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盛整张脸皱起:“换也不是,不换也不是。” “有一就有二。” 樱红的唇瓣上沾有黏泞的汤水,江盛下意识伸出舌尖舔了一下,魏游挪开视线看向人群前头的陈富:“我再问你一个问题。” 江盛小脸更认真了。 “假如换了,你对这家米铺的印象如何?” 江盛迟疑:“挺、挺好的?” “农家不这样想,粮食是农家根本,一家米铺子如果没有坚守规矩,大家对这家粮行会印象不佳,今日一个规矩明日一个规矩不稳定,农家难以产生信任。等肥皂的热头过去了,开肥皂铺单卖肥皂,人们去肥皂铺直接买肥皂,就不来大福粮行卖粮了。” 江盛似懂非懂。 陈富却同他想法相同,他到底是从小跟父亲跑南走北的,这种事情碰到过不少,不是他们缺乏良心,而是有时候有良心做不成生意。 “香皂的事已经说清了,是陈三私做主张,大福粮行的规矩不会变,”陈富不慌不忙一件一件来,处理完陈三的事情,着手张大的事,“陈大你说家里的婆娘卧病在床,看大夫抓药花了二两银子,你说说找的哪位大夫看。” 张大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他婆娘气急攻心的事当然是杜撰的,他哪里凭空找一个郎中来作证? 陈富见状心里稳了,面色更加不善:“你可知阻人生意,闹事讹钱是要挨板子的,今个儿为了洗刷大福粮行的名声,你且跟我走一趟吧。” 什么! 怎的闹到官府去了! 百姓怕官不是说说,一听要见官,本就心虚的张大吓得脸一白,全交代了:“不是的,是是是有人给了我家小兄弟十两银子,说是……” “张大!” “官差来了!” 前一句是张二厉声喊的,后一句是围观的人见官差上前忍不住惊呼出声。 拥堵的人群让开一条道,比起看热闹,真正的官差来了他们心里也慌,平时偷鸡摸狗的人早在心里忏悔了千百遍,可别是来抓他的啊! 张大见着官差更是吓得差点失禁,最后受不住刺激晕了过去。 走在最前头的老捕头用脚提了提张大,吩咐身侧的一人:“把他带走,好好审一审。” 罪有应得。 众人听到这话,都觉得自己尘埃落定。 陈富却攥紧手心,心底一沉。 张大的事他说见官是吓唬人的,反而眼前这位看似铁面无私的捕头,他前几日见过,不是什么值得纪念的好场面。 即便是大商户又如何,到了别的地就是当官的最大。陈富收起心思,眉眼恭敬道:“几位大人今日前来有何事?” 总捕头从腰间取出令牌,秉公办事:“衙门办事,查封大福粮行。” 预感成真。 陈富捏紧拳头,脸上笑容不变:“大福粮行犯了何事?” 困惑的不仅是陈富,还是一群未散去的百姓。 查封大福粮行? 犯错的是张大,不是大福粮行啊。 围观的路人更加莫名其妙的,先前驼粮卖米的人缓缓放下后背的篓子,倒扣在地上成为一个天然的凳子,然后一屁股坐上去,边揉捏泛酸的肩膀边听总捕头说话。 “有人报官,你们附送的肥皂森*晚*整*理中添有石灰,是否是真事?” 陈富问:“可有不妥?” “有人用你家肥皂烧伤了手。” 总捕头的话如春雷震耳,那位悠闲坐在篓子上的农户吓得跳起来掀翻了篓子,人群中躁动越发明显。 肥皂中有石灰? 他们大部分人可都换了肥皂的! “你家换了吗?” “我家换了三块肥皂,一块香皂。” “退钱,我不想要肥皂了,把粮食还给我们,我不换了。” “肥皂这等新奇物怎么可能白送,我当初就说不对劲,看吧,果然有问题。” 一群马后炮弄得人心惶惶,魏游身侧的便装护卫悄悄将他们围在中间,暗自戒备。 大福粮行门前剑拔弩张,别人可以慌,但陈富不行:“肥皂乃清洁之物不会灼烧,且怕别人仿制,我粮行送出的肥皂均刻有印记,大人可确定导致报案人烧伤的肥皂出自我粮铺?” 总捕头仔细打量这位大福粮行的陈当家,眯起眼:“依你的意思,肥皂一事有人诬陷?” 虚假,伪善。 这便是陈富莫名讨厌这位总捕头的原因,明明对方的话均是公事公办的模样,但配以神情莫名让人心头不舒服。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百姓心里迷糊皱眉,几个敏锐的察觉不对,总捕头与身后几位捕头对视一眼:“肥皂目前只流传在粮行间,你说的事等回了衙门报给县令再说。在未彻查前,你们粮行收购粮食送肥皂一事且要停一停,等衙门查清肥皂作坊之事再行通知。” 陈富懒得装了:“我等并非肥皂作坊的当家,恐怕无法做主。” 总捕头不知想到了什么,语气好了些。 “既然陈大当家非肥皂作坊的主子,我们自然不好随意抓人,但清者自清,”衙门总捕头话锋一转,“正好我手里有衙门的调查令牌,不若告知肥皂作坊当家人姓甚名谁,我们好依照法令派人‘请’他去衙门走一趟。” 话说到了这个地步,不走一趟不行。 陈富心底一沉,这些人怕是同抓陈石那批一伙的,破钱消灾的法子是没办法了,他心中凝重,准备找人去通知瑞安王,抬眼却意外发现人群中魏游朝他点了点头,顿时松了一口气。 “你当真要抓肥皂作坊主人?” 他询问时多了一份从容,总捕头心头一动。 陈富直直看向人群。 莫非肥皂作坊主人也在人群中?总捕头顺着他的视线往人群某处看去,眉头微皱。 一袭蓝墨色祥云长袍与身旁身穿粗布麻衣后背麻袋的围观者严格区分,细细看去,那衣襟和袖口处镶绣着金丝云纹,腰间挂有一块品质极佳的白玉,乌黑的秀发虽简单的盘起,却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贵气。 总捕头见过不少养尊处优的贵公子,这位给他的感觉不像寻常富家子,更像是见着审案时面无表情的县令,叫人不敢直视。 这人很是脸生啊。 总捕头压下心头的不安,强硬道:“只是请肥皂作坊的当家去衙门聊上几句,若真是有人诬陷,衙门自当有所定夺,还人一个清白。” 听着大言不惭的话,陈富现在只想笑。 于是众目睽睽下,他真的大笑出声,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亲眼见着与他面对面的总捕头铁黑了脸,通体畅快。 他娘的,原来有靠山是这种感觉!!! 假如他是个哥儿定要嫁给王……咳咳咳,想远了。 “你如此要求,”陈富憋屈到现在,笑完后看总捕头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个傻逼,“可以亲自问问那位主子他愿不愿意。” “人在哪?”总捕头沉声问,眼睛却看向魏游。 心脏猛地一颤。 陈富没理会他,从粮行门口往人群中走,围堵的人纷纷让开路,他一路畅通无阻走到魏游跟前,忽的下跪行跪拜大礼:“草民叩见王爷!” 一时间,鸦雀无声。 资历最老的人经历过的是非最多,也是最快反应过来的人,总捕头在刘和德慢悠悠亮出瑞安王令牌时,便知这是真的。 “草民叩见王爷!” “草民叩见王爷!” 有了官府总捕头带头,粮行前除王府带来的一众人外,其余均跪拜触地,无一人站立。 尤其魏游身旁先前与江盛搭过话,说他无比天真的人,更是跪的无比真诚,比跪祖宗菩萨保佑还认真。 这可是王爷! 活生生的王爷!活王爷!他亲眼见到王爷了!还骂了王爷的人! 就凭两人亲密无间的样,他就算下大狱抽筋扒皮都是轻的,王爷千万别回头寻他麻烦。 魏游不知他心里所想,也不在意,许久后,总捕头听见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起来吧。” 陈富一把鼻涕一把泪,魏游有些嫌弃地撇开脸,打量那位满脸胡茬的国字脸捕快,面相确实一脸正义,剃了胡子大概与现代人民警察的模样相似。 第一眼看上去很有欺骗性。 “你找本王?”魏游的语气很平静,让人一时听不出情绪。 总捕头右眼突突的跳,总觉得这位传说中的瑞安王不似传闻中的纨绔,反而像是半醒的雄狮,窥探着他的所有行动,让人触及他的视线就莫名心惊肉跳。 “敢问肥皂作坊的主人是……?”没了面对陈富时的气势,周围人都体会到总捕头的小心翼翼,并感同身受。 “是本王,”魏游没有卖关子,颇为不耐,“怎么,县令找本王有事?” 没人察觉魏游话术的转变,总捕头却敏锐感知到了,他的身份在王爷眼中不够看,不仅是他,甚至于县令,都无法入这位大人物的眼。 不知县令知不知道肥皂出自瑞安王之手。 大抵是不知道的,否则怎敢派他们来闹事。 总捕头心惊胆颤,连话都是挤出来的:“无事,应当是弄错了。” 魏游手上摆弄着玉佩,看似随意,实则冷意凛然:“你们大费周章无非是想请肥皂作坊背后之人去县衙喝茶,如今茶备好了,人不敢请了?” “怕是有误会。”捕头硬着头皮道。 “误会?本王还是随你们走一趟吧,污了衙门的名声,县令怪罪你们。” 云淡风轻的话最让人害怕。 几个捕头吓得腿软差点跪地求饶,好歹是衙门的人,最后还是面子让他们咬牙坚持,只不过先前是强硬要求押人走,现在是恳请王爷留下,死活不愿带回去。 “毕竟是本王做的肥皂,里头还真加了石灰粉,如若烧伤了人可就不好了。本来呢,这肥皂啊,就是本王在海船上见船工洗澡不便弄出的一个小玩意儿,见钱塘的人愿意帮本王集粮赈灾,心里觉着江南的人善良质朴,嘱托粮行送的。” 魏游说着说着,话锋一转:“不过……总有那么几个人见不得本王好,爱做些手脚。在场的人中大多用过本王弄的小玩意儿,到底伤不伤手心里头难道不清楚吗?平日看热闹多动动脑子,别一腔热血喂了狗,充当别人的马前卒而不自知。” 百姓低着头连连称是。 特别是先前起头那位“早知道”的,总觉得脖子凉凉的,后颈吹风。 “本王也不是非得去衙门,相信县令会查个水落石出的,”魏游的话让总捕头松了一口气,“但是。” 回落的心又提起。 “陈家被查封的铺子,希望陆大人在本王离开钱塘前的这两日,给本王一个交代。” 总捕头连连称是。 这话坐实了陈家米行与魏游的关系,陈家遭祸是受他牵连,他出面是应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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