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淡淡道:“我说过了,我不能说。” 梁挽的脸庞乍然失了一切血色。 相反的是,他看我的目光赤红翻涌到了极致,翻出一种不知是怒还是悲的极端情绪,唇角搐动得仿佛想吐,仿佛只剩下生理反应,仿佛有很多很多的话想问我,最后却只剩下了一句话,只有这一句话可以给我。 “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啊,聂小棠?” 我想起了自己之前做的决定,我想起了他之前与我耳鬓厮磨、恩爱缠绵,我看向了他现在绝望到撕裂的面容,我看着他脸上流下的血一样的泪。我努力摒弃了一切的爱意与歉疚。 我只是平静地笑了笑,转过头。 抹了抹脸上的泪。 然后再回头看他,再荒谬扭曲地笑出声来。 “我不可以说为何杀你的义父,但我可以说说别的,比如……你知道林麒是怎么死的么?” 梁挽的目光瞬间空白,颤抖的手已经抱不住他敬爱的义父了。 看着这样的他,我的心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撕裂了一样。 可我知道不能回头。 已经回不了这头了。 我不去管残留的泪痕,反正昏暗的光线可以掩盖一切,我只继续冷声道:“他生前与我交好,却屡次欺骗了我,当他暴露身份之时,是我亲手伤了他,他才落到聂家的手里。” “他被抓回牢房之内,受尽折磨都不说,被下了药,才吐出了你们林家的事。” 梁挽的面肌开始不受控地搐动了起来,就好像他的身躯已经与他的情绪僵持到了极限,崩溃已在须臾。 我深吸一口气,退后几步,隐入了黑暗之中。 在黑暗里,才能无声无息地流泪,同时也笑着说狠话。 “林家灭门的那一晚上,我也在。” 梁挽猛地站起来。 “你说什么?” 他的喉头剧烈翻涌着一种粗糙喑哑的声响,这四个字仿佛是伴随着极度的痛苦和愤怒滚落了下来。 我继续道:“你的母亲梁颜莲,是用一长一短的莲花柄的双刀的吧?” 刚才还在愤怒的梁挽却已彻底失声儿。 “如果是她的话,那一晚,她最后一个交手的人应该是我。” 他茫然而空白地看着我,好像在看着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说一些完全不认识的话。 我只平平静静地看向他,像亲手抛下什么一般道:“她死以后,我走进了那个房间搜索过,里面只有一堆死人,我踩过了其中几个,也许那里有一个是你,对吧?” 梁挽没有反应。 “和尹舒浩谈过以后,我才知当年的一切已经无法挽回,我也已经不能回头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道:“你义父的命,是我故意借走的,可你母亲的死(我晚了一步),林麒的死(我错了一步),对不住了。” “我知道你信了我,可你不该信我的。” 梁挽没有说话。 他沉默了许久。 沉默到连惊讶的表情都没有了。 连恨意和都愤怒的表情都没有了。 前几天,他还是那个世界上最幸福、最开心的人,他有爱人在身边,有义父在爱护,他得到了朋友的承认,得到了长辈的祝福,得到了对于未来的美好期待。 如今义父的尸体在他身边,一个无爱之人就站在他眼前,他的义兄因这人而死,他的母亲在力竭而死之前,也疑似与这人交过手,他曾经混在一堆死人里,屈辱地在灭门之夜,被这个人踩过了身躯。 那他自己,还剩下什么呢? 梁挽看向我,面上似乎已失去了所有对未来的向往。 也失去了温柔。 失去了光。 “谢谢你。” 我心中钝痛到无以伦比,脸上却嗤笑道:“谢我作甚?” 他只是淡淡道:“我的师父一直嫌我没有取舍决断的勇气,觉得我就算遇到再恶的人,也下不了杀心。” 他随即目光冰冷地看我,像看着一段曾经珍惜无比的情谊,如今只如地上的断刀一样冰冷而丑陋地断成两半。 “我想谢你,是因为你让我平生以来第一次……有了杀死一个人的决心。” 然后,他毫不留情地、冷漠到底地,说出了那句让我的心口为之撕裂的话。 “我想杀了你,聂小棠。”
第108章 亭中会 他方才种种反应,只让我觉得心口拿钝锈的刀子去割一般地钝疼,为了这个局,为了这个计划,我只顾把这痛给囫囵地吞下去,只当自己没有痛过。 可如今看到他抛却过往所有的温柔,杀气毕露说出这样一句话,这样一句决绝郁愤到了至极的话。 我只觉痛得瞬间撕裂、再无言语可以说。 像一把又快又厉的剑直接捅入旧日伤口。 再灌入无数的冰渣子火粒子,无法再草草吞下这痛。 已经回不去了。 我和他的关系也好,我的他的爱意也罢。 全都回不去了。 如今只剩下了两个隔岸相对、杀心大盛的无爱之人。 所以,更要把这个局给完成! 我要把所有和林家灭门案相关的人,一个个地拉下水! 我冷眼一睁,狠下心肠,只把刚刚准备好的火石往前飞速一抛。 这东西若落在他义父身上,保准会燃出一截一截的火星,梁挽立刻飞身去接,可就等他飞身的这一个瞬间,我已到了门外,并用尹舒浩身上的钥匙把门外的锁给锁了。 梁挽愤怒之下,重重地踢门撞门,愤怒而滚烫的怒吼和踢蹴之声儿回荡在了幽暗的走廊上,回荡在了林麒死去的地方,回荡在了他失去义父和爱人的房间里。 我看了一眼那道震动颤抖着的门,仿佛从中看到了梁挽那悲怒交加的内心。 走吧,必须按计划走下去。 梁挽蹴开房门只是时间问题,我立刻在昏暗的长廊之内发疯似的飞奔,奔到了地面之上的碧画阁,去把林麒的画给揭了下来。 在画后,我看到了一个暗格,我又用那个钥匙打开了暗格,取出了里面的书卷,裹在胸怀就走。 这不是因为我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儿,而是方才我在尹舒浩身上搜寻的时候不仅搜出了钥匙,也搜出了一张纸,纸上是白纸黑字,赫然写着要我取出这个东西再走,并且还写了其它一些事。 而我在看到纸上那一行行绝命字迹时,才觉得内心的震动已到了无以复加之地步,也明白尹舒浩是决心赎罪,也是把一切都托付给我了。 取完卷宗,我立刻把大门踹开,对着外头高声儿大喊一声走水了。 这一声儿喊叫果然引来了许多护卫,趁着人多口杂,我就趁着混乱的局势抄入了一道事先看好的假山小道,并且成功地逃走了。 接下来的三天,庄子附近平静得有些诡异,尹庄主身死的消息似乎被秘密地封锁,还没有这么快传播出去。 而躲在山庄附近小木屋的我,易容改装之后,来到了山庄十里之外的一处凉亭,见到了前来赴约的人。 尹向璧,尹舒浩唯一的儿子,现任的天胜庄庄主,以及护卫在他身边的寇子今。 为什么是尹向璧呢? 为什么是寇子今呢? 因为尹舒浩在留给我的纸条里明确写到——他已用这一天处理了一切,包括和尹向璧坦白自己这些年都做了什么,和管家交代要如何稳定局势,如何去找外援,如何借着他的死去掀起人心的高潮,让大家为悲哀所驱使,对聂家生出更大的恨意和杀气。 然后,他也要求我在三天后的这个亭子里,和已经知道了当年一切真相的尹向璧见个面,交个接。 那来的为何是寇子今而不是梁挽呢? 尹舒浩在纸上也写到——在这一天内他也找了寇子今,他没说出真相,只是让对方帮忙保护自己的儿子几日。 如今来的他们,也只有他们,这也让我松了一口气。 证明尹舒浩的纸条上说得都是真的安排,没有坑人。 可等在亭下见到面,我却见尹向璧穿了一身素白孝衣,衬得整个人比白纸还惨白消瘦几分,仿佛短短的三日就耗尽了他身上少年人的元气和精气。 他如今看向我,神情再无昔日对侠客英杰的尊敬崇拜,而是换成了满满的悲愤与仇恨,似乎上半辈子积攒的所有恨意都在这刀子般的一瞪了,且他看上去已经准备好上前与我拼杀,却被寇子今给一把按住了。 寇子今这时看向我,也是困惑恼怒道:“尹庄主找过我,暗示庄子里要出大事儿,求我护卫着少爷,我答应了。所以今天他来见人,我也来了。” 我只冷静平淡得可以洒一把盐:“哦,这不错。” 寇子今当即炸了锅似的怒叱道:“可我没想到,这大事儿是你造成的!” “是又怎样?” 他目光如炬地瞪我:“梁挽说尹老庄主是你杀的,是不是真的?” 我沉默了一会儿,仔细看了看尹向璧的神色,忽然看向寇子今道:“尹少爷没和你说出来,对吧?” 尹向璧恨恨地瞪红了眼,沉默不语,而寇子今先是听得一愣,随即满面怒容地攥紧了拳头。 方才他还自己劝着少爷别和我硬拼,此刻怒意却澎湃上来了,甚至想撇下少爷和我动手叫骂。 “你别和我扯东扯西的,当时到底是怎么一个情况?尹庄主到底是不是你杀的?如果是的话,他那样好一个人,你为何要杀了他!?” 我平静道:“如果人就是我杀的呢?” 寇子今异常愤怒地看了我一眼,攥紧的拳头发出咯咯作响的火炭爆裂声儿,好像攥的一段儿岌岌可危的友情,而不是别的东西。 “若你真杀了他,那我们就不是朋友了,再也不是了!” 我心中酸楚轻轻一泛,却被我熟练地压抑了下来,脸上只淡得无尘无烟:“这些问题你可以留着一会儿问,今日你只是护卫,而我只是和尹少爷谈话。” 惨白惨白的阳光斜斜照入亭子内,把愤怒的寇子今照得像一座欲要喷发的小火山似的,可他在愤怒无言之中还是保持了最大的分寸和尊敬,他看向了尹向璧。 尹向璧收拾了情绪,抹了眼眶的一抹怒红,他只上前一步,一开口,便是掷地似断刀,冷声如碎玉。 “我父亲生出自尽之意,是你逼他的对不对?” 我随意道:“是又如何?”
236 首页 上一页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