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方即云受不了。 一个人待在聂家那样的地方,待在接星引月阁那样的地方,待久了怕是要发霉,连人格都要生蛆的。 我逃了。 他逃了。 但都逃出来了么? 我叹了口气:“你若真的救过他,倒是他的幸运了。” 他又试着笑了笑:“听你说话的口气,你都已经开始像他的家属了。” 额……怎么说呢,你不笑的时候还是比较和谐融洽的,一笑就又崩了。 他揉了揉脸,收了那僵硬的笑便如鬼怪收了一切作怪的神通,他忽然不再蕴具表情,只是模样沉静、目光沉静地看我,那样子简直透不出任何杀气,沉得像是寻常朋友。 我却一下子紧绷起来。 什么是顶级杀手啊? 能把自己的杀气隐藏到了极点,这才是顶级杀手啊。 他只沉沉道:“我和梁挽相处了这三年,了解了他的一些性情习惯,但即便如此,也一直有一种看不透他的感觉。” 即便带着警惕,我也忍不住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好奇,即便剑锋仍旧指着他,我还是像一个异乡的朋友那样问他:“是哪儿看不透呢?” 方即云想了想,带着一种探索求知的口气道:“他好像一直在四处救人,可一旦对方受到救治之后好起来,他又会马不停蹄地奔向下一个目标。” 嗯?听起来只是单纯地助人为乐? 他道:“一开始,我以为梁挽只是喜欢把一个困境泥沼里的人扶起来的感觉,扶起来了,他就走了,后来我觉得,梁挽并非如此肤浅之人,也许他只是喜欢四处漂泊的感觉,而非稳定的生活。” 这家伙叨叨起来怎么像个哲学家? 杀手的替身难道就是一个话痨吗? 我按下吐槽,又问:“那后来呢?” 方即云道:“后来我发现——梁挽好像停不下来。” 停不下来? 方即云苦笑道:“他每一次的马不停蹄,都像是迫不得已的一次奔跑……我不知道这世上有没有人能真正让他想停下来……我只知道,如果他一直不停地跑下去,一直不停地找下去,这对他来说会是一件很悲哀的事。” 我忍不住道:“不想停下救人,为何会是一种悲哀?” 方即云的声调有些发苦的涩味儿:“救人对别人来说,当然是一件好事儿,可对他来说,若只是用救人去弥补空虚,去寻找失去……那他把自己,又摆在什么地方呢?” 我的人已经沉默。 我的剑也在沉默。 方即云叹道:“他也是个人,被朋友背叛那么多次,也难免会失望,被他救的人只贪恋他的温暖,却不愿去了解他,他也难免觉得孤独。” “没有人一生下来就是要去这么照顾人的……没有人应该一直这么跑下去……” 我叹了一口气,想试着凝起足够的紧绷和警惕,可是几乎已经凝不起来。 “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么多?你是想降低我的警惕和杀意,好让这场架打不起来?” 方即云却忽然看向我,面无表情道:“是因为,我很开心。” 啊?从脸上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啊! 他努力地挤出一种正常的笑:“因为这些年过去了,我的朋友终于找到了……能让他停下来的人。” 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角眉梢藏着的那一股锐气淡了,连五官轮廓也更为清明。 我心中的困惑鲜活起来,他却笑得更努力。 “昨天看了他的表情就知道了,我从来没有看过他这么兴奋畅快的样子,这么多年了,我终于在他身上看见了……那种想要‘停下来’的欲望……” 我一下子说不出话来,而他忽然看向我,担心道:“但是你……你愿意让他停下来么?” 我忽然觉得心头的狂跳一下子平静了下来许多,仿佛过了一秒钟,又仿佛过了很久很久,许多断续而不成型的思绪一下子浮现上来。 我忽然看向他,笑了笑。 “我好像明白——他为什么说你是他最好的朋友之一了。” 方即云盯着我的脸,好像在上面寻那种一闪而过的笑。 “你为什么忽然这么说?” 我感慨道:“能这么干净利索地把他在话里剖开,能在一个充满希望的人身上发现他的绝望,真朋友才能这么做啊。” 他的脸蛋上泛起了几丝光,但想了想,又道:“你还是没回答我的问题。” 我道:“我还没想好要不要和他长久在一起……我们如今只是在试着在一起。” 他有些诧异地“哦”了一声儿,一边啃着最后一点糖葫芦,一边奇怪道:“这种事儿还可以试的吗?” 我瞪他:“当然了,如果在一起是最快活的事,那就在一起,如果做别的事儿是最快活,那就做别的事儿,人生在世,快活是最重要的。” 他笑道:“聂小棠,这不是真正的原因吧?” 什么意思? 方即云忽然看向我,像一片儿云降在我头顶。 “你是怕他在经历过当年的事,会因为愧疚,或者害怕失去,而和你在一起么?” 我沉默了片刻,忽然杀气一起,剑尖重新笔直对他。 “姓方的,你是不是认识阿九?” 这家伙是安了什么读心系统吗?怎么一下子就能读出来我心里最隐秘的想法? 方即云却有些奇怪地咀嚼了这个名字,道:“阿九?你是在说接星引月阁里排名第九的杀手吗?” 额……没什么,当我没提。 我真是傻,一个像他这样通透敏锐又奇妙的人,怎么可能会是那些被系统操控的穿穿呢?他一点儿不像是身不由己的样子,他身上就没有那种阴间人喜欢的凄凄惨惨味道,也不是那种典型美强惨的热门元素堆砌人啊。 他好奇怪啊。 但也有点点。 嗯就一点点。 可爱。 我收回表情,也收回了剑。 “我现在已经明白他为何把你当成很好的朋友了,但你是他的朋友,你不是我的朋友,我没打算和你倾心长谈,只有一句话给你。” “嗯,啥话?” 他认真地盯着我,连啃糖葫芦都不啃了。 “谢谢你。” 我认真的一句话却让他愕然。 “谢谢你这些年待在他的身边,你能看到他的这一面,说明他愿意让你看到这一面,能让他这么信任,你一定是一个很好,很好的朋友。” 他愣了一愣,有些傻乎乎地继续啃起了糖葫芦,啃得嘣嘣作响,还甜味四溢地吐槽道:“你这句话好像有点长啊。” 闭嘴啊我在谢谢你呢! 他嘟囔道:“不过你也不用谢我,我也有自己最亲近的人,很多时候我并不是和梁挽在一起的,我受他照顾也挺多。” 我想了想,又吐槽道:“你一见到他,好像就会变得……” 方即云此刻已把一条完整的糖葫芦啃完了,开始嗅着串串上留着的甜儿,慢慢道:“他喜欢以长辈的身份去照顾人,只有照顾人的时候才能觉得一切情况都在掌控之中,才能觉得安心,那我就让他安心呗,不挺好吗?” 我想了想,忽道:“听起来,他对你,和他对我,似乎是很像的?” 难道挽挽的控制欲和强迫症不止对我,那我还是特殊的吗? “别胡说。” 方即云立刻瞪我,这一瞪居然让他的脸都变鲜活了。 “他在我面前只演长辈,在你面前才演自己,能一样么?” 我奇道:“你说他在演?” “不是吗?”他耸肩摆手道,“你不看他的时候,他十眼里九眼都在盯着你,明明一颗想扑过来亲你的心都快飞出来了,还得演一个规规矩矩的自己,我看他很辛苦啊。” 额……是这个演法吗? 我笑了:“那在你眼里,他什么时候不是演?” 方即云随口道:“我怎么知道?和他睡觉的人又不是我。” 我忽然收了笑。 我的剑往前指。 “方即云,我有点想和你交朋友……” 他点点头,眼里似乎有些惊喜:“哦?” “我从前只会化敌为友,如今也只和动过手的人交朋友。” 我话锋一转像天上的风云变幻,笑容更是有点邪恶猖狂。 “你准备好挨揍了吗,小子?” 下一秒,剑尖如一道急速弯曲崩裂的电弧一样,急射向他的手腕! 而他瞬间一惊,手上却如闪电般换了动作,随手刺出一个空落落的糖葫芦木串,其方向却是本能地抵刺我咽喉! 我一瞬间刺出十多剑,如密密匝匝的雨点急落,又似幕天席地的星辰骤然遮了人的视线,黑压压的一片下去,木串已然碎裂了一地,连甜香味儿都被切得七零八落之时,他的人忽然已跃到了许多尺之外的屋顶。 他站定,居高临下,如云聚于风口,目光冷澈如一凝冰,身躯绷紧如一根弦,随时可绷弦放矢。 就宛如当年决斗时分的老七! 我瞬间越起数尺,半空中先投掷出一道剑鞘! 他冷静到几乎把所有的情绪都压缩在了一个点儿,直到这个点儿离死亡越来越近,离那蕴含内力的剑鞘近到躲无可躲的一刹那,他忽的侧身一让,让开半步的瞬间手里出了半招。 五指之中滑出一道儿游鱼似的短刃,直劈半空之中的我! 而我的剑尖跟着前刺过去,拧开了那无坚不摧的短刃! 接着我往前急飞三尺,瞬间以剑刺入屋顶的瓦片,得以借力回身,蕴含巨力地踢削了背后冲过来的他一记,接着手指剑光流散不停,转搠不止,化作千道万道华光直刺他! 他却大巧化工,重蕴于轻,贴着地上翻滚躲避的同时,又从腰侧拔出一把匕首削向了我的小腿! 而我瞬间剑尖下刺,在千险百难的最后一刻拨歪了匕首的方向,转个了旋儿削向了他的面门! 招招都是险招,越打越是杀气毕露,噼里啪啦,心中热血沸腾起来,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当年,一下子回到了不曾经历过一切的之前。 生与死,胜与负,如今与未来,何须计较? 战得痛快最爽! 几十回合后。 我们越打越high,越战越是忘我,他一道匕首几乎已经要侧在我的脖颈旁边,而我那精心准备的一剑也已随时随地准备去饮一饮他咽喉旁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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