冷艳地拒绝你罢了! 按照我设想的剧本,你被我指认得无处躲藏,承认了你对我的心意,我就能狠狠拒绝你,然后你我再调笑、俏皮、拉扯一段日子,你再表白,我再拒绝,中间我们要经历一些无理取闹的吵架、然后和好,然后再再无理取闹的吵架,再再和好,你要进一步意识对我的爱而不得和渴求暗恋,你忍不住最后一次表个白,我就能得意且畅快地享受你的追捧,然后再无情地拒绝你,这样我不就反击彻底,把你的喜怒哀乐牢牢地掌控在手里了么? 在剧本里,你为我魂牵梦绕、肝肠寸断、日夜思念,我却可以流水无情占尽上风,拿捏你的心又拿捏你的人,我岂非是一个完美且冷酷到底的渣渣? 这种渣也是因为——我确实渴望去征服你,从意志到骄傲,从情感到尊严,我都想拿捏得透透的。 只是没想到,这完美剧本的第一步就被他卡住了。 狗东西太聪明也太敏感,让我做渣渣的机会都没有。 梁挽那样盯着我,像是盯着舞台上一个美丽而又危险的舞者,好像他稍微放松一下就得被我从舞台上踹下去。而我只是漠然地揉动茶杯,仿佛揉动某人的内心。 “梁公子能看出我这恶劣性格,看来是根本不在乎我,也不喜欢我了?” 梁挽摸了摸脸颊,笑道:“你从不算恶劣,只是乖张放肆得有些可爱。我敬聂老板也如沟渠敬明月,我在乎你,也喜欢你……只是我确实并不喜欢男人。” 我坐了回去,手指轻轻揉搓着茶杯,冷漠不屑地笑道:“既不喜欢我,也不在乎我,为何会这么害怕在暴露心意后,会被我拒绝羞辱?” 梁挽一愣,笑道:“聂小棠,朋友的喜欢在乎就不算喜欢在乎?而且,没人喜欢被拒绝羞辱吧?” “可你从来也不怕这些,不然你怎会接近我?” 我只一动不动地盯凝着他。 “你说这是对朋友的喜欢在乎,那你对我做的事儿对别的朋友也会做?” “确实不合乎,我不会对别人这样。” 梁挽苦笑着挠了挠额边的碎发。 “小时候我学这些,一是好奇,毕竟少年时期对一切都很感兴趣,包括男女、男男、女女之间。二是因为,那时我的狐朋狗友也在做这些荒唐事。我只觉得朋友做的一切都是真理,从来也不晓得去怀疑、去思考。是在家族剧变之后,我才晓得自己当初的幼稚荒诞。” “我初入江湖,也已经习惯做这个全新的我,只有在遇到你之后,也只有在你身边,我才恍惚间有些回到了年少的景光,变得不那么像新的我,而是更像那个旧的我,我会不由自主地更意气一些、冲动一些、执着一些,甚至是可恶一些,也卑鄙一些。” “我也不知道这样是好是坏,我也不知为什么会这样。” 梁挽目光极动人,坦诚到几乎把自己剖开来给我看。 “我只知道,我对你与对别人都不一样,但仍是朋友。” 与别人不同? 但仍是朋友? 我没有想到他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一时之间觉得这应该就是真话,又觉得哪儿不对劲,心思百转千回,似被一些微妙难言的思绪给晃到。 而梁挽也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含蓄而内敛地点到即止,像一个绝代高手出了一招就翩翩后撤,可我看他也没那么翩翩,因为他低头瞧了那桌面上晃动的烛影,眼眉之间好像又爱又恨,爱什么我不知道,恨什么他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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