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楚容却不惊讶:“哦?” 我无奈道:“如今我断了林家的血脉,也算是了结此事了,我想,你能不能把当年参与的人都召回来?我既想回归聂家,就不想隐瞒他们这件事,我想当着面和他们说清楚,顺便祭拜一下当年被我误杀的兄弟,也安抚一下还活着的人。” 聂楚容听得我有此意,便越发欣慰道:“你当真是懂事了,晓得如何安抚人心了。” 我只目光复杂道:“事到如今我也只有你这个哥哥在身边了,当然也只能懂事了。” 话中话意中意都在,但聂楚容也只是微笑道:“不如就办个回归宴,我想正式当着大家的面,宣一宣你回归聂家的消息,料他们也只能乖乖讲和,不能和你置什么气。” “可以,但我有两个请求。” 聂楚容心情大好,便笑道:“兄弟之间客气什么?你如今杀了梁挽,什么请求都可以说的。” 我看了看那具冰冷的尸体,语气显出了一些适当的柔软。 “第一,不许任何人去破坏梁挽的尸体,让武大夫去保持他的遗容……他毕竟是我曾经喜欢过的人,我想厚葬他。” 聂楚容爽快笑道:“好。” 我又道:“第二,大姐的忌日就快到了,我想把回归宴定在她的墓地附近,可以吗?” 这个要求听来其实有些突兀和奇怪,让聂楚容那志得意满的笑容也微微一歪,仿佛被一个遥远的念头给绊住了此刻的兴致,可是之前的话已经说了出来,他想了想,还是笑道:“好,都依你的。” 三日后的宴会之上。 宴会的地点是一处山清水秀的草原平地,而梁挽的尸体就摆在中央的桌上,就像一道美丽的战利品一样供人赏析。 而宴会上回归的,除了聂姓的骨干五位,还有一些武功强劲、背景不俗的高手,比如曾经杀了四派掌门的“大梦一掌”徐梦则,屠了师门而投靠聂家的“生剑死刀”陆虚如,曾经被白道追杀而后受到聂家庇护的“雪中送棺”厉大棺,以及聂家自小培养的杀手死士十多名。 他们全都参与过当年林家的灭门案,如今看了林家最后一丝血脉断绝,如大石心中落,纷纷向我祝贺,而我则举起早就准备好的酒杯,向他们一个个干杯。 “三年前的林家灭门案,我曾进入林家试图阻止诸位绞杀林氏诸人,那时是我年少轻狂,多有得罪,还请诸位勿怪。” 有些人笑容不改,有些人则面色古怪、有些人神情僵硬,聂楚容却轻轻地咳了一声,众人的僵硬就变成了硬朗的笑,许多人借着祝贺掩盖了这件事背后的血腥。 而我确保自己给一个个人都干杯过去,顺便问了这个人在当时都干了啥。 哦,这两个人一起把睡梦中的林管家和他儿子拖出来割了喉咙? 那就先干两杯。 这三个人把林府的女眷们都像小鸡仔一样屠了个遍? 忍一忍,干三杯。 这五个人当时一起围攻了林庄主,在他的身上造成了三十五处伤口? 好吧,多干几杯。 我看这黄橙橙的琥珀一般的酒液,晃一晃就映出了我那干巴巴的笑,我替他们倒酒,也确保他们把这酒液一饮而尽。 一点都不要剩下。 一个都不能放过。 觥筹交错之间,我瞧见武大夫朝我投来了忧虑的目光,仿佛也透过他看见了薛姐那忧伤担心的神情。 而我只是冲他举了举酒杯,微笑着把一杯酒给一饮而尽。 聂楚容在大堂的首座,似乎看得很是欣慰,等我敬酒敬到最后一个人的时候,他也忍不住下场过来,极为亲切地拍了拍几个人的肩膀、手臂、脸蛋,然后看向了我。 “怎么不给我敬酒啊?” 我却提醒他:“你是今天的主宴人,喝醉了就不好吧。” 聂楚容却瞪了我一眼,笑道:“给我吧,喝不醉的。” 说完,他就把我的酒杯拿了过来,也喝了下去。 而我目光复杂地看着他喝完,却听他口唇微动地呼了一口顺畅的气,也仿佛听到了我的心慢慢沉下去的声响。 然后,他笑着冲我晃了晃空荡荡的酒杯,说:“酒不错,再来点儿?”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我接过酒杯的手有些轻微的无力和颤抖,脸上也只是轻笑:“别喝太多了啊。” 聂楚容今日似乎因为我的回归而格外高兴,逮着一个人就和他诉说我是如何巧用心智和手段地杀了梁挽,击退了那些不可一世的正道剑客。 等他说得尽兴了,顺畅了,我就拉着他一起,往宴外走了一些步,遥遥一看,对面的山坡就是大姐的墓地了。 聂楚容就停了下来,不再走得更近,只是遥遥一看,对着那个方向,欣慰而动情地说: “大姐,楚凌回来了。” 他似是格外地开心,宣布完了消息,便拉着我笑了一笑,说起了我们小时候和大姐相处的事儿,说起我们是如何在大姐眼皮底下偷跑出去玩,回来以后又被大姐训了一顿,我也配合他轻松地笑了笑,说起大姐是如何教我们武功,而我又如何躲懒,聂楚容听得一笑,也说起大姐当年是如何担心我们不能与老二老三抗衡,说着说着,聂楚容的神情也带了一些属于小孩子的天真和怀念,浑然不似那个老练毒辣的聂家主事人聂楚容。 我微笑着听着、说着,我也看着他前所未有地志得意满,我瞧着他在这一时这一刻几乎已经开心到了顶点。 可都到了顶点,也该跌落了吧? 我看了一眼大姐墓地的方向,道: “这么开心的日子里,我能不能问你一些问题啊?” 他的面上带了点微醉的酒红,拉着我坐在了草地上,笑得仿佛都有些不受控制:“当然了,想问什么都行。” 我只用剩下的一只完好的右手去扶了扶他,动作关切之间,我又仿佛是漫不经心问了一个问题。 “当年……是你派人暗杀了大姐吗?” 聂楚容的笑容瞬间僵硬。
第115章 一个好结局 聂楚容惊楞了一瞬,刺绣华贵的衣襟仿佛已被碾贴在了他已经僵硬的身躯之上,任由蚊蝇肆意地接近,他也没什么反应。 然后,短短一瞬,他似被蚊蝇声儿惊醒,骤然发笑道:“大好的日子里,你这是听了什么人的谣言,和你的亲哥哥说这种诛心的话?” 我只平平静静地看着他,像看着一道儿即将翻开的巨浪。 “如果你真的没做什么,你就不会笑着和我说这是谣言……你会直接和我翻脸的。” 聂楚容低了低头,从这个角度看,他面上的光区与暗区瞬间模糊了界限,像一团儿乱麻似的搅拌也搅不均匀,这逼得他冷了面色,微恼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目光一抬,越过他就像越过一根尘,那直射向了大姐的墓地,和那冰冷庄严的墓碑。 “我杀了最爱的人,余生都要在这种痛苦之中读过,你认为这真的公平么?” “我只是在想,我们兄弟之间,难道就只有我一个人得承受这种杀死至亲挚爱的痛?难道你就不用承受?” 聂楚容听我如此酸楚地娓娓道来,心中余怒渐消,片刻之后,他无奈地低了低头,把神态都锁在了黑暗里。 “是……是我派人暗杀了大姐。” 一句话如同把我凝成了一个雕像。 过了一刻,也或许过了很久很久,我才晓得回头去看他。 “可是为什么?” 我的嗓音黏黏糊糊的,像喉咙里塞着一块儿冰冷的铁石,肌肉都因为极度的伤心和酸楚,已经有些僵持不开了。 聂楚容却只是平淡随意地站起来,冲着大姐的墓遥遥看了一眼,目光之中如蕴了一片悲哀的深红。 “我不想这么做的。” “可是楚凌,家业一旦大了以后,跟着你的人就多了,你要养的就不是一个家,而是千千万万的兄弟。” “我是这么想,可大姐不这么想,她当年一心一意想把聂家的产业都洗白,想把那些做黑事儿的兄弟都分批裁了,这对得起一直跟着我们的人么?这和自废武功有什么区别?” “这一步一旦迈出,就没有回头路,到时候周边的帮派见我们没了爪牙,就会吃掉我们原本的产业,吃掉我们的利益,然后慢慢把聂家给围剿、切割、分离了,到时你我都无立锥之地,大姐连墓都会被人刨了,你明白吗?” 他回过头,脚步立在地上像立着一点儿摇摇欲坠的正义,目光凄楚愧疚,脸色却歪曲得看不出个形状。 “我没有办法,我必须这么做。” 我只平静道:“是你一个人做的吗?” 他嘲讽地笑了笑:“主要是我,但如果没有族中叔叔伯伯的帮助和默许,我的事儿不可能做得这么成功,我上位不会这么容易。” 所以?这竟然是一场集体的谋杀么? 我想起大姐生前爽朗明媚的笑容,再看一看眼前这冰冷的石碑和高高隆起的土堆,悲凉辗转,酸意泛滥之间,就成了无法抑制的怒和恨。 “就因为这,你就杀了那个一直庇护我们、教养我们、培育我们的大姐?” “聂楚容,大姐当年在老二和老三手下护过我们的啊,这种畜生不如的事情,你是怎么说得如此清新脱俗、冠冕堂皇的啊?” “你到底还有心吗!?” 这灵魂一问却问得聂楚容的面色微微搐动几分,像是在一瞬间泛出了巨大的痛苦和愧恨。 可是转瞬之间,他还是攥紧了拳,立住了本来就不正的身躯,无奈地劝道:“你得知道,她的改革本就已触犯了许多人的利益,只有爹爹愿意让她去赌,可别人是赌不起的!我们都赌不起!” 我冷冷地瞪了他半天,仿佛想透过皮肉抛开骨骼去看看他的脉管,去看看他的五脏六腑到底是黑还是更黑。 “最根本的原因……难道不是因为你想和她争这个位子么?” 聂楚容的目光里如猛地跳出了一团儿隔世而来的孽火,他的腮帮子浑然一扭,岔开话题道:“今日是你回归聂家的大好日子,那些人还遥遥看着我们,我也不想和你吵这些陈年旧事,你就在这儿冷静冷静,一会儿回去和我吃饭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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