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枪打不中它,你就得凉,没成为一个合格的猎人之前,你给我夹着尾巴做人,别得瑟。”孔令榆正色道。 两人在外面开了三枪,就当是接过财神,便回屋吃饭。 除了熏酱和皮冻,一个花生米和皮蛋拼了冷盘,孔令榆还做了胖头鱼炖粉条,小山鸡炖榛蘑土豆,炒了一个青菜,又炸了整整一盆虾片。 上次米乐喝多之后,孔令榆一直没再让他喝酒,今天过年,特意破例拿出一坛烧酒,又怕喝凉酒伤胃,还用大茶缸接了热水烫酒。 米乐馋得直流口水,他盼这口酒不是一天两天了,“今天我能喝多少?” “初五之前都不用出门,你爱喝多少喝多少,别难受就行。”孔令榆亲自给他倒满一盅酒,递到他面前。 这桌年夜饭有酒有肉,在这个年代,一般人家还真吃不起。 那些肉菜他们平时也常吃,倒不觉得稀奇,米乐只对胖头鱼和虾片感兴趣,特别是那个虾片,他前世山珍海味吃得多,从来不吃这些,现在吃起来,倒觉得酥酥脆脆的很是下酒。 孔令榆看他喜欢,直接推到他面前让他抱着盆吃。 “也不知道葛立功他们在村里过年吃的什么,有没有吃到肉。”米乐喝着小酒,只觉得从里到外通体舒畅,还晕晕乎乎的,忍不住又凡尔赛起来,“唉,天天吃肉其实也没什么意思。” 说到这儿,他突然来了兴致,“小丁村的人都是怎么过年的?” “不知道。”孔令榆没什么表情。 “你以前从来没在村里过过年吗?”米乐好奇。 “过过,忘了。”孔令榆也喝了口酒,“村里的人不喜欢我。” “因为你的长相?”话一出口,米乐蓦地想起上次他骂孔令榆是串儿还差点被他掐死的事,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大嘴巴。 “嗯。”就在他后悔不知道该怎么把话收回来的时候,孔令榆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面色倒是平淡。 “你不愿意说可以不说的,咱们喝酒。” 米乐平时虽然有点二百五,但是人与人之间交往的界限他还是懂的,自知失言,赶紧举起酒杯岔开话题。 “以前是跟你不熟,现在告诉你也没什么。”孔令榆也端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一扬头,一口下肚。 “你说的没错,我是有一半那边的血统。”他今天差不多喝了半斤烧酒,这会儿觉得有点儿上头,向后一仰靠在墙上,开始给米乐讲他的身世。 “但是我没见过她,只知道她是从那边逃过来的,被我爸救了,嫁给我爸可能是因为感恩,也可能是因为她本来就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吧。” “她生完我没几天就跑了,我都没喝过她两天奶。” “为了不让我饿死,我爷把我送到村里二爷家,我是喝他们家二堂婶儿的奶长大的。” “她走没多久,我爸就在山里出了事,没了,所以一开始,我爷并不喜欢我。”
第37章 那棵树是他用来给自己做棺材的 “我出生那天,我爷刚好在山里伐了一棵榆树,按家族谱给我起名叫孔令榆,他说榆树好,长得快,生命力强,榆树硬,不好伐,希望我能像榆树一样坚不可摧,那棵树是他用来给自己做棺材的,现在就停在院子里。” 他顿了顿,手指随着说话向院子里指了指,再开口时声音变得苦涩,“他说我跟那棵榆树一样,注定要给他养老送终,但我没想到他死这么早,他还没老呢,就没了,没在大雪之前了,我却连让他入土为安都没做到。” 说到这儿,孔令榆伸出双手揉了揉视线逐渐模糊的双眼。 他现在感觉头晕乎乎的,连东西都有些看不清,心想到底还是喝多了。 米乐一言不发地爬到炕头,在他旁边坐下,与他并排靠在墙上。 看见孔令榆难过,他心里也不好受,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他,只能身体力行地默默陪着他。 他见孔令榆半天没再说话,还支着腿把头埋进臂弯里,最后还是没能忍住,伸手轻轻拍打他的小臂,小声问道:“孔令榆,你哭了吗?” 孔令榆猛地抬起头,赤红的眼睛迷离地看向他,眼底已布满醉意,“没有啊,我从来不哭。” 他是从来不哭,可脸上的悲戚却并不比哭少半分,这样的孔令榆,看着更让人心疼。 米乐的心被他难得的脆弱表情击中,艰难开口道:“孔令榆你不要难过,你已经尽力了,爷爷他一定知道的,等过完年,我们还一起清障,开春前就是用背的,咱俩也能把爷爷背下山,一定能让爷爷完完整整入土为安的。” “嗯,”孔令榆咧了咧嘴,伸手抓过米乐放在他胳膊上的手握住,“你还听吗?” “听,只要你想讲我就听。”不知是因为被孔令榆的悲伤情绪影响,还是他也喝多了,米乐并没像往常那样挣开他的手。 “我从有记忆开始就是在二爷家,那时候我还小,什么也不懂,十天半个月也见不到一次我爷,除了往二爷家送吃的和粮票,他很少来看我。” 孔令榆再次陷入回忆,目光穿过米乐变得遥远。 孔村长家里四个儿子,孙子更是男男女女一大堆,他平时工作又忙,根本顾不过来孙子辈的事,何况孔令榆只是寄养在他家的一个堂孙。 很早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跟孔家其他兄弟姐妹不一样,二堂婶虽然没有苛待他,却也算不上关爱,那时候家家孩子都多,自己生的都顾不过来,又哪有闲心关爱他? 他不知道为什么别的兄弟姐妹都管二堂婶叫妈,而他得叫二堂婶,也不懂为什么他们叫孔村长爷爷,而自己要叫二爷。 他知道每个月往他们家送钱和粮的那个老头儿才是他爷,但是他不理他,每次孔令榆听说他来,都会从里屋跑出来,站在墙角期待地看着他,可是他爷总像看不见他一样,从没给过他一个眼神。 有一次,他意外听见二堂婶跟别人聊天。 “……对,不是我不爱养他,可他生下来就不是个有福的,克死他爸不说,谁知道他那个来路不明的妈是干啥的呀……” “……还指望他长大了能记着我的好?嫂子你可别说笑了,只要将来别给我们惹来什么滔天大祸,我就阿弥陀佛了……” “……你看他长得那怪里怪气的样儿,早晚藏不住,要不是大爷月月送钱和吃的,老爷子又硬压着非让我养,我才不养他呢……” “……万一哪天真有人来抓他,咱们邻里邻居的你可得给我做个证啊,他跟我们家可没关系……” 小孩子们总是天真的,刚开始的时候,家里的兄弟姐妹还没怎么排挤他,也愿意跟他一块玩儿,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与其他孩子的不同也越来越明显。 慢慢的,家里的孩子开始嫌弃他。 跟大人的嫌弃不同,小孩子总是会把自己的厌恶表现出来,他们会在跟他一起洗手时往他眼睛里扬肥皂水,会从高处往他头上扔石头砸破他的眉角,然后哄笑着跑开。 那个时候他太小了,小到没办法保护自己,他也哭过,一个人坐在地上哭了很久很久,从正午哭到太阳落山,却没一个人愿意理他,把他从地上抱起来。 家里一个叔伯路过时,用脚尖轻轻踢了踢他的腿,告诉他,“上旁边哭去,别在这儿挡路。” 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哭过,因为他知道,所有小孩子哭了都会有大人来哄,除了他。 他有时候一个人呆着,听着不远处堂兄弟们毫不避讳地互相分享他们昨天怎么欺负他了,下次还应该怎么欺负他,变得沉默下来。 小孩子可以控制住自己不说话,却没办法控制仇恨的情绪溢出眼底,慢慢的,他的眼神变得狠厉。 他的眼睛本来就是灰色的,小时候还不明显,越是长大,眼里浅色的冷光就越藏不住,再加上那不该出现在小孩儿脸上的浓烈恨意,所有人都觉得,这孩子看人的时候很可怕。 村里农闲时,常有无聊的大人议论他。 “我听人说村长家那个堂孙子眼睛是灰色的?” “是啊,看着可吓人,看人的时候狼崽子一样,那就不是人能有的眼神。” “才这么小就这么可怕,长大了不是要杀人?” 有一次他被村里的一个闲汉拦住,扒着他的眼皮冲着太阳研究半天,他被强光刺得满脸泪水,哭喊着死命挣扎,那人才满意地放开他做出结论,“小二毛子眼睛还真是灰色的。” 从那以后,村里没事儿来看他的大人越来越多,恨不得每个遇见他的人都要扒开他的眼睛看上一看,再嗟叹一番。 慢慢的,没人再叫他的名字,他们都叫他二毛子,串儿,特务崽子。 有一次大人们都出去干活儿了,村支书家大他两岁的小子组织全村的小孩儿一起玩儿抓特务的游戏,毫无疑问,他就是那个特务。 他们抓住他就把他按进水田里“严刑拷打”,让他说出潜伏在村里的目的,打够了就放他走,然后再把他抓回来,循环往复。
第38章 以后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那时的孔令榆还不到六岁,根本不懂得求饶,那些孩子也不会饶过他。 他怕极了,不懂他们这么做有什么意思,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哥哥们说要带他一起做游戏,这就是他们说的游戏吗?他们让他跑他就跑,每次被抓住,又要面临一番新的折磨。 没有一个人来帮他,包括他家里的那些兄弟,也没有一个大人来劝阻他们。 他就像个破败的玩具,每次被抓住,身上都会增加一些新的伤口。 最后一次,孔令榆被村支书家的小子按在水田里,逼他喝田里的脏水,他不肯,他就把他整个头都按了进去。 旁边的小孩儿多是跟着起哄凑热闹的,间或也有人趁他不备踢上一脚或是在带头的一声令下时帮手把他拿住,但是看少年闹得狠了,又都不敢再动手,只站在旁边看着他们笑。 不能呼吸的恐惧感让小孔令榆死命挣扎,最后终于挣脱了对方,还将那人推翻在水田里。 “你敢推我?”在众多小孩儿面前丢脸的小少年面目狰狞,起身再次将他压进水田,“我杀了你这狗特务。” 孔令榆因为有一半外国血统,本就长得高大,看起来并不比那个欺负他的孩子个子小,这时也奋力反抗起来。 他小小的心灵被不公平的待遇点起一团愤怒的火,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股力量,将欺辱他的人狠狠压在身下,顺手捡起一块石头,向少年头上砸去。 “啊!血!小高哥流血啦!” “快去找人,去找大人。” “特务崽子杀人啦!特务崽子杀人啦!” 一群小孩儿被小高哥头上流出的鲜血吓住,呼地一下全都跑了个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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