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身,见来人是个相貌非常秀雅的公子,穿着一身烟灰色的长袍,微低着头,单膝跪在床前,手里托着枚印章:“下官直指令纪满月,得戎国候授意,来与王爷说几句话。” 安王拎过印章,见那正是丰年的私印。 —————— 中秋宮宴,是越国皇室彰显天家威仪排场的好机会。 往年宮宴有时设在重华楼,有时设在桑梓江边的临江仙台,有时也设在宫里。除了宫妃朝臣,还会大宴名流、外宾。 今年重华楼塌了,宮宴更要继续。越是这样的时候,皇家便越要靠排场来撑场面。 是以宴请人数非但没有缩减,还又增加了好多位。 本来,按着满月和司慎言的官阶,参宴是不能入殿的。因为救驾有功,皇上特许二人参与殿宴。 座位还设得极其靠前。 满月心道,这样也好,一会儿宫妃要露面,正好看那名满天下,被传说是凤台箫的玉贵妃是何许人。 想得挺好,结果异想天开了。 越国虽然没有封闭到宫妃不得见外臣的地步,但也考究着礼制,皇上御座后面娘娘们的座位,用一层薄如蝉翼的垂纱隔着。因为距离远近不同,美人们往座下看,相对清楚,可朝臣往上看去,就只见娘娘们杳袅娉婷的倩影,万万看不真切面貌。 更别提区分谁是谁了。 此时,宾客已落座,只差皇上登殿。 满月眼光扫过对面文臣,见一位面善的老大人笑眯眯的看他,略一迟疑,想起这是前些日子闹灾后期,去繁花府力挽狂澜,组织灾后重建的老大人李灿。 看来繁花府事毕,他还朝了。 满月向他拱手躬身,深施一礼。 突然敏锐地察觉出,宫妃落座的垂纱帘子后面,有谁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 抬头去看,却又没有了。 就这时候,陛下登殿。 宴席开始了。 这种宴会,上来只能是老掉牙的一套,圣上端杯祭酒,一敬皇天后土,二敬列祖列宗,三敬文武群臣。除此之外,又分出第四杯,敬西嘉兰关浴血退敌的大越好儿郎,盼戎国候早日凯旋。 只字未提重华楼倒塌的事情,摆明了大好的日子不想触霉头。 祭酒之后,歌舞开始。丝竹管弦绕梁三日,官员、宾客们遵循礼制向皇上敬酒,气氛融洽至极。皇上喝酒上脸,几杯酒下肚,脸色泛红,那骨子里带着的戾气都淡去了,他半倚在龙椅中,懒洋洋的。 酒意渐酣,金瑞公公从殿外进来,溜边儿到皇上近前耳语几句。 不知说了什么,皇上先是一愣,再就点头允了。 金瑞便转过身,叫停乐舞,朗声道:“请安王殿下上殿——” 话音落,一人登殿。 他保养得很好,甚至看不出到底多大年岁,细看相貌与皇上有几分相似。 只不过皇上皮肤颜色深沉,眉梢眼角的杀伐气也重,打眼就是一副枭雄模样,若非是帝王之气加身,让他持着君临天下的德儒,皇上就真的“铁血硬汉”一个。徒手劈砖,胸口碎大石那种。 这样的身型气质,再配上神情的傲蔑,坊间传说他当年一杯毒酒在母亲面前鸩杀亲弟…… 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儿。 至于其他,比如说皇上丧尽人伦不能人事,在后宫喜做妇人之姿,满月看着他那张“神佛不服、老子天下第一”的脸,总觉得这事儿不可能,如果是真的…… 太惊悚了。 反观陛下这位庶出哥哥安王,白面如玉,若换上便装,站在江岸柳堤中,该是个文质雅儒的逍遥书生。 安王在御前双膝跪下:“臣叩见陛下,多谢陛下恩许罪臣之身御前祝酒,愿陛下疆国万寿,岁岁平安。” 金瑞公公递上酒来,安王一饮而尽。 他祝过酒,就又叩头:“罪臣告退。” 皇上叹气:“罢了,既然来了,就不急回去,一旁坐吧。” 安王的脸上看不出喜忧,只是又磕了头,在他亲王空置的席位上坐下,向对面的叔叔祁王遥敬一杯。 乐声还未重新响起,外宾席位上有人起身道:“陛下,我王上命人快马加鞭,送了流勒至宝织金星河图来,觐献给陛下赏玩,这图,能与大越的悬星图相提并论……” 话没说完,就有人哈哈大笑起来。 流勒使节看向那人,颇有些怒目,又怒得不怎么有底气:“敢问黄大人,笑什么?” 这黄大人,正是前几日被满月带着自重华楼一跃而下,嚎得比夜哭郎还惨,好悬给吓死的中书令。 这会儿他脚踏实地,又灌了酒,怂胆格外壮实,只是舌头有点大:“使节……使节可知……我越国的悬星图,内藏玄机,贵国这图里面……有什么?” 能配与悬星图并论? 他身边右都御史低声提醒:“黄大人言重了!” 黄大人把手放在唇边“嘘”,摇晃着作高深之姿,“悄声”解释:“总要有人替陛下敲打敲打他们的气焰。”他嘴已经不受脑子控制了,自己觉得小声,也是方圆五米都听得见。 那流勒使节离得不远,八成也听见了。 使节脸上依旧带着标志性的笑意:“我流勒边陲小国,自然不敢与大越相提并论,画,就只是画而已。” 他说完,向身旁的侍应吩咐两句,侍应拍手几下,就见一名西域美人捧着薄绢上殿。 美人的衣着堪称暴露,上衣只遮住重要部位,腰身露了大片,垂丝的灯笼裤上坠了彩宝金铃,随着她走路,流光溢彩,轻灵碎响。 她带着面纱,恰到好处地生出一股若隐若现朦胧美。 美人径直向皇上走,路过黄大人身前,如惊鸿掠影。老大人也不知是酒喝多了还是怎的,脚飘手抖,手里一直把玩着的玉捻小葫芦,恰逢时机地掉在地上。 赶忙伏地去找。 那场景看着,就好像是个老色鬼,拜服于美人的石榴裙下。 一旁右都御史扶他,一边想把他拉起来,一边示意宫人上前帮着找。可黄大人认了死理儿,趴在地上非要自己找。 他两朝元老,年纪很大了,又做过帝师,皇上向来给他面子,朝上没人敢真的使劲儿拽他,只得一直问:“大人找什么?” 满月在对面坐,直扶脑门子:找什么?脸掉地上了,找脸呢。 他身后也有朝臣小声嘟囔:“有辱斯文。” 再看那异族美人,已经御前驻足,婀娜行礼,朗声道:“尊贵的大越天子,请允许我代表西嘉兰关外的清风澈流、玄月朗星和我心爱的流勒王上,向您敬献真诚心意。” 她汉话说得很标准,声音也动听。 皇上神情柔和几分,示意她把图打开。 图是卷轴,美人到御案前,抽开锦带把图缓缓展开。皇上身边近侍要拦,被皇上抬手制止了。 近侍低声劝道:“陛下,这般不大稳妥……” 毕竟当年荆轲没带好头儿,卷轴的尽头是匕首。 皇上道:“流勒与我大越交好数十载,这点信任还是该有的,”说罢,向那美人道,“姑娘请。” 美人莞尔,缓缓将画轴展开了。皇上只扫了一眼,就拍手称赞:“甚妙,给诸位爱卿看看。” 图的底色黑蓝如夜,金线绘着雄关万里和天上星河灿烂,绣工精巧,较之江南绣品,多了写意粗犷,少了细腻。 别有味道,但也算不得惊艳。 皇上的称赞,有大半是给面子。 那美人又一笑行礼。 笑容比宫妃婢女多了随性,她从腰后抽出一根碧玉笛子,油绿油绿的,拿在手里,将手指衬得纤长白皙。手指按在笛孔上,灵巧若无骨。 一串灵动的乐符飘出来。 笛声勾到了满月的某根神经,让他偏头看司慎言。 司慎言不知在想什么,神情正略有些紧绷地出神,也依然瞬间察觉满月看他,回望过来。 满月笑着给他打手势:我也想听,一会儿回吹曲儿我听。 司慎言讷住片刻,随即就笑了。 他敏感又暖心的察觉到,纪满月在变着法儿的给他宽心。 因为满月知道马上会有事情发生。 他在向他说,会化险为夷的。 作者有话说: 司慎言:嫁妆还是聘礼?我都没这么想,小伙砸你越来越上道儿了。
第81章 刺王杀驾 那异族的美女生就极会带动气氛, 她眉目好像会说话,擎着碧玉笛子,巡场吹奏一周, 朝臣、名流和外宾们就都沸腾起来了, 有人喝彩, 有人随着她轻快的曲子打节奏。 她示意停下表演的舞姬们继续, 异族曲调,配合异族的舞蹈, 让大越庄肃又华丽的大殿里,扬起从未有过的热闹风情。 舞姬们也是流勒艺人,听着家乡曲调, 舞步飒爽,兴致高涨, 开始往场中拉人。很多官员宾客已经微醺了,一次两次拉不动, 但见皇上不阻止,三次四次也就拉得动。 场面终于变成一群半醉的老爷们儿去场下疯:他们有的是真的不吝;有的则是酒状怂人胆, 平日里满口仁义礼教,看见个女的还要直呼非礼勿视, 这会儿倚疯撒邪, 时不时沾姑娘一点便宜。 眼睛里的春色若是抠出来给御花园当废料, 来年定能开出满院子的烂桃花。 那些舞姬极会看人,看得准什么人容易拉下场。一时间还没人来招满月和司慎言。满月就嘴角含笑的一边喝酒,一边看场下群魔乱舞。 后来,就连皇上都被那吹玉笛的姑娘拉下龙椅, 拎着酒壶, 把酒喝得越发潇洒恣意起来。 终于有个年轻的小姑娘忍不了糟老头子的咸猪手, 踩着清亮的铃铛声,到满月桌前,围着他跳起舞来。 满月笑着看她,那小姑娘也不急拉满月起身,只是在他桌前翩然。 跳了好一会儿,她见满月真的只欣赏地看她,一不起身,二不伸手,对他越发喜欢。主动翻起青葱似的手指,轻轻触在满月肩头,顺着他官袍的肩线滑过手臂,眼看要拉到手。 突然旁边,一阵清亮的笛声响起来。 曲调分明与玉笛姑娘吹得一样,可调子里自带出一股清凛意,纸醉金迷的旖旎闹腾顿时被冲散大半。 几节调子吹过,场下疯得快连亲妈都不认识的老少爷们醒神了。 眼中的春意片刻散掉大半。 碧玉笛子的婉转魅惑被司慎言压下去,却不认输,还要找回场子。 群魔乱舞变成了斗曲。 朝臣甚至皇上,大都一副刚刚还魂入壳的模样,站在原地反思刚才的行径——刚才是我吗?我干嘛来着? 正在众人六神无主的当口…… 殿外疏忽一支袖箭夹着戾风,穿过纷乱的人群,激飞而来。 目标正是皇上心口。 破风声被笛声掩盖着,多数人都没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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