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了一笑,却依然不肯回头看他。 “他要是真能下狠心这么做,也许对这个局面更好。” 寇子今愣住,像一节一节地从原地裂开了几分。 “你刚刚还说因为他恨你而伤心,此刻又觉得他恨你会更好?你什么意思?你难道要我帮着自己的两个朋友自相残杀?你就是这么对朋友的么,聂小棠!?” 我半分歉疚半分坚决道:“小寇,尹舒浩已经死了,我过去做的事已做了,我必须完成这个局才能杀了楚容,才能保住我想保住的人……” 寇子今却听得唇角搐动几分,不知是怒是悲地伸出手,颤抖地指着我。 “你……你这个……” 不知是怒其不争还是恨铁不成钢,不知是心痛还是不肯,他说到后来,渐渐再也把持不下去,直接冲上来抱住了我,脸上的泪好像永远擦不完似的留。 我也去抱了抱他。 因为我知道,他也知道。 尹舒浩把他的死后托给了我,我把我的死生托给了他。 到底是一种微妙的宿命,还是一种奇怪的传承? 他在我的肩头蹭了蹭,抹掉了他脸颊上不甘的泪痕,好一会儿才分开,道:“你真的不能告诉梁挽真相么?” 我却正色道:“我答应过他的义父,我不能告诉任何人我逼死他的原因,你也不能把今天的事说给第二人听,我须和梁挽翻脸到一定阶段才能取信于聂楚容,你若在梁挽面前暴露,那尹庄主就白死了,你明白么?” 寇子今明白了什么,重重地点了点头,口唇动了几分,终究还是道:“好,今日一别,我就只能和你演到底,但你要记住一点。” “什么?” 他霍然抬头,正色道:“你不是只有我可以依靠的,你应该知道的吧?” 我一愣,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不远处的一个身影。 是郭暖律,还有……还有他背着的吴醒真! 如同被重重的阳光砸中似的,原本安然如婴儿般睡着的吴醒真在他背上缓缓醒来,一睁眼,就看向了我。 那目光平静到了极致,且带有一种稳定人心、安抚一切的强大力量。 我内心深深一震,终于这一刻,对上了他的目光。 他的注视。 以及他在唇角勾勒起的一丝淡笑。 我内心的一切悲伤恐惧、迷茫慌张忽然就平复了下来,好像阳光不仅照醒了吴醒真,也同时照醒了我一般。我看向了寇子今,寇子今却对我微微一笑。 这家伙早就通知了郭暖律和吴醒真吗? 没想到啊你! 可在这温馨平静的氛围里,郭暖律背上的吴醒真就眯了眯眼,看了看我和寇子今,说了一句极为毁气氛的话。 “你刚刚是和寇小子一起抱着哭鼻子了么?” 我一愣,寇子今也一愣,郭暖律只叹了口气,他背上的吴醒真却继续面无表情地吐槽道: “我再睡一会儿吧,暖暖,你让这两条小鼻涕虫一起擦擦脸,他们刚刚哭过的样子,有点丑……” ……你说谁丑? 谁是鼻涕虫?我们哭成啥样都没流鼻涕的! 哎等等,你在这儿喊谁叫暖暖呢?哪个暖? 郭暖律黑着脸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直接一个摔背过肩的大动作,把他背上的人朝我们这边扔了过来。 “这矫情的老家伙,就交给你们俩伺候了!” 我和寇子今赶紧一人一手,迅速接住了安然自若、平静无波的吴醒真,再看向郭暖律,却是彻底愣了。 这俩活宝师徒在这儿搞什么啊!? 气氛不会看嘛!?
第109章 亲人 我正酝酿着一种生死诀别的悲催气氛后,酝酿到我都快坦然接受自己可能要来的命运了。 结果郭暖律这么一扔,倒把一个随时会打呼噜的烫手睡神兼剑神扔到了我和寇子今手里。 啥意思啊? 我这酝酿好的决绝之心全没了! 我心中这么想,看向了寇子今,他也在脸上堆满了窘迫与困惑,但依然和我一道儿,把吴醒真给扶了起来。 没料到只轻轻一扶,对方就施施然地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仿佛丝毫不在意自己方才是被徒弟像扔一枚人形飞弹这样扔过来似的。 然后,他看向了我。 平静而坦然的目光让我心头微微一定。 对于这个有着数面之缘的吴醒真,我只觉既亲切又陌生。 亲切是因为那一次在赤霞庄的一见如故,是因为他数次以高深的学识和通透的见识与我谈论剑法,也是因为……我觉得自己一直很想要这么一个可爱的、淡漠的、年纪小小的弟弟。 结果他想要当我爹地。 如今吴醒真一起,寇子今也识趣地冲我眨了眨眼,和他的吴前辈作了个揖,礼礼貌貌、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甚至还把一旁围观的不明所以的尹向璧也带走了。 郭暖律则在不远处盘坐在地,闭目休息。 现在睁着眼睛,还在亭中的,就只剩下了我和吴醒真。 面对面。 眼对眼。 可我要说什么啊? 吴醒真只目光悠远地看着我,这一瞬间的我俩,像两艘船在黑暗里擦肩而过,只是我才刚上船,他却已经上船很久很久,这样的前辈,即便只是在船上给我投来轻轻淡淡的一道船灯的光,也足够叫我窥见一丝渺茫而不灭的希望。 然后他也看着我,身上的那股朦胧的疲倦,就好像衣服上的褶皱遇到了热烫的阳光,一下子被阳光慰平了,他扫了我全身上下,扫到我的剑,扫到我的姿势,扫到我的眼,他的目中渐渐渗出了一些暖意来,就好像遇到了一个很久没见的老朋友一般。 “两年不见了,你好像长高了一些。” 我一愣,我没想到他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 长高?你确定? 两年前我都二十岁了啊,这还能长多高啊? “您说笑了。”我只有些无奈道,“倒是您,这两年看着一点儿也没变。” 他只看了看我的剑:“听暖暖说,你的剑法好像也进步了一些。” “这点进步实在是不算什么,不过是投机取巧罢了。” 吴醒真忽的冷峭一笑道:“你好像变得有些怕我了。” “额……也没有。” 吴醒真目光一淡:“我醒着的时间不多,我也不喜欢你这样克制疏离、小心害怕的样子。” 我眉头一沉,立刻意识到了他想看的想做的是什么,当即抛了那些恐惧,笑道:“那……我给你看看我这两年新研究的一些剑法?” 吴醒真方才勾了唇角。 “这才像话嘛。” 而我就取了腰间的寒铁新剑,在这不大不小的亭中舞起一道道寒意烁然、冷光十色的剑招。 有的刁钻凌厉,轻不胜防,似一把剪子裁了微风作两半。 比如“声东击西剑法”、“积少成多剑法”。 有的大气磅礴,剑蕴刀意,是可劈可斩可切可琢可乱磨。 比如“八面重剑剑法”。 有的则说不出什么怪诞的风格,以各种反常识的角度端出刺击、撩击、沉击、斜击,就好像一个画手在空气中泼洒出一道道不规则的轨迹。 比如我与老七决斗之后受到启发,新研制的“不规则剑法”。 而在我舞剑起意之时,吴醒真躺在了那栏杆之上,托腮斜睡,眯眼浅看,犹如那一时一日的寒雪腊梅天中,他在一块儿不大不小的石块上这样小憩着、休眠着,看我舞剑。 就连一向瞧我不起的郭暖律,此刻也从闭眼的休息改向了睁眼的观察,他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的剑起剑落,似乎在心里也默默琢磨着这一切的剑道法门。 而我不知不觉舞了一段儿又一段儿。 舞到最后忘了来这儿的目的,忘了我三日前经历的心痛决裂,忘了我未来即将迎来的狂风暴雨。 只专注于这一刻的剑舞、剑动、剑起、剑落、剑横、剑竖、剑沉、剑斜,从剑到我,从我到剑,从腕子的轻抖到五指的迅沉,一切只为了这一瞬间的剑上光芒。 等到舞完之后,我几乎觉得大汗淋漓、气力耗尽,抬头一看,日光竟已从惨白过渡到了硕红,这是过了半个时辰还是一个时辰? 舞完,吴醒真当即睁眼,看向我,目中精光大盛:“你确实融会贯通了更多,甚至还学以致用、大有青出于蓝之相。” 我心中一暖,道:“此话当真?” 不是商业互吹? 吴醒真挑了挑眉:“你觉得我对你这小娃娃撒谎?” 你这娃娃脸的人说我一声小娃娃也有点违和了吧? 我只“唰”地一声儿收剑在鞘,心中却一扫之前的颓然痛感,只心气舒爽、抬手作揖道:“多谢吴前辈指点。” “受了我的指点,你还叫我吴前辈?” 他抬了一抬那好看得不留岁月痕迹的眉,唇角也勾了一丝清浅冷峭的笑,如梅花压枝溢出几抹淡香。 “是不是该考虑改口了啊,聂小棠?” 我一愣,赫然记起郭暖律之前和我说的话。 他不同意吴醒真这年纪再收个徒弟,老吴居然很宠溺地听了徒弟的话,于是他就想再收个义子。 可是义父、义子? 这关系我之前就很受不了,后来有一点点接受了,又立马出了梁挽和他义父这事儿,我现在只觉得义父义子这关系就不吉利,听着刺耳,想着也不对。 我在努力地做心里挣扎,想着要如何与吴醒真回复才能不惹了他,毕竟这可是上代的剑神啊,叫他一声义父是多少人想叫都叫不来的福气,且人家第一次见面就毫无保留地指导过我的剑法,如今千里迢迢被徒弟背着过来找我,救我,就是想听我叫这么一声亲亲切切的话。 叫完之后,也许他还想把更多更深的剑法,甚至于把赤霞庄的人脉和资源借给我,甚至借着这义父子的名义,让赤霞庄的罗庄主庇护我、帮助我,以此对抗天胜庄的追杀…… 那这份好心,我该领下么? 吴醒真眯着眼斜躺着,似乎在等着我给他一个答案。 郭暖律却在这时一睁双眼,冷言提醒道:“近三十年来,江湖上父子相残的义父子至少有三对,断绝父子关系的更有十对以上,像他这样傲脾气的人,叫不得你义父,叫久了,怕是日后生恨不服都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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