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体表现就是——原本颓了的士气已振开来,原本疑着我的人也放下点戒心,原本对我没多大期待的楚容是惊喜连连,他心情大好,不断冲人高调宣布我的回归。 而我只在自己的“深桐碧院”之中深居简出。 要么和“飞羽星月”四个护卫一口气练足几个时辰的剑,到了大汗淋漓才歇下。 要么在房间里发呆。 要么去嫂子家串串门,和她说话,和小侄女玩,任凭外头闹得轰轰烈烈,我也不管。 宅了几日,聂楚容总算找到了我。 “你的伤势恢复得不错了吧?” 我抬眉看他:“又要我去打什么人?” 聂楚容笑着揉了揉我的肩:“再怎么想出力,也不能天天都跑出去打架吧?有些事情还是要让下面的人去干。” 我翻了个白眼:“不让打架你找我干什么?” 聂楚容笑道:“云珂不在,多亏你护着我去分舵巡视,打退那些宵小之辈,所以我若有安排,也不想瞒你。” “是什么?” 聂楚容小心观察我的神色,斟酌着语句。 然后他一张口,就抛下了一个惊天大雷。 “梁挽最近动作频频,我想派人处理了他,希望你别介意。” 我身上的笑容立刻像波涛荡开那样慢慢地散掉了。 沉默良久之后,终于亮出了一句话。 “一定要杀吗?” 聂楚容的脸上在半明半暗之下闪了一丝锋锐的冷色,他一张口,理由就像环环相扣的套子一样砸了下来。 “他屡次挑衅聂家之后又成功身退,已经成了正道某些人追捧的目标,若不杀他,如何打压得了他们的气焰?” “再者,你我和他之间有着深仇大恨,他的轻功又如此高绝,潜入聂家也不是难事,若不杀他,你难道希望我们日夜悬心,提防着卧榻之侧?” “最后,他若死了,你才能没有任何弱点,不是么?” 他的话像海上紧密的浪头似的一个接着一个,让我不容喘地听了半晌,到末尾才有空隙去叹了一口深深的气。 “一定要杀的话,那就让我来吧。” 聂楚容眉心一蹙,五官因惊疑而轻动,那外面的光线就如发亮的细虫一样从窗格游进来,在他的脸上四处爬窜,把许多情绪印象都模糊地切割了。 “你真的舍得杀了他?” 我的手掌摸到了腰间的一把剑,眉间也微微一敛,目光之中恰到好处地积攒了一些无法言说的恨意。 “从前我是不舍得,可就在我落在他手里的那几天,他整天用那些细碎恶心的手段折磨我、羞辱我,他在我身上留下的那些勒痕(他弄的)、淤血(自己掐的)、乌青(自己撞的)……你也是看过的……” 聂楚容面上含了微怒和痛惜,忍不住伸手扶住我的手臂:“楚凌……” 我只咬了咬牙,在一份厉眼和一份酸楚的叹息之间,撂下了早已酝酿的塑料情仇,泼出了早早备好的狗血纠葛。 “楚容,我是真的恨他。” “可也许这恨里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爱,一点点的怜……即便是我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对他还有几分心软……” “但,若让你的人去杀,他们未必能成。即便能成,也多半会给梁挽一个不得好死。我心里想来,终究难过。” “若是我去杀他,成功的机会大一些,也能给他一个痛快的死,这样日后想来,我也许会安心一些吧……” 戏越演越真,我越说越酸,手指仿佛在剑鞘上磨着一个个不可告人的心思,一道道爱恨交加的念头,聂楚容把这一切微妙的动作都看在眼里,目光越发深沉,如未知的夜。 “你说得不错,于公于私,还是你去比较合适。” 我蓦地抬头看他。 起初沉默许久,随后重重点头。 要杀梁挽,我做的第一件事,是在某个夜黑风高的晚上,率领着一堆身手尚算不错的护卫,去了一个叫琼花楼的地方,这地方表面上是个酒楼,背地里则是几个正道人士聚会的地点。 得到消息,趁他们聚会,我就先身飞入,如一道影子投入月下,影出剑起,剑沉鞘飞,几个短短的瞬间之后。 几个正道人士已经被我挨个拿剑鞘点了穴,伤了手腕。 谁呢? 梁挽的朋友。 秋碎荷震惊地看我,吴漾愤怒地瞪我,祝渊张口欲吼却被塞上了嘴。 没错,抓的就是他们。 我就派人把他们押下去,关在一处秘密的地牢,派了一个信得过的护卫(薛姐的人)去看着他们。 做完这一切,我就在这琼花楼里等着,拍拍桌上残余的血色,喝着一口未凉的小茶,吃着一点尚带余温的甜点,等着一抹亮色从天边升起。 果不其然,天才刚刚露出鱼肚白,门口就传来了一些声音。 一些人倒地的怦然重响,一些骨骼破碎的清脆绝声,一些痛苦凄厉如山猫撞树的惨叫声儿,以及一股熟悉而飒然的袖角翻飞的急风声。 我抬头。 正好看向了那道袭来的风。 梁挽正好在天亮的时候赶到。 他看着在大堂之上翘着二郎腿,吃着甜点和茶水的我,目光冷然道:“秋碎荷、吴漾、祝渊呢?” 我笑了一笑,随手放下了茶杯:“你都看到我在这儿了,还猜不到他们就在我手里么?” “是你主动抓的他们?” 梁挽看着我的目光像一抹子弹命中的银光。 “”几日不见,当真是刮目相看啊,聂楚凌。” 聂楚凌? 对了,已经不能用聂小棠的名字了啊。 我想到这一点,面上笑得越是甜蜜与残忍。 “知道他们在我手里,你还是对我客气一些比较好,挽挽。” 事到如今,梁挽只是冷静到极致地看了我一眼,道:“他们当初是因为我的委托来救你,才会掺和进聂家这趟浑水里。你抓他们是为了我,何必去牵连无辜?” 我把甜点在手心慢慢地捏碎成了一团儿,然后随手扔掉了这些黏糊糊的碎屑,像扔掉了一些无足轻重的情谊。 “牵不牵连无辜不在我,在你身上啊。” 梁挽目光深沉道:“又要我把命给你,来交换人质吗?” 他这一说一笑,蓦然让我回忆起了第一次见面时的光景,那时我也是果断迅速地拿住了他的几个朋友,逼得他去放弃生命,而他凭着智谋与本心与我周旋,如今换了身份换了地点,我们两个居然还是回到了最初的对峙,还是我拿了他的朋友去威胁他,这到底是怎样的讽刺和孽缘啊? 想了想,我只淡淡道:“楚容要派人来杀你,我不想让你死在别人手里,也不愿你将来为了你的义父再来杀我、纠缠我、折磨我……所以今日,就把你我的恩怨做个了结吧。” 梁挽闻言,便是目光复杂地看了看我,笑里的释然和酸楚仿佛像一锅解不开搅不匀的汤汤水水,再深的情谊和爱恨,都给胶着在了这个人生的大锅里。 “那就打一场吧。” 我点头:“可以。” 梁挽一动不动地看着我,星眸中泛起剑尖一般冷锐的光。 “我若赢了,你得把我的朋友还给我。” 我笑着说出了这一段话:“好啊,打完之后你若是活着,我的手下一定会把人还给你,但我若是活着,你们几个人,只怕一个都活不了。” 梁挽面上一动,总算意识到了这场打斗的本质。 这不是从前的点到为止。 不是玩笑般的意气斗争。 是生死决斗。 是你死我活。 仿佛是过了一瞬间,又仿佛是过了一年、十年、百年那么漫长,他像是悟了,也似接受了什么,舍弃了什么,原本积冰累雪一般的面容之上,撩下了一份决绝悲哀的笑意。 “好啊,来吧。” 决斗的地点就在琼花楼的大堂。 座椅已被尽数撤去,遮挡更是全然毁坏,空空荡荡的大堂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跟着我来的护卫都躺在了门外,但马上又会有更多的聂家帮众过来。 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 于是我看了看梁挽,他长身玉立,如一道铅造的云那样不卑不亢、不声不响地凝在一个角落里,袖角如一片儿画里的花儿那样自然地垂落着,他站在哪儿,哪儿似乎就是光源所在、风气所向。 而此刻他看着我,仿佛已经做出了足够的决定,凝够了足够的决心,面上淡漠、平静、冷锐,似乎已经不需要仇恨愤怒去积攒杀意,也不需要黑白理由去支撑他的言语。 今时今日,他要做的事儿,他要杀的人。 只是单纯地出自他的本心罢了。 终于,在时间几乎胶着到了凝滞不动的时候,梁挽忽的闭了闭眼。 而在这闭眼的一瞬间,我也摸向了腰间的武器。 右腰系有一把剑,郭暖律赠的剑。 左腰新加一武器,却是一把赤伞。 就如同是当初塔教的颜丹卷刺杀我们的时候,带着的那一把赤红如血、妖艳似活的魔伞。 只是不同的是,伞面上是纯粹而无杂质的红,没有半分干扰人心的纹路。 这是我托聂楚容专门打造,为了杀死梁挽而制的武器。 而在梁挽闭眼再睁眼的一瞬间,我立刻出手。 先出的就是一剑。 如酝酿百年、沉寂许久的一道剑光烁然而起,寒光凛冽的锋芒直刺他的大好身躯! 梁挽瞬间闪身一避,同时接着转身扭胯的间隙酝出一个急猛迅重,犹如千斤之力狠砸下去的一道踢蹴。 却没踢到我的身。 因为我瞬间展开了左手的伞面! 妖娆红海一般的伞面顿时展开一道红云,却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踢而未曾散架,只因这伞为一把金刚铁骨伞,伞面如盾牌一样就此展开,竟是踢而不散,且能高速急旋,错开梁挽的攻击方向,卸掉梁挽的攻击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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