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里,浊酒红是个凹凸有致的大美女,可被架上堂的这位,身型……怎么看都是块平板。 纪满月暗惊:难不成有人换囚? 他起身,转到人犯正面。那人被打得太惨,实在提不起精神,一直垂着头,头发散下来,遮着脸。 满月无奈,捻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 堂上诸人都不知他这是要做什么。左都御史问道:“纪大人……人犯有何不妥吗?” 应着这句问话,满月见浊酒红面容依旧,眉眼还是娇柔媚色,敛着眼睛也难敛美貌。她脸上被满月用珠串抽出的伤痕,已经肿胀起来。人憔悴了太多,脸色很不好。 满月居高临下,就着这个角度正好看见她修长脖子上的凸起——“她”有喉结。 “你……”满月看他。 居然是个女装大佬。 浊酒红撑着力气,嘴角弯起:“纪公子,当日真是……下手不留情啊。” 满月冷笑,眼眸不带温度,在他面前蹲下,压低声音道:“灯不归呢?你做这种不要命的事,是为了他?” 浊酒红一愣,神色瞬息风云变化,满月看在眼里又道:“即便你早先不知刺杀目标是皇上,当日御笔亲书送上秀船时,你也该知道了,到底怎么回事,别骗人。” 左都御史见满月和人犯咬耳朵似的说话,道:“纪大人,公堂之上,有什么话放开来说。哪怕你们有交情,也是江湖上的交情,过多耳语,引火自焚。” 满月抬手,在浊酒红肩头拍两下,起身道:“诸位大人,此事可能有江湖上的把戏,需要请高人来鉴别一二。” 浊酒红是招供了。 但是行刺圣上,不可能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即便招供,之后也是酷刑一轮连一轮的上。人已经给打得晕过去好几次,老虎凳用过,腿都快要废了,可他依旧只是吐口那些。 三法司的老油条们觉得蹊跷,却已然束手。 这会儿满月一来,就似看出破绽。 刑部尚书吩咐衙役道:“按纪大人说的。” 不大会儿功夫,孟飘忱给请来了。 这姑娘见多大阵仗,都是那副“老娘吃过见过,波澜不惊”的面孔,她按江湖礼节向众人抱拳,而后目光落在浊酒红身上。 只一打眼,她就转向满月,点了头。 又是同生共死。 但内衙里,没人知道这二位在打什么哑谜,都只好大眼瞪小眼的旁观。 满月道:“压得住吗?” 孟飘忱近前两步,用耳语的音量答道:“可以一试,但……人会昏睡数日,”她环视一圈堂上眼巴巴的大人们,“他们能同意吗?” 不同意又有什么办法,浊酒红身中同生共死,若是不压住,万一破了契约,就是个死无对证。 满月不避忌,简略地将事态与在座的诸位说了。 朝中官员,从没遇到过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没人拿主意。 好一会儿,左都御史摇头晃脑道:“这是行刺圣上的人犯,若有差错,谁来担待?更何况,万一耽误的几日,他们正有阴谋,诸位大人,哪位担待?” 更没人敢轻易开口了。 满月正寻思该怎么办。 “本王来担。”话音落,祁王进门,只带了一名随侍,身穿常服,依旧器宇轩昂。 他堂上站定,环视一周:“诸位大人辛苦,缛礼烦仪免了。” 细看王爷颇有些风尘仆仆,他看见孟飘忱,声音柔下几分:“本王听说,戎国候身边有位医术巫蛊术都精湛的姑娘,就是你吗?姑娘尽管放手去做,能成不能成,都是命数。” 孟飘忱心里是没有太多朝上的算计的,可能也根本知道来人是谁。她只是见这须发皆白的儒雅爷爷一句话撑起场子,便顺势而为。让衙役把浊酒红担到后面空屋,去压制他体内的蛊虫。 纪满月想不通。 他一直怀疑事情与祁王有关,可王爷现在的行为又似乎与目的相悖。满月类举结果: 要么是这事儿当真与他无关; 要么是他藏得很深,即便事败推该死的人去死就好; 要么……当真被左都御史一语成谶,这是缓兵之计,对方还有动作,而且就在这几日。 “本王不信这事儿与阿恒有关,必须让能说话的人把事儿说清楚了。”祁王道。 阿恒,是安王。 理由叔侄情深,虽然实际上可能全不是这么回事。 王爷来了,三法司的四位大人都要往后稍。满月更也没有多话。 祁王不骄矜,随便找个座位坐下:“都坐吧,狄家的家主呢?问过了吗?” 大理寺卿道:“回王爷,人一直压在内牢,但谨慎起见,没有动刑。” 据说狄家的金银,比越国国库充裕,先皇当年四方征战,不知跟狄家打过多少欠条,好像至今都没还清。 狄家是皇室的财神爷债主子,是得区别对待。 “问过了吗?”祁王又问。 “回王爷,问过了。但他……一问三不知,一口咬死不知重华楼有地下夹层,更不知内藏炸药。” 祁王沉吟片刻,道:“魏鸣,带人再去把重华楼那边查一遍。” 那与张日尧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躬身领命,眼看带人要走。 满月有心请命随魏鸣一起去重华楼,还没开口,衙役小跑到内堂:“诸位大人,门口有人递名帖,说自己是狄家的二公子。” “谁?”左都御史道,“狄家……何时有二公子了?” 刑部尚书答:“是有的,但听说纨绔爱玩,成日里游山玩水的不着家。这当口,他来做什么?” “八成是想拿钱换他兄长的命呗,”左都御史本就如橘子皮一样的脸又使劲儿皱了皱,转向祁王,“王爷,咱们没将狄家封禁已经很给他们脸面了,不如晾他一晾。” 然后竹杠再敲狠一点。 祁王没拾茬儿,向衙役道:“既然是狄二公子,请进来见见吧。” 片刻,衙役引着人前来。 远远就见,公子穿着一件广袖长袍,梅青的颜色,没花纹,腰间一条绣着暗花的锦带,周身玉佩香囊一件没有。 这也太素了。 还没有寺里的和尚华丽,和尚起码还有串念珠呢。 可是,这金翠珠玉半片不着的人,偏又将几步路走得贵气无比——他踩在脚下的,才不是什么三法司的破地砖,而是狄家万贯家财堆叠的底气。 满月的心思一直在魏鸣身上。对狄二公子只遥遥一瞥,就没太在意。直到那人入堂,尊礼有度的向在座众人行礼。 “草民狄家次子,狄仓灵,给诸位大人问安。”说罢,撩袍跪倒。 嗯? 满月回神。 祁王抬手道:“二公子起身吧,不必多礼。” 狄仓灵叩谢起身,目光流转,看向纪满月,向他挑眉一笑,抱拳道:“师爷爷,事出有因,并非刻意欺瞒,仓灵给您见礼了。” 可不正是满月那八竿子打不着,却死乞白赖往身边贴的便宜徒孙仓灵么。 难怪他会提早知道皇上要去重华楼。 不过,此时不是论私交的时候。 左都御史道:“狄公子着急前来,是为了兄长?狄家有何说法?” 他意思再明白不过了——说吧,想花多少钱买你哥平安? 狄仓灵张弛有度:“廖公稍安,仓灵手里有一份东西,是近几年江湖游历时得来的,与重华楼惨事有关。” 他说着,宽袖里摸出卷绢帛,展开看已经泛黄了。 是一份设计图纸,细看是重华楼的设计结构。 图上能看出,重华楼地下中空,确实有一个巨大的空间。 左都御史姓廖,单名岸字,他道:“这能说明什么?重华楼是狄家出钱造的,有这图纸,更能说明你家当初就心怀不轨,否则要造什么地下夹层?” 狄仓灵摇头,又从袖子里摸出第二块帛,这份明显被保护得更好——也是一张图纸,但这上面,重华楼没有地下的中空,只有地基结构。 “这张才是藏于我家书阁的图纸,工部图纸库里,该有副本存留,可以寻来对照”他将两幅图摊平,“大人们再请看落款。” 两张图纸的落款也确实不同: 狄家书阁里那张,落了狄荒周和郁离子两个名字,旁边盖有越国工部验图的官印,和当任工部尚书的印信; 而另外的一张,从落款到图示批注,一个汉字都没有。 “这是流勒语,”大理寺卿沉吟道,“落款这人的名字……是叫……郁离道人。” 片刻,无人说话。 左都御史廖岸突然冷笑起来:“狄二公子这是何意?重华楼的鸳鸯图纸不能洗清你家的嫌疑,反而坐实了当年你家里通外国。” 狄仓灵丝毫不急,也跟着扯出一抹冷笑:“廖公此言差矣,若要上纲上线细究,这位郁离子是朝廷举荐过来的。只不过时至今日,仓灵还没查到,当时是哪位大人的举荐,但雁过留影,必然有迹可查。”
第79章 我等你呢 查案的事情跟满月不搭边, 他里子面子都不想管,但也一直忙到半夜,越看水越深。 一进侯府大门, 厉怜就迎上来了:“师父累坏了, 水是备好的, 沐浴吗?” “尊主回来了吗?” 厉怜摇头:“吴叔儿他们都没回来。” 几句话, 满月看着厉怜。 好些日子没仔细看他,少年又长高了不少, 这孩子确实聪慧根骨佳,是个练武的好料子。满月自省自己这师父当得不太尽责,教他功夫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 “这两天没看你功夫, 走几招。” 话音落,他不等厉怜反应, 一指往他颈窝戳去。 少年的迟疑只有眨眼功夫。他抬掌去拂满月的手背,双手相触, 厉怜以四两拨千斤之力荡开满月的手。 纪满月招没用老,变指为拳, 顺着偏转的方向,往厉怜肩头顶去。 这一招看似清风和缓, 但厉怜不敢硬接, 侧身躲过。 “亮兵刃。”满月道。 厉怜知道, 师父即便空手,自己十八般武艺全上,也照样伤不到他分毫。腰悬的短剑倏然出鞘,腕子翻花, 向满月腰侧刺去。 月色将短剑的锋刃, 映得冷寒。 满月步子看似没动, 厉怜没看清他是怎么避过剑锋的。钢刃就擦着满月的腰封掠过去了。让过兵刃,满月叠指轻弹,正中厉怜小臂穴道。 少年的手霎时酸麻,险些拿不住兵刃。 “你变招慢了,若一击不中,又将招式使老,就是擎着给对方反击的机会,再来。” 师徒二人就这么,大半夜在侯府大门口练了好几趟把式。罢手的时候,厉怜满头大汗,他那师父却大气不喘,鬓角一点汗星子都不见。 “师父,我什么时候能有你的一半修为就好了。”少年人匀着气,羡慕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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